“沒事, 你要是吃不完就給我。”

秦狩見沈楚蓉瞪大眼,就跟個受驚了的小兔子一般。不由心頭一軟,主動提出解決辦法。

沈楚蓉鼓著一張臉, 跟個護食的小倉鼠一樣。

聽到秦狩這話,飛快的把小碗, 往自己懷裏扒拉。

剛剛這男人說什麽???

“放心, 你吃不完就給我!”

給他???

那不就相當於未來的九五之尊, 吃她剩下的飯??

倆人合著吃一碗飯???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就算是撐死, 她也要吃完!!!

然而,即便是再好吃的麵條, 吃到了定量, 沈楚蓉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吃麵的速度越來越慢, 最後, 甚至變成了蝸牛在爬。

秦狩輕笑著抬起手,沈楚蓉頓時像是受驚了兔子般,護著碗, 瞪著圓溜溜的杏眼, “你要幹嘛?!”

別想和她搶吃的!!!

秦狩眼底閃過一抹暗芒, 寧願把自己撐到打嗝兒,也不給他。

沈楚蓉啊沈楚蓉!你可真是有出息!!!

隻他腦中如此想, 在表麵卻絲毫不見任何動靜。鷹目微斂,壓下所有的暴虐情緒。

麵容平靜看向身後坐在太師椅上的宋霖, 語氣好似看到了什麽讓人驚訝的東西。

“宋家主, 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吐血了?!”

宋霖低頭,看著隻剩下碗底的一碗麵, 很是驚訝。

他吐血了??

他怎麽不知道???!!!

宋霖剛要說話, 就見沈楚蓉細弱肩膀一顫, 撂下碗,飛快起身,就像是一陣風一般,宋霖還沒來得及開口澄清,沈楚蓉已經飛奔到了身前。

杏眸擔心的在宋霖身上打量,見他麵色依舊是有些蒼白,身形雖比前些日子好一些,可依舊消瘦。

渾身沒有一絲血跡,那秦狩說的,他吐血了??難道,是宋霖唯恐她會過度擔心,所以硬生生壓下去要吐的血???

可人體有這麽精細嗎?想吐就吐,想止就止,根本不可能啊!

又或者說,是秦狩故意騙她??

沈楚蓉勉強穩住心神,一雙美目在宋霖身上打量,關切問道,

“表哥??你是哪裏不舒服??怎麽又吐血了??”

宋霖擺擺手,想要壓住咳嗽的想法。可奈何,身體實在是不給力,一段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我......咳......咳咳.......沒事......秦二爺.......騙你......”

“這哪裏是沒事,分明又要嚴重了啊!”

沈楚蓉眼眶泛紅,見宋霖手裏捧著的陶瓷碗還剩下幾口麵條,而他,甚至一邊咳嗽,一邊要把剩下的吃完。

抬手,奪下去他的碗,遞給在一旁候著的小廝宋筆,語氣帶著著急,“你已經吃的比平時多了,剩下的這些,別吃了!”

宋霖搖頭,緩下這股咳嗽的勁頭,示意沈楚蓉不要著急,才笑道,“是秦二爺故意拿這話騙你,我已經好了。再說,我妹妹頭一次給哥哥做的麵,就算是隻剩下最後一口,我也想吃完。”

“沒事,你想吃,以後我給你做。”

沈楚蓉堅決不肯讓宋霖再吃,對比哥哥,一碗麵算什麽。

見宋筆接過麵碗後,端了碗枇杷糖水過來,沈楚蓉接過,遞給宋霖,示意他喝下。

“剛才肯定咳得嗓子疼,快,喝口枇杷糖水緩緩。”

宋霖好笑的搖頭,正想拒絕,見沈楚蓉眼眶還像是小兔子般紅著,不由順從接過,“你啊,沒事。我這身體,能看到你以後有孩子出生,就已經是老天恩賜了。”

“不!以後我死了,表哥你也不會死!”

沈楚蓉想到前世,抬高聲音,不許宋霖再說這等喪氣話。

然而,宋霖閉嘴不再提起,而身後的林鳳和,放下吃得幹幹淨淨的麵碗,一抹嘴,加入兄妹倆的話題。

“沈大姑娘,你再這麽和宋家主吵下去,你的麵,要被秦二爺吃完了。”

沈楚蓉一愣,木木的轉身,圓木桌上的那碗雞絲湯麵,已經被高大威猛的男人捧在手中。

巨大的麵碗遮住男人臉頰,從瓷碗的傾斜角度來看,這碗麵,已經被男人吃到隻剩下最後一點。

秦狩聽到二人說話,最後一點麵湯入了口,鮮美滋味讓他愜意的眯起眼,整個人如同饜足的野獸,暖洋洋的曬著太陽。

瓷碗被放下,沈楚蓉看著被男人吃的一幹二淨的碗,幹淨的就好像是被舔過一遍一樣,連刷都不用刷了。

一個男人,吃一個女人剩下的剩飯。別說像是秦家這般的地位,就連普通的人家意味著什麽,也都不言而喻。

這......

合著,方才秦狩說什麽哥哥吐血,都是假的!

他的目的,不過是吃了這碗麵罷了。

沈楚蓉怒氣上來,瑩白小臉就好像鮮嫩的玫瑰花似的,水汪汪的桃花眼瞪大,越發生氣盎然。

往日的沈楚蓉美則美矣,但就像是沒有生氣的美人圖。因為身份,是秦狩的嫂嫂,總是端著。

美則美矣可缺了靈魂,和外界隔著一層膜一般,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現在生動的,像是美人圖活了過來。

活色生香,生機勃勃。

秦狩一時看失了神,而後自笑覺得自己是在自虐。那麽多庸俗的美人不去喜歡,偏偏故意去惹她,現在沈楚蓉生氣,真是活該!

沈楚蓉騰騰兩步上前,一巴掌拍在秦狩寬碩肩膀。男人生的肌肉磊落,又常年習武,隻是站著,就讓人望而卻步,不敢招惹。

沈楚蓉這一巴掌下去,對男人就像是撓癢癢一般,而落在沈楚蓉身上,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手心通紅,疼的她整條胳膊開始發麻。

這男人,吃什麽長大的!

疼死她算了!!!

擔憂宋霖和被男人戲弄,兩種情緒交雜,讓沈楚蓉不由喉頭發酸。

又融合了和秦朝和離後的自由又茫然的心情,找不到嫡親的哥哥的恐慌。

各種情緒糅合在一起,胸口像是堵著一團棉花,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噎的沈楚蓉徹底紅了眼眶,淚珠兒順著臉頰撲簌簌落下,她擦也不擦,水眸直勾勾的盯著男人,“秦狩,秦二爺,您非得和我過不去嗎??”

“我已經和你們秦家沒有關係了!!!你故意騙我哥哥吐血!吃我剩下的東西,有意思嗎??”

沈楚蓉無聲抽噎,一雙本就勾人的桃花眼,經過淚水洗禮,越發讓人心動神馳,恨不能抱著她在懷中百般憐愛。

秦狩心口,像是被巨石猛錘了一下。

有什麽東西,稀裏嘩啦碎了個徹底。

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啊!!!!

他是對她有意思,才會這麽做!

秦狩在內心大聲反駁,可鐵麵卻陰沉的像是風雨欲來。

他無意識的抬手,觸摸,脆弱到,不堪一擊的胸口,聲音發澀,“沈楚蓉,你就這麽厭惡爺??”

厭惡到,他開一個玩笑,就要挨沈楚蓉一個巴掌,吃她點兒剩下的東西,就把她氣到流淚。

“既然你這麽厭惡爺,爺以後,不出現在你麵前就是。”

秦狩鷹目死死盯著沈楚蓉,然而,她唇角微顫,眼淚卻落得更凶。

秦狩隻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讓他恨不得摧毀什麽,才能發泄出來。

唯恐再這麽下去傷到沈楚蓉,抬腳轉身就走。

高大的背影落在廳內三人眼中,竟然有一種詭異的脆弱,讓人憐惜。

而沈楚蓉等人走了,才緩緩蹲下/身,掩麵而泣。

她實在是,不想落到前世的結局。

一杯斟酒下腹,除了疼痛,什麽都沒有了,世界在她看來,萬事空空。

她不想被囚禁,不想找不到哥哥就死了,她想要等見到給她豐厚嫁妝的母親時,有臉說一句,“我找到了哥哥了,我們兄妹一起來見您。”

林鳳和見狀,不由有些內疚。他若是不揭穿,沈楚蓉也不會發現這一切。

拖著沉重的腳步,林鳳和走到了沈楚蓉身前,低聲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我沒有阻止秦二爺吃那碗麵......”

他明明看見了,目睹了秦狩的說謊和騙局,甚至,知道秦二爺對沈大小姐是什麽態度。

可他沒有阻止,甚至在秦狩吃完這碗麵的時候才開口,未嚐不是考驗沈楚蓉的意思,他想看一下,這位沈大小姐,會如何處置這件事情。

可結果,讓他驚訝。

就好像是小情侶吵架一般,又或者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總覺得,這件事,會很快過去。

沈楚蓉搖頭,“林家家主,這件事情和你沒關係。是我,是我自己......”

是她為了避免前世的結局才會反應過度。

可,即便是這樣,沈楚蓉也不後悔。

比如,從今以後,想必這位秦狩秦二爺,不會再接近她了。

沈楚蓉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表哥,你按照那個數字和秦二爺談的價格嗎?糧食供應的事情定下來,宋家最近十年,就不用發愁了。”

至於數字,則是秦狩提前泄漏的。

是秦家軍能接受的最低價,又能讓宋家稍微賺一些錢,算是兩贏。

宋霖點頭,“已經定下了,秦家軍的軍糧由宋家和林家供應。”

“蓉蓉,妹妹,你要不要,去找秦二爺......”

“不,我不去找他。”

沈楚蓉神色懨懨,眼角有些紅/腫,示意茯苓把小泥爐等收拾好,朝二人告辭。

臨走前,林鳳和提醒沈楚蓉,明日便有畫肖像的畫師來根據沈楚蓉的相貌,畫出沈家大少爺的畫冊。

第二日,畫師來的時候,秦狩照舊沒有出現。

反倒是林鳳和,還有宋霖來了。

畫師是林鳳和介紹的,手腳麻利,不過一個時辰,一個五官俊朗,和沈楚蓉有五六分相似的俊朗男子,出現在畫冊上。

沈楚蓉接過畫冊,宋霖也跟過來一起圍觀,不由驚訝出聲,“林兄啊,這肖像,怎麽和你有幾分相似??”

林鳳和原本坐著在品茶,見沈楚蓉也跟著點頭,不由站起身,笑著道,“哪裏像,我來看看。”

畫像上,男子是和林鳳和相似的桃花眼,高挺鼻梁和臉頰輪廓幾分相似。

林鳳和對著沈楚蓉和畫冊打量了一下,微微一笑,“不,我和沈家大少爺不像,倒是我和沈家大姑娘,有幾分相似。”

“你看,我們都是橢圓臉型,隻是我是男人,輪廓偏剛毅。可若我是女人,淪落柔和一些,你看,這這塊兒消掉一些,是不是就和沈大姑娘很相似了。”

林鳳和說著,在臉頰兩側的腮幫子劃了一下,示意宋霖做個對比。

宋霖仔細對比了一下,而後驚訝的發現,竟然一模一樣!

之前他從沒有覺得林鳳和還有沈楚蓉長得相似,若是把林鳳和腮骨的曲線變得更柔和,那二人相似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幾乎是完全一致。

沈楚蓉也不由看向林鳳和,對比了一下二人的輪廓,而後愣了一下,林鳳和,居然和她真的有幾分相似。

林鳳和見沈楚蓉看了過來,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想找家人。我是養母收留,她是在亂葬崗中發現的我,身邊無一親眷,就連衣服等,也全都被扒的一幹二淨,沒有任何痕跡。”

“隻我這些年一直尋訪,丟兒子的家庭太多,比對過一些,大多是對不上的。餘下的,要麽是騙子,要麽是為了林家的錢,我也漸漸的歇了心思。”

“正巧,你要找哥哥,我要找家人,不如我們對一下,看看有沒有能合的上的?”

沈楚蓉對林鳳和了解的不多,除了南宋北林的稱呼外,便是這幾日的接觸。

林鳳和雖然和宋霖一樣都是儒雅外表,可他的城府,明顯要比宋霖深。

隻怕他早在見自己第一麵的時候,便發現和她相似的五官輪廓。貿然提出認親肯定會惹來沈楚蓉懷疑,所以,這位林家家主逐漸提出自己的要求。

先是提出仿著沈楚蓉畫出沈家大少爺的樣子,而後,畫師是他找的,畫像有些相似,隻怕是也是受了這位林家家主的指令。

至於接下來對比五官,提出相似的地方,更是在這位林家家主的預料之中。

若他真的是哥哥還好,若是不是,這等城府,若是為敵,隻怕也是個勁敵。

沈楚蓉心底起了防備,可麵上不顯。

沒有接林鳳和的話茬,轉移話題看向沉思中的宋霖。

拿著畫冊問宋霖,“表哥,如果我想確認和林鳳和有沒有血緣關係,要怎麽去確認?”

宋霖搖頭,“據說可以滴血認親。兩滴血融合在一起,就是有血緣關係。如果是沒有血緣關係,那就肯定就不能融合。”

“不過,這滴血認親,也不一定準確的。”

開口說話的是林鳳和,他見沈楚蓉和宋霖都看了過來,道,“前朝有位蕭王,母親曾做過他人姬妾,後入宮得寵,不足七月便生下他。因月份不足,這位皇子在立皇儲的時候,經常被大臣懷疑身世。”

“後來,他刨掉了母親做過姬妾那男人的墳墓,滴血入骨認親,可偏偏,血液就融進了骨頭。

蕭王不死心就此和皇位無緣,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後滴血認親,發現血不能相融。這親生兒子是那位蕭王為了驗血而生,監管十分之嚴,不可能出現紕漏。”

“所以,這滴血認親,算不得準。”

沈楚蓉希望破滅,不由失望搖頭,“那該如何辨明身世呢??”

“不知這位沈家大少爺,身上可有什麽特征??”

林鳳和好奇問道,“旁的算不得準,比如胎記等,自小就有,長大後定是也有的。”

沈楚蓉搖頭,“我身邊的媽媽怕是不知道這些過往,若是要確定,隻怕得往京中去信,問問沈相國。”

但凡是有別的辦法,沈楚蓉,是一點兒都不想聯係京城的沈從文。

但,為了找到哥哥......

“我現在就去寫信,去問問沈相國......”

沈楚蓉心知,隻怕是這林鳳和身上有什麽特殊標識,所以才會一再詢問。而有沒有標識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去問親生父親的沈從文。

隻她剛要去芙蓉院的小書房,忽然聽到一旁大秦府傳來的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以及,連綿不絕的號角聲。

一聲,二聲,三聲,三聲為一個循環,號聲急促,似乎是在催人集合。

沈楚蓉瞬間變了臉色,兩輩子,她把這集合的號角聲銘記內心。

秦家軍,要出征了。

宋霖和林鳳和紛紛告辭,二人臨走前,囑咐沈楚蓉關好門戶,務必小心,便出門打探消息。

沈楚蓉坐在涼亭內的石椅上,看著涼亭外小池塘,碧荷已經長成的蓮蓬,陷入沉思。

她和秦朝和離後,雖然還在芙蓉院住,但秦朝被趕出秦府,秦仕又說過把沈楚蓉當女兒來看的話。

隻怕一般人家不敢迎娶沈楚蓉,可要求娶沈楚蓉博個富貴的不在少數。

秦仕因為林昭的死訊大受打擊,那秦狩出征後,會給整個秦家,秦州大地,帶來什麽變化呢?

直到夜幕降臨,寒氣四起,宋媽媽身後跟著平日隱匿毫無生息的秦金,二人進了三間正房,見沈楚蓉坐在檀木桌前,提筆放空。

墨水在潔白紙張上洇出一團團山水畫,二人不由放輕腳步。

宋媽媽低聲喚了句,“姑娘??”

沈楚蓉猛的抬頭,而後,似乎是掩飾什麽一般回神,低頭,見紙張被毀,揉成一團仍在紙簍中,又拿了一張,用青石壓好。

“打聽出來了嗎?秦二爺為什麽走??”

宋媽媽點頭,“說是安州李家叛亂,大肆屠殺我們留在當地的秦家軍。二爺親自出征,姑娘不用擔心,依照二爺的本事,隻怕手到擒來。”

沈楚蓉胡亂點點頭,有些心慌意亂的,說不清是為秦狩擔心,還是為自己以後的後路擔憂。

“那,秦總兵......”

“回沈姑娘,總兵大人這幾日好似不大好,說是秋日裏風寒,他又經常吃酒,前幾日還犯了咳疾。”

回話的是秦金,稱呼已經從大奶奶,變成了沈姑娘。

沈楚蓉想到前世秦仕的死,雖然秦朝已經被趕出秦家,丁氏已經死亡,可丁卿雅還有秦朝還活著,萬一在秦狩出征時出些事情,隻怕,秦州要大亂。

沈楚蓉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她不能亂,她一亂,這些人都指望她呢,徹底就沒了活路。

“宋媽媽,明日起我們芙蓉院閉門不見客。秦金,明日起,你主要跟著秦朝。之前派去跟他的人,依舊要跟。他若是有異動,立馬來報!”

秦金應了聲是,出了正房,跳上不遠處的假山,幾個跳躍,黑色的夜行服便不見蹤影。

沈楚蓉低頭把給沈從文的信寫完,猶豫了下,把和秦朝婚姻解除等事情也在信中一一說明,而後,才著重篇幅,詢問關於哥哥身上,有沒有胎記的事情。

寫完,沈楚蓉懶得多看,合上信封,親自拿火漆漆好,遞給宋媽媽,讓她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此後幾日,沈楚蓉一邊等著京城沈相國的來信,一邊關注著秦朝,秦仕的狀況。

秦朝沒有任何動靜,倒是秦狩,傳來大勝安州李家的消息。

沈楚蓉這裏無人上門,倒是宋大太太上門幾日,囑咐沈楚蓉注意身體等,便離開了。

林鳳和耶來過幾次,隻沈楚蓉沒給他開門。

在京城沒有傳來消息之前,沈楚蓉不想和這位狡詐計謀深算的林大爺多來往。

好在,林鳳和也沒多糾纏,留下些從遊牧民族收回來的貨物,比如皮帽藍寶紅寶等便走了。

收東西的小廝是淮山,他看著外麵是不值錢的羊皮,誰知道內裏是珍貴的瑪瑙紅藍寶石,想送還給林鳳和,誰知,那人竟是離開秦州,不知所蹤。

沈楚蓉隻得作罷,讓茯苓把寶石放好,等林鳳和來了,便還給他。

別說還不知道是不是家人,便是認了親,也沒有白得哥哥好處的道理。

日子眨眼就過了半月,時間來到九月初。

天氣越發寒冷起來,早起便見芙蓉花葉上有了白霜,而楊柳梧桐白楊等樹木,隨著秋風,開始變黃落葉。

沈楚蓉除了和宋媽媽張羅著做過冬的棉衣棉靴,便是張羅貼補給莊子裏的糧食。

夏季的幾場大雨,雖然對秦州的影響不是很大,可秋收地勢低的地方依舊有積水,冬季種植小麥難免會受到影響。

為了避免來年春天青黃不接,沈楚蓉趁著市場上糧價穩定,為莊子裏百姓屯了一批糧食。這莊子是她的嫁妝,裏麵的大多是沈家家奴,她不能不管這些人的死活。

這日一早醒來,窗外飄著薄薄一層雪花。

沈楚蓉犯懶,在被窩裏多躺了會兒,耳聽著幾個小丫頭,在廊下說話。

連翹像是開玩笑似的,在廊下和小丫鬟吹牛,“聽說咱們的秦二爺,如今有了個新名字,叫做煞星。那安州李家啊,上上下下兩百多人口,被咱們秦二爺殺的幹幹淨淨,就連那剛出生的嬰兒都沒放過!”

“頭顱呢,割下來就在安州城外掛著,聽說,就因為這一仗打下去,安州南邊的滑州,林州等地,紛紛投降。不費一兵一卒,咱們秦二爺就白得了兩座城,你說厲害不厲害!!!”

“那兩座城,已經被我們秦家接管了??”

有小丫頭好奇的問,連翹忙不迭點頭,語氣中帶著與有榮焉的驕傲。

“可不是呢!咱們秦二爺多厲害啊!聽說滑州去歲的大雨沒受多少影響,那糧倉都是滿的,再有秋收,怎麽也夠秦家軍的用度了!”

“連翹!不去伺候姑娘,在這裏嚼什麽舌根子??”

宋媽媽端著銅盆進來,皺眉訓斥連翹,身後跟著茯苓帶著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鬟端著早餐。

連翹頓時站直腰身,諂媚上前,“娘,這不是我們高興嘛!咱們秦二爺打了勝仗,姑娘往京城送的信,才能快點兒回來不是。”

“你這丫頭!非得吃次虧,才能改了你這一身的毛病!”

宋媽媽一邊服侍沈楚蓉起身,一邊告狀,“姑娘您瞧瞧,她這脾氣,越發被您給慣的沒有分寸了。一大早就咱們秦二爺的,那是咱們秦二爺嗎?”

“我們是沈家,他們是秦家,姑娘現在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

連翹頓時一張臉煞白,總算是知道了自己做錯了什麽。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聲音大到,沈楚蓉都替她疼。

“姑娘!是連翹多嘴!請姑娘責罰。”

沈楚蓉沒說話,見連翹神色慌張,就連方才一起討論的小丫鬟們,也開始隔著門窗磕頭,才抬眸看向連翹。

“沒事,這不怪你。是我和離後依舊住在秦家,才讓你產生這樣的錯覺。”

這芙蓉院的地契雖然在她手中,可在外人看來,這裏就是屬於秦家。

既然和秦家斷絕關係,那就徹底斷開。

這芙蓉院,也沒必要住了。

沈楚蓉下定決心,抬眸看向眾人。

“我仔細想想,和離了仍舊住在秦家,的確是不妥當。

這秦州,原本是嫁過來才住過來的,如今婚事取消,我也算個自由身,你們倒是一起想想,我們日後搬到哪裏去住??”

宋媽媽一愣,沒想到沈楚蓉除了不住芙蓉院,竟是連秦州都不想住了。

“可眼下這兵荒馬亂的,姑娘去哪裏,隻怕都不合適。”

宋媽媽說出最擔心的事情,若是太平年月還好,去哪裏無非是多帶些銀錢便夠了。可眼下呢?秦家奪了滑州,林州兩地,隻怕京城會有新動作。

而京城以南,據說也是各地紛爭四起,至於京城以北,則是秦州的地盤,再往北,便是遊牧民族,肯定也不適合姑娘定居。

沈楚蓉倒是沒想那麽多,她前世被囚禁九年,如今能自由身四處走走也是好事。

“那便走一步算一步,先找到哥哥,再去京城給母親上墳,日後,我便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沈楚蓉下定決心要離開,隻前世秦仕的死期,依舊像是石頭壓在她心頭。

秦仕自打她到了秦州,對她多加照顧,甚至,在和秦朝的和離中,也多次偏袒她。

秦仕對秦州的貢獻也很大,先有了秦仕,才有了秦州這一塊亂世中安定的地界。若是這樣的人走了,對整個朝堂局勢,變動自然很大。

沈楚蓉,她想要去試試,能不能改變秦仕注定死亡這個結局。

前世她隻知道是九月過世,具體的日期依舊記不清了。

既然如此,不如從今天開始,去找秦仕,試圖阻止這個慘劇發生。

說幹就幹,沈楚蓉便和宋媽媽做了套護膝出來,上午做好,下午便帶著做好的護膝去見秦仕。

秦朝雖然被趕出秦家,但小秦府逐漸被荒廢,秦仕仍舊住在大秦府中。

沈楚蓉乘坐馬車一路往大秦府而去,走的是芙蓉院和大秦府外的甬道,不用別的,隻路邊積攢的樹葉便可看出,小秦府的下人們在偷懶。

樹葉不掃,甚至有幾個婆子,捧著瓜子在樹下說話嘮嗑。瓜子皮落在枯萎的樹葉上,分外顯眼。

宋媽媽不由皺眉,“這才半個月,怎麽秦家這麽沒有規矩了!”

沈楚蓉倒是沒放在心上,前世,丁卿雅當家,她看秦府亂象多了去了,不幹活兒算什麽,暗中偷她的用度,偷她的首飾,甚至,在關押她的院落裏**。

而說話的幾個婆子,見到馬車,連裝模作樣的都沒有。

甚至,見了沈楚蓉的馬車過去,還有人暗暗吐了口唾沫,高聲罵了句,“無情無義的臭□□!大爺才剛敗落,她就要和離!”

聲音洪亮,分明就是故意罵給沈楚蓉聽的。

沈楚蓉在馬車上,自然聽的一清二楚,宋媽媽怒氣上頭,擼起袖子,喊著車夫,“把車停下,看我不去撕爛她的嘴!”

說著,下去就要去撕那婆子,被沈楚蓉攔住,“你用什麽身份去管??我們等下一起回了秦總兵就是。”

宋媽媽咬牙,“姑娘,她這明擺著不把您放在眼底.......”

她自小奶大的姑娘,受這等子下賤人的氣,真是!!!憋屈!!!!

“不過是早先丁氏留下的舊人,不服氣舊主的死罷了,沒什麽。”

沈楚蓉是真的不在意,見宋媽媽依舊氣衝衝的,“宋媽媽,就算是你下去撕贏了她一個,那再來十個,再來一百個,你依舊下去和她們打架嗎?”

“姑娘的意思是???”

“丁氏死了,秦朝被趕出秦家,那小秦府的下人,也應該換個去處了。”

沈楚蓉淡淡開口,馬車正巧抵達大秦府,宋媽媽率先扶沈楚蓉下了馬車,一行人剛走到正門,就見張先生幾個,垂頭喪氣的出來。

一見到沈楚蓉,就跟見到救星似的,“沈姑娘,勞您稍後去勸勸總兵老爺,每日這麽喝酒,便是再強壯的身體,也受不了。”

“還有啊,也去信去勸勸秦二爺,安州李家那麽多人殺了也就算了。

那林州王家,滑州崔家,這兩個家族可什麽錯都沒有犯,甚至主動投降,二爺要殺他們兩族做什麽?這不是明擺著要結仇嘛!!!”

“就是啊!沈姑娘!勞您給勸一勸,我等說話實在是沒有分量,但凡是有個主意,也不至於求到姑娘頭上。”

那幾個謀士約莫是真的沒法子了,見到沈楚蓉,圍著她不肯讓人走。

沈楚蓉耐著性子一一聽完,在聽到秦狩的名字時,睫毛一顫,想到了那碗麵,還有那個玩笑,心中半是酸澀,半是甜蜜。

可讓她勸二人,她哪裏來的資格。

一抬手,謀士們的聲音停下,沈楚蓉清脆但堅定的聲音響起,“諸位,多謝諸位對楚蓉的信任。隻我如今已經不是秦家人,自然沒有資格摻和秦家的事務。

便是我按照各位所說,去勸秦總兵和秦二爺。隻怕也沒有諸位想象中的有用,諸位不必寄托希望在楚蓉身上。

諸位既然被秦總兵信任,想必都是各方麵的能人,楚蓉自然不及,這勸導秦總兵和秦二爺的事情,還需各位自行努力。”

說來說去,沈楚蓉還是拒絕。

張先生發了愁,若是連沈楚蓉都沒有辦法,那他,直接躺平算了。

張先生發愁,剩下的幾個謀士也發愁。張先生率先忍不住了,朝沈楚蓉道,“沈姑娘,旁的不說,隻二爺對您的一片心,屬下是始終看在眼中。眼下要說斬了那兩家也不是大事,可怕的是,傷了兩地百姓對秦家的信任。”

“既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沈姑娘您出身名門大戶,自然是知道的。一旦滑州林州動亂,傷亡豈是百萬啊!”

“那,楚蓉需要做什麽?”

張先生求之不得,立即示意身後的謀士拿出筆墨紙硯,“秦總兵需要您進去勸一勸,至於秦二爺,您寫封信便好。”

沈楚蓉抿唇,不管她想不想,好像,總是要去聯係那個男人。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那麽果斷的拒絕。

沈楚蓉一時有些後悔,可轉眼,那股後悔,就又化作一抹期待。

他能收到他的信嗎?會聽她的話嗎???

提筆,沈楚蓉就著馬車的車廂,娟秀字體按照張先生口述,寫下勸導秦狩的話。

張先生喜不自勝,等筆墨幹了,立即派人去送信。

沈楚蓉下意識的開口,喊住他,“等等......”

“沈姑娘還有什麽事???”

張先生疑惑轉身,而沈楚蓉從一旁的匣子裏,拿出一對護膝和指套,遞給張先生,“勞煩先生一起寄過去。”

張先生麵上頓時浮現曖昧笑容,連聲道,“好好好,二爺收到這個,定然是會樂瘋了!”

他樂瘋不樂瘋的,沈楚蓉是不知道。

她隻知道自己怕是瘋了。

做的針線,不自覺的給男人做了一套。

鬼使神差的,讓張先生給帶過去......

等走到了秦仕的書房,沈楚蓉依舊沒有回過神。

好在,秦仕喝的醉醺醺的,沒有發現她的異常。

一見到沈楚蓉,便呢喃喊道,“昭昭??昭昭,是你來看我了嘛??”

“二十年了,你終於來了。”

語氣中,滿是欣喜,而沈楚蓉,回神看向秦仕,隻覺得整個人宛如被冷水從頭澆到底,愣在原地。

秦仕實在是太憔悴了。

對比半個月前,還是目光閃爍著精銳,身體壯實的像一頭牛一般的威武將軍。現在的秦仕,頭發花白,蓬鬆的散在頭上,狼狽不堪。

花白胡須多日未整理,從下巴連接到了腮幫子。多日未曾好好休息睡覺,又用酒來麻醉自己。

整個人像是沒了盼頭,雙目無神,憔悴不堪。

若不是沈楚蓉親眼看到過,隻怕不會相信,曾經精神抖擻的威武將士,竟然淪落到和街邊的老乞丐一般。

難怪,張先生等讓她來勸。

依照秦仕的定力,不可能會如此沉迷於酒水之中。他這是得知了林昭的死訊,故意放縱自己,好早些猝死,去見林昭。

是什麽樣的深情,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沈楚蓉聯想到自己母親死後,立馬再娶榮成公主並生下沉顏蓉的父親,對秦仕,多了一份孺慕和尊敬。

“秦總兵,我是沈楚蓉,不是...林昭。”

沈楚蓉站在門口,無視宋媽媽阻攔的動作,堅定的往裏走。

拋棄掉所有名門閨秀的教養,沈楚蓉和秦仕一樣席地而坐,拿起一罐沒開封的酒,拍掉酒壺口的泥封,把封口的黃紙撕掉。

一抬頭,燒酒好像刀子一樣,往五髒六腑裏燃燒,逼得沈楚蓉落下淚來。

秦仕停下喝酒的動作,訓斥,“你個丫頭,喝什麽烈酒!”

“秦總兵,我有一個哥哥,自小便不見了,我其實知道,他肯定是榮成公主,故意派人把他弄丟的。也有可能,是把他給殺了。”

沈楚蓉無視秦仕的訓斥,說出內心積攢的無可訴說的念頭。

“可我,這麽多年還在找,即便是他可能真的死了,可萬一呢,說不定,這麽些年,他也在找我們。”

“可我的昭昭,不會找我。”

秦仕垂下眼,壓下眼底的淚,“丁氏說,她讓她哥哥,□□了產後虛弱的昭昭,一床的血。她剛生下狩兒,那麽虛弱,就要被那個畜生糟蹋!”

“你不知道,我的昭昭,她有多驕傲。

她有多愛我,就有多潔癖。因為誤會我和丁氏上了床,她就不許我上炕,如果真的被丁氏她哥給□□了,她定是不會見我的。”

不止不會見他,甚至,還會故意躲著他。

“我現在就在賭,如果我死了,她會不會來看我。

我找不到她,就讓她來找我吧。即便是我死,墳前,我也希望看到她上的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