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宮中的這許多流言與風聲,對此時的穆無霜而言,暫且還與她不相幹。

她腳程不慢,教訓完那歸覽手下那兩個小魔後,行路速度更可以稱得上是風馳電掣。

不多時,魔宮巍峨的宮牆就出現在視野盡頭。正當穆無霜要進去時,視線卻被朱色宮門前攢動的人頭吸引過去。

密密麻麻,人頭湧動,一大眾魔全都聚在宮門前,探著腦袋爭著往前擠。

穆無霜皺眉。

平日裏,魔宮前頭是絕對沒有魔敢在這裏擁擠喧嘩的。出現這樣的景象,隻能說明宮中出事了。

穆無霜直覺這事和自己有關,於是放緩了腳步,隱去身周氣息,貓腰躲進一處草垛後。

宮門前,魔眾們吵吵嚷嚷,穆無霜豎起耳朵,聽見幾句話。

“新尊不是才即位沒幾天嗎,這就換人了?”

“嗤,這種事誰曉得?不過依我對新尊的行事作風來看,她丟掉尊位就是遲早的事。”

接話的男魔嘖嘖兩聲,麵有不屑之色:

“一介優柔寡斷的女流,能成什麽事?旁的尊主,哪個不是一上位就清剿前魔尊舊部,把前人的勢力趕盡殺絕,以固尊位的?

這女尊倒好,上位之後有個魔君觸她黴頭,她也不敢殺;對上那樣棘手的前魔尊,她不僅不做防備,還有膽子納進房裏當男寵!”

男魔越說越激動,言談之間儼然有指點江山之意。

他說罷又啐了一口:“色令智昏的婦人之輩,死了才好!荒川澤要是真讓這樣的人當尊主,那才是真荒唐!”

結束了慷慨激昂的演講之後,男魔覺得四周分外安靜。

他得意地揚起頭,準備迎接其他魔的讚許。

然而男魔一抬頭,發現原本擁擠的身側不知何時散得幹幹淨淨,四周空****的,唯有一個紅衣少女正目不轉睛地看他。

少女美目流轉,巧笑倩兮。

她道:“你好,傻逼。”

男魔先是一愣,旋即怒上眉頭:“臭蹄子,又是來為你那女魔尊說話的?”

“你們這些女修,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靠修魅術進的玉馬城?天天浸在這種旁門左道裏,大格局是一點不懂,隻知道用腚想東西。”

穆無霜咀嚼了一下他的話,點點頭,而後伸手虛虛一點。

霎時間,男魔渾身一抽,然後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臉上閃過一絲驚恐,隻是一張嘴仍舊不依不饒:“使的什麽邪術,還不放開我,告訴你,老子宮裏有人——”

話沒說完,男魔的嘴裏就被穆無霜塞了一顆丹藥。

然後他屁股一涼。

隨著一聲悠長的屁聲,穆無霜施施然地丟掉男魔的下裳,並且用魔力在他褻褲後方融開了個洞。

不顧男魔的表情,穆無霜笑容甜美,拍拍男魔的肩膀道:“好兄弟,定身咒五個時辰自動解除,你就在城中央給大家展示展示你的格局吧。”

她一邊說,一邊腳下生風,似乎生怕走慢一步。

“至於給你喂的這個瀉藥——主要是為了磨練你的腚,讓它下次說話前多想想,切勿再臭屁連篇了。”

穆無霜扔下話,轉身便踏進了宮門。

轉身的瞬間,少女臉上笑意頓時一斂,麵上浮起凝重之色。

雖然這男魔的嘴很賤,但他既然敢公然在魔宮前頭罵她,就已經足以說明很多東西。

魔宮裏,恐怕已經是變天了。

穆無霜繃著臉走在宮道上。

目光裏,許多魔宮婢女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就錯開眼神,然後很匆忙地趕往什麽地方。

穆無霜一步一步地走著。

她趕路回宮時速度飛快,但此刻她步子沉緩,竟沒有半點焦急之意。

隻因為穆無霜心裏很清楚的明白,她回來晚了。

既然已經遲了,那也就不必急著趕往所謂的正殿和寢宮了。

穆無霜慢慢地走在平坦大道上,耳邊是婢女侍從奔走的雜亂聲響。

她忽然覺得很乏味,連帶著迎麵的微風都吹得麵皮發冷。

少女頓下步子,垂下眼,看著掌中那隻殘破的機關木鴿。

那日尹修竹布陣殺她,事了之後,她把木鴿撿回來了。

她很想家。

如今家書沒有寄出去,就連自己的處境也變得糟糕起來。

穆無霜獨自立在宮道上,微帶嘲弄地勾起唇。

她雖活了百歲,但入世不過是近十幾年的事。盡管入世後便被冠以第一法修的名號,但很多事情,穆無霜並不懂,也不擅處理。

穆無霜不蠢笨,她知道自己因為遇事處理不當,此時已經陷入了更深的囹圄。

入魔之後,修真界不會容她。

現下,魔宮也出了事,她處境嚴峻,左右為難。

身懷天魔修為,穆無霜知道自己不會走投無路,搏出生路的辦法早在她腦中來回轉圜了許久,隻待事發。

她不會死。

隻是穆無霜第一次深深切切地感到孑然,感到自己正踽踽行上一條不歸路。

路上沒有星光,沒有親人,她身如飄萍,浮浮沉沉地**在其間。

穆無霜在原地默然了片刻,旋即收起木鴿,繼續朝前走去。

離宮闕越近,她的心中越涼,也越平靜。

少女抬起頭,眼中映著繚亂紛雜的人影。

她吸了一口氣,背後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穆無霜轉頭,意外地看見一張風流俊逸的臉龐。

是東尋。

東尋衣著一如既往**,隻是神色看上去很著急。

他滿臉焦躁地開口:“尊上,不好了,那大護法歸覽意圖篡位,這幾日在宮裏為非作歹不說,還擅自住進了您的寢殿!”

東尋比劃了一下,帶起一陣桃花香風:“尊上,他膽敢如此明目張膽行事,必然已經籌謀已久,宮裏肯定都集結了不少魔等您回來討伐您,千萬不要上他的詭當——”

穆無霜瞧著東尋的模樣,好笑地點點頭:“我知道啊。”

東尋一愣,又匆匆道:“啊、啊?尊上既已知曉,那便速速隨屬下來。屬下已經集結了浮雲樓千把人手候在宮外,助尊上清剿宮中逆賊!”

穆無霜忍不住彎起眼眸,笑出聲來。

她邊笑邊道:“好。不過你那人手先留待宮外,暫時不必用。”

穆無霜扯了扯東尋的袖子,見他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又無奈地鬆開手。

“心魔大人,你跟著本尊進宮。”

東尋應聲,神色間顯然有些疑惑。但他很依穆無霜的話,眨眼就跟在了她身後。

一邊走,東尋不住地說:“歸狗真是太放肆了!尊上您可知,他這幾日動作頗大,想必所謀匪淺。就連屬下精挑細選置在後宮為尊上備用的魅修,也全被他遣散了。”

東尋忿忿地說了半日,穆無霜點頭點了一路。

少女終於踏入正殿。

殿中兩邊,都有不少魔君整整齊齊地列隊在旁,陣仗頗大。

穆無霜打量了一番,見到不少眼熟的大魔,隻是沒有看見歸覽的身影。

她定了定神,旋即便聽見堂中響起一聲冷哼。

發出冷哼的是一個身量細長的魔,模樣看不出男女,一張臉皮白得像死人。

白麵魔君語調拉得老長,陰陽怪氣道:“呦,我當尊上不回宮了,不曾想尊上還是心係魔眾的,遙遙千裏也趕了回來。”

穆無霜睨了白麵一眼,道:“當然要回宮,不回宮可就趕不上這位大人的淨身儀式了。”

她涼涼地又掃一眼,“不過本尊還是來晚了,看來這位小君的淨身很成功,天上的無根水落到你麵前時都得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格。”

白麵魔君聞言冷笑,一張白臉陰森森的。

“尊上莫不是以為,進了這殿門,還能出去?”

穆無霜麵無表情地看他,表情像是在看死人。

“這句話,還給你。”

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少女魔尊幹脆地一掀掌,白麵魔君便如斷線風箏一樣飛了出去,噴出一口血來。

魔君們的臉色俱是一凜。

他們早早候在此處,是聽從了歸覽的吩咐,等穆無霜回來。

至於她回來之後要做什麽,自然不必多言。

大護法要複位的事,他們心中都跟明鏡似的亮堂。

歸覽凶名威揚荒川澤數百年,這些魔君們都對歸覽的實力深有體會。這次尊位之爭,他們全都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歸覽這邊。

不過,雖然他們對前魔尊很有信心,但這現魔尊也不是個吃素的主,真要對戰起來,他們一眾人並無把握。

於是,領頭的一個長須魔君走出來。

他看也不看地上的白麵,隻聲調平平道:“尊上不必如此衝動,屬下一眾候在此處,原是為了給尊上接風洗塵。”

長須魔君撚了撚胡須,眼中精光一現。

接風洗塵,是大護法的原話。

他們這等人,慣會聞弦音而知雅意。接風洗塵是必要的,把身上的尊位也一並洗掉就更好。

穆無霜一踏入這殿裏,後門便有人出去遞消息給歸覽了。

現下他要做的,不過是在此與穆無霜周旋,多拖延些時間,等到歸覽一來,便大業初成了。

長須魔君正對著殿門,一邊說話,一邊留神著門口的動靜。

少女魔尊靜靜立在門口,神色冷漠地聽長須魔君扯話。

她看上去毫無所覺,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後有一道暗色的影子正在步步逼近。

長須魔君又一次撚起胡須,好似聲氣不足,顫悠悠地將話音一頓。

而後,長須魔君眼底劃過狠厲,倏然暴起,猛然揮袖襲向穆無霜!

與此同時,穆無霜身後,那道頎長的少年身影已全然顯露。

滿殿的魔眾在此刻,都是精神一振。

他們目光狂熱地望向那名少年,以及那個襲向穆無霜的魔君長老。

他們二人,前呼後應,一舉便可拿下。

料想之中的擒製卻並沒有到來。

寂靜無聲的大殿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驚異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哢擦。

歸覽的臉,漸漸自後方的陰影暗處之中顯現出來。

他神色陰鷙,目中戾意繚繞,聚成一汪猩紅的深潭。

少年一隻手懸在空中,伸出的卻隻有兩根手指。

兩指之間,死死鉗製著一隻褶皺遍布的蒼老手掌。鉗製手掌的那兩根指節泛起無血色的青白,顯然用了極大的力氣。

蒼老手掌末端,是森白的腕骨斷麵。

嗒的一聲,斷掌砸在了長須魔君的臉上。

歸覽聲音中帶著森森的寒意:“你是什麽東西,敢替本尊做事。”

少年神色陰鷙有餘,目光堪堪轉向穆無霜,麵上浮起譏嘲笑意。

他道:“被施舍的感覺,可好啊?”

作者有話說:

本章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