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找個理由, 治他於死地。

無疑,在整個朝堂,能將堂堂相國困於牢中的, 隻有那麽區區幾個人。

當今皇帝。

太子。

以及,沈楚蓉的繼母, 榮華公主。

宋大老爺也想到了這幾個人, 林鳳和自然也不例外, 他蹙眉坐在圓桌一側。

“若是陛下, 不會用這麽迂回的方式。他若是想要對父親下手,甚至連理由都不用找。”

曆史上, 就連嶽飛那樣的人物, 都死在莫須有的罪名下, 更何況其他的人。

“至於太子, ”

沈楚蓉眸色閃過一抹痛色,想到記憶中那抹君子端方,儒雅的身影。

搖搖頭, 揮掉心中雜思, “父親身為太子太傅, 自幼便教導太子。太子若是想對付父親,機會多的是。”

“既然不是陛下, 也不是太子,那, 那便是, 榮華那賤人!!!”

宋大老爺想起早逝的妹妹,腦中閃過萬千念頭。到最後, 從未口出惡言的他, 也忍不住用賤人稱呼榮華公主。

“可也不對啊, 舅舅。”

林鳳和原本靜靜聽著沈楚蓉和宋大舅舅的分析,聽聞此話,忍不住開口道,“那榮華自從嫁給沈相國,又生了沈顏蓉,夫妻恩愛不說,沈相國寵妻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據說,就連榮華每日早膳,都是沈相國親自下廚做的。這般情深,又怎麽會是榮華對沈相國下手?”

眾人沉默了。

宋大舅舅想到早逝的妹妹,和百般轉折才遇到的外甥,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眼眶一紅,唯恐沈楚蓉看見,連忙起身離開房間。

從始至終,一直保持沉默的宋大妗子看見,連忙捏著手帕追了過去。

丈夫的心情她了解。

宋家的寶貝,唯一的妹妹死了多年,依舊不能沉冤得雪。家族被迫南下福建,這麽多年,別說祭祀,就連回京城,也是偷偷地回來一趟。

外甥呢,好不容易找回來,外甥女,被沈相國賣到秦家,還是個秦家的假兒子。

樁樁件件,就沒有如意的時候。

他這個做哥哥的,是覺得愧對妹妹,才會如此。

沈楚蓉抬眸,對上和自己眉眼相似的林鳳和。

林鳳和眼底也閃過一抹痛楚,隨機,他起身,拍了拍沈楚蓉肩膀,“往後,有哥哥。”

說完,起身離去。

而沈楚蓉留在原地,在這裏猜來猜去的,不如,直接去問在天牢裏的沈相國。

那麽,問題來了,如何見到他呢?

而此刻的天牢。

沈相國被扒掉官服,一身素衣坐在茅草席上。天牢雖不是水牢那般,吃喝拉撒睡覺都在一個地方,勉強有夜壺等物,就連吃飯,也有個小木盤撐著。

秦狩到的時候,沈相國正在用一日一餐的午飯。

米是發餿的粳米,湯是清可見底的清水。至於菜,白菜幫子燉土豆,沒有半點兒熱氣兒,半點兒葷腥也不見,無非是餓不死人罷了。

秦中跟在秦狩身後,不由感歎。

“堂堂相國落到這等地步,真是可歎可泣。”

秦狩把帶來的酒肉打開,一一擺在沈相國麵前。

一碟手切牛肉,一碟幹烹雞,一碟清炒時蔬,一壺酒。

秦狩親手斟了一杯酒,遞給沈相國,沒說他現在的處境如何,反而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她平安抵達京城了。”

“宋家人護送的?”

秦狩點點頭,沈相國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像是喪失了所有力氣一般,強撐著的挺直的脊背彎了下來。

蒼白的頭發被一根木簪簪住,發髻低垂,如同路邊幹枯的野草,憔悴不堪。麵容也幹裂失去水分,往日裏修剪到整整齊齊的胡須,此刻也亂蓬蓬的。

即便是這樣,沈相國也顧不上打理自己,他仰天看向天牢的青磚,一滴淚無聲落在地上。

“她平安就好,她平安就好。”

他這輩子啊,從農家子起家,到手握朝政大權的首輔,他得到的,比尋常人多,失去的,也比尋常人多。

最後,隻剩下沉楚蓉這一點兒骨血,自然是不能出任何意外。

秦狩沒說話,斟了一杯酒遞給沈相國,“不止沈楚蓉平安抵達,還有一位公子陪著她。”

“我的人,曾經親耳聽到,她喊那位公子,為哥哥。”

沈相國蒼眸瞬間瞪大,猛地伸手,拽住秦狩衣襟:“你說真的?”

能讓沈楚蓉喊哥哥的人,除了她丟失的親哥哥,還能有哪位?

“是真的。”

秦狩舉起一杯梨花白,仰頭,一飲而盡。

拇指摩挲著酒盞,任由沈相國拽著衣襟,露出一抹苦笑,“當初,我母親被設計趕出秦家,陰差陽錯在亂葬崗撿到了沈家公子,當成親兒子一般養大。”

“說起來,我倒是羨慕令公子,替我享受了來自母親的疼愛。”

至於他自己,母親兩個字,除了幼時哭喊尋找過,後來,更像是兩個字,懸掛在哪裏。觸碰一下,就疼一下。

就比如現在,即便是他知道母親的地方,但隻要對方不想出來見他,他就不敢去騷擾母親的生活。

林鳳和呢?雖然不是母親親生,可這麽多年的養育之恩不是假的。

林鳳和可以隨時聯係母親而他不能。

對比起來,他們仿佛才是一對親母子。

沈相國麵色有些不好意思,秦狩的身世,他是知道的。隻是萬萬沒想到,那位失蹤的秦總兵的夫人,竟然是自家兒子的救命之恩。

“作為報答。”

沈相國深吸一口氣,從發間抽下毫不起眼的木簪。

“啪嗒”一聲,撅成了兩半。

在秦狩一臉毫不意外的表情中,沈相國毫不心虛,“人年紀大了,總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說著,從木簪中抽出一張絲絹模樣的薄紙,嫌棄似的遞給秦狩,“給你了給你了,趕緊滾!知道你是為了這個來的,你若是保護不好我楚蓉,九泉之下我老頭子也不會放過你。”

秦狩鄭重接過,朝沈相國一拱手,“多謝沈相國大以,他日踏破京城之日,便是我為沈夫人報仇之時。”

沈相國轉身麵對青磚牆麵上的蜘蛛網,頭也不回,“快滾快滾!省的我老頭兒後悔!”

秦狩深深一作揖,才轉身離去。

等人走了,沈相國這才轉過身,抓著酒壺一飲而盡。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不耐煩的粗聲道,“怎麽還不滾??”

“爹,是我,顏蓉。”

和意料之中的男音不同,入耳是一道驕縱的女聲,不等沈相國反應過來,接著抱怨道,“爹!那秦州的秦總兵已經率兵攻打過黃河了,您還不說先帝留下的那批糧食在哪裏嗎?”

“太子哥哥可是說了,隻要拿到這批糧食的地址,我就能封後。您不想讓沈家出個皇後啊!”

沈相國扭頭,見沈顏蓉身穿大紅蜀繡滿地裙,發髻手腕各色釵環首飾,金的玉的不一而足,各個價值千金。

彎彎柳葉眉,長長桃花眼,隻朱唇小又薄,眼底透著的精明算計,像極了榮成長公主。

沈相國歎了口氣,“顏蓉,你若是聽爹一句勸,就離開皇宮,回爹老家休養生息。等日後,少不了你的。”

“爹,你讓我回家種地??”

沈顏蓉提起這個就來氣,“您不想說出那些糧食在哪裏,不說就不說嘛。為什麽要讓我回老家種地?難不成,你和娘說的一樣,眼中隻有沈楚蓉那個閨女??”

沈相國不再說話,“你走吧,先帝從沒給我什麽糧食,太子登基不登基了,和我也沒關係。”

沈顏蓉氣呼呼的走了,沈相國沒在說話,盯著在青磚牆角織網的蜘蛛,喃喃自語,“誰都想做捕獲獵物的那個人。怎麽可能呢!也不想想,失敗的代價有多大。”

太子以為殺了先皇,秘不發喪,自己裝病,這事兒就能過去嗎?

想得美!!!

秦狩趁著夜色出城,沈相國給的絲帕,打開之後,密密麻麻的標記著隱藏的糧倉,軍力分布。

秦中喜不自勝,“二爺,有了這張圖,我們攻破京城,還不是指日可待。”

秦狩點頭,吩咐秦中,“你帶著暗衛駐守京城,一隊接應秦家大軍,另外一隊人馬,務必要保護好沈相國和沈宋二家。”

“是!”

秦中點頭應下,他心知對秦狩來說,這位曾經是秦家大奶奶的沈楚蓉有多重要。

秦狩自覺萬事妥當,便隔著萬千城池,遙遙看了一眼沈楚蓉所在的位置。

轉身,毫不留戀的出城去了。

秦東從秦中背後出來,“你說說二爺,這是何苦呢!一路從秦州跟了出來,臨到跟前,見了嶽丈沈相國,都不去見沈姑娘本身。”

“管那麽多幹嘛!”

秦中一巴掌扇在秦東腦袋上,“有功夫瞎想,還不如去想想,誰去保護沈姑娘。”

秦東撓撓頭,“沈姑娘可是二爺的心頭肉,還是我去吧。”

說著,身形隱入暗中,往宋家院子而去。

隻不一會兒,他便倉促衝了回來,“秦中秦中秦中!!!!大事不好啦!!!!”

“秦中!!!你快滾出來!!!!大事不好了!!!!”

“什麽事?”

“沈,沈,沈姑娘!!!她不見了!!!!!”

“什麽!!!!!!”

秦中也坐不住了,旋風似的從屋裏炫出來,揪著秦東衣領,“你問了沒有,是不是沈姑娘出門去做什麽了?”

“我,咳咳,你,放.......”

秦東被揪的喘不上氣,臉頰脹紅,拚命拍著秦中手腕。

秦中反應過來,鬆開手,“你問了嗎?”

“我問了!!!說是,說是被沈家二姑娘接進宮了!”

秦東麵上也帶著驚慌,朝秦中拿主意,“阿中啊,你說,這可怎麽辦??”

“這二爺臨走前,也沒告訴我們,萬一沈姑娘被接近宮中,我們要做什麽啊!”

“還有,我們要告訴二爺嗎?”

秦中一巴掌拍醒他,“先不說告不告訴二爺,我問你。沈大姑娘進宮了,那宋家人,還有林鳳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