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眉目平而緩, 收回掌,慢聲道:“尊上且慢。”

“這麵岩壁是魔宮的鎮宮之寶,萬力不侵, 即使尊上您已臻天魔, 要以蠻力啟開,也得費一番功夫。”

“況且,此物金貴, 若毀壞了, 尊上也擔責不起。”

少女明豔容色裏泛起一層浮冰似的涼意。

她嗓音輕飄飄:“金貴?本尊貴為一域之主,有什麽東西是要不得的?”

穆無霜說著,抬手朝那岩壁又是一擊。

“若說擔責, 那倒要看看, 有誰敢追究到本尊頭上?”

她音色清越, 言辭中透著掩不掉的輕慢。

話音落下,環繞在穆無霜身周的婢女和侍衛目色頓時沉凝起來。

先前說話的那婢女聲調仍舊平平:“尊上若是如此, 便怨不得奴婢阻攔了。”

穆無霜聞言,唇角忍不住高高揚起來。

她真心實意地發問:“不是我說, 你們這些嘍囉, 究竟能攔我什麽啊?”

而身前,一列穿著統一的婢女已然發難。

她們身上的衣服與旁的奴仆皆不一致, 胸前佩著一枚徽章樣式的銅牌, 上麵紋有圖案。

這是歸覽宮中人特有的, 她們全是歸覽宮內的。

穆無霜望著她們整齊劃一的動作, 心底浮起譏嘲。

果真是江山易改, 本性難移。

她滿懷了一腔誠意, 為歸覽打製禮物, 真心實意地想要感激他, 也誠懇的要和他合作。

而歸覽輕慢又刻薄地讓她滾,她還傻兮兮地忍下一口氣,以為他隻是心情不悅,所以應允的語氣才差了一些。

現在看來,歸覽他根本就是把她當傻子耍著玩。

到頭來,也隻能怪自己太容易取信旁人,惹得一身麻煩。

若隻是累及自身也就罷了,但她還牽連了季雲,如今季雲性命垂危,生死未卜。

穆無霜覺得眼睛裏有些發澀,神思一時恍惚。

過耳的風聲獵獵,是歸覽宮內婢女擊向她的招式。

她眨去眼裏的酸澀,魂不守舍地揮臂一擋。

臂彎震顫,骨肉酸麻。穆無霜堪堪後退一步,眼底閃過驚愕。

這幾個小小婢女,竟然生生將她擊得後退了一步。

這無論如何也不應當。

她們的修為,穆無霜隻掃一眼就心底有數。

兩個白丹,三個合體,以她當下的修為,完全不必放在眼裏。

她們的攻擊,於穆無霜而言,不會比蚊蟲叮咬更疼多少。

不對。

穆無霜眸光微凝,低低呼出一口氣。

她方才神思不屬,沒有留意到空氣中那股濃厚的異樣氣味。

這是妖修的味道。穆無霜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臂,心中的推斷更加篤定。

她霍然抬眼,婢女們麵色平平,整齊劃一地發起了第二次攻擊。

穆無霜目光雪亮,略過她們繚亂的動作,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婢女們的眼睛。

在場上魔力最為磅礴的某刻,婢女們瞳仁不約而同地匯成一條細細的豎線!

那絕不是人會有的眼睛。

穆無霜眼眸一斂,涼涼地笑起來。

歸覽養了一宮的妖修,卻偽裝成魔修。她們魔力不高,但妖力隱匿在魔力的皮裏,皮下的妖力極是磅礴。

在那一眾出手的婢女身後,魔宮那幫侍衛的目光也變幻起來。

這些侍衛本是不願被召來阻攔穆無霜的。

穆無霜再怎麽說都是魔尊,是實打實的天魔境強者。

像他們這種修為微末的侍衛,去對付穆無霜,就跟送菜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到現在都不出手,也有這個原因在。

人人都惜命,能不對付就不對付,做什麽要去為難一個伸手就能弄死自己的人呢?

但方才穆無霜退後一步的樣子,侍衛們全都看見了。

人心霎時浮動起來。侍衛群裏開始躁動,竊竊私語聲不止。

有人交頭接耳道:“這新尊看上去也不怎樣啊,比歸大人差得遠了。”

“是啊,歸大人當年繼位的時候,那真是天地變色……這新尊卻被幾個大人宮裏的小丫鬟打得後退,這一身魔力怎麽來的,有待考量啊。”

“那我們也上麽?”一個年輕些的怯怯道。

年長的接話說:“不急,這局勢尚未明朗——”

卻已經有人躍躍欲試地打斷他:“再等下去便失了先機了,若真看出分曉再跟上去,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是趕著去邀功的!”

“上吧上吧,趕緊的,回頭等大護法出來了還能討賞!”

呼啦啦一大片人衝出來,千奇百怪的各種招式,通通朝向穆無霜襲來。

身處在人流和魔力漩渦中央,穆無霜臉上卻看不出半點驚慌神色。

少女豎起兩隻手,兩手緩緩各自比出一根中指。

她唇間無聲逸出一口氣,左右手兩根手指便分別鍍上一層瑩瑩的微光,一藍一綠,分外惹眼。

穆無霜長臂一展,兩根中指帶著萬夫莫當的氣勢,橫掃出一片風浪!

刹那間,風雲變色,氣旋驟起。

排作一列的婢女驚惶地退後,卻已來不及了。

尖銳刺耳的風聲間,婢女們頭頂上有什麽東西在飛旋,慘叫和嘶聲盤旋,直穿雲霄。

緊接著,頂上飛旋的灰黑重物撲通撲通砸下來,一貫臉色鎮靜的婢女們終於發出慌亂的驚呼。

“啊——”

一層層侍衛疊羅漢似的砸在婢女身上,一個接一個,重量有序排列,一個比一個沉。

穆無霜皺著眉,吹了吹手指。

她不過就用了兩個術法,疊加起來而已,至於這樣大驚小怪的麽。

左手中指是鎮妖訣,右手中指是風雲咒。

先前被擊退半步,隻是因為她根本沒有調動魔力,用肉.體直接擋的。

那些侍衛們的話她都聽見了。

無關痛癢地被力道震了一下,還真有人以為她是廢物了。

略略自得的心緒一閃而逝,穆無霜望了眼猶然黑沉的天際,眼神徹底鋒銳起來。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少女不再看身後哀嚎連片、倉皇逃竄的婢女侍衛們,指尖聚起淡紫色魔力,徑直朝花崗岩壁戳去。

岩麵僅僅閃爍一瞬,便歸為原本的沉寂。

穆無霜腦中回**起婢女之前說的那句話。

“鎮宮之寶,萬力不侵。”

萬力不侵麽?

穆無霜唇角緊緊抿起,眼前浮現季雲蒼白如紙的小臉,以及他搭在膝上,那隻死死攥住玉佩的手。

她聚起更加磅礴的魔力,一次次擊向岩壁。

岩壁閃爍,複原。

天際灰黑沉凝,薄薄的天光照在少女麵頰上,勾出挺秀柔韌的輪廓。

石壁終於顫動了一下。

岩麵的粗糙凹陷間現出光閃閃的微粒,喀拉拉的石質機關挪移錯位之聲沉重地響起,響聲一下一下擊在穆無霜心上。

她額角微濕,眼眸盯著石麵的扭轉分離。

胸膛內突突的搏動越發猛烈,跳得她脈搏都錯亂了一拍。

光粒終於徹底黯淡下去。岩麵微凹的縫隙錯落開,露出一個僅夠一人通行的昏暗洞口。

她偏了身子鑽進去。

甬道昏暗潮濕,穆無霜慢慢地走著,耳旁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足步踏地的聲音。

越往裏,甬道便越開闊,內裏的動靜也一點點清楚起來。

少年低微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岩洞中格外清晰,順著沉悶的空氣虛浮地傳來。

視線隨著路途的深入一點點明朗,穆無霜繼續向前。

她能感知到前方的威壓越來越重,連帶著氣息都墜得沉沉。

連帶著威壓撲麵而來的,是濃厚的殺意。

穆無霜眉間肅穆。她不知道歸覽在做什麽,但必要的警惕不可少。

經過方才一役,她對歸覽的那點垂憐和信任,早就散落成了煙雲。

歸覽那樣的人,眼裏隻會有他自己。

那些暴戾無常,那些喜怒形於色,都是他外露的尖刺,旁人稍稍一觸碰,就會被紮得鮮血淋漓。

刀刃箭矢,不需要擁抱。

從一開始被造出來的時候,它們就注定是飲血的,多餘的溫情隻會讓它們更加鋒銳,成為最精妙的戰利品。

威壓越來越重,穆無霜的腳步也越來越沉,發出重重的踏步聲。

她隱隱約約猜到,歸覽大抵又成了心魔侵體的狀態。

穆無霜的手心漫起冷涼的汗。她步伐停了停,眼眉間有著惘然。

外麵的侍女嘍囉也便罷了,但麵對歸覽,穆無霜並沒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歸覽心魔的實力有多強勁,她領教過不止一次。

隻是……季雲。

少女攥緊了拳。

她該庇護的,手下人都庇護不了,又談何安身立命,談何讓人直視她呢?

搖搖欲墜的意念在心中漸漸堅韌。

穆無霜抬起腿,繼續邁步走。

前方卻突兀地響起歸覽的嗓音:“穆無霜……你來這裏做什麽?滾出去。”

他的聲音帶著虛浮,尾音有些飄,狀態似乎並不太好。

聽見歸覽這樣的聲音,穆無霜心下反倒安定了幾分。

她頂著沉重的威壓,沒有回答,隻是加快了腳步。

眼前終於豁然開朗。

這處內裏竟然別有洞天,空間格外廣闊。

而也就在穆無霜踏步進去的同一刻,她承受的威壓達到了頂峰。

隻是此刻入眼的景象,令穆無霜垂在身側的手都為之一抖。

視野中心,是一汪寬廣無比的冰青湖泊。

水麵波光粼粼,其上是巨大到懾人的粗壯鐵鏈,搖搖欲墜地**在地宮頂端,宏然垂落下來,直入湖心。

鐵鏈光澤刺目,當是玄鐵打造。

徹骨嚴寒下,一縷縷沉重鏈條仿若在略微搖曳。

在這樣的龐然巨物之下,任何個體都會被襯托得極微弱渺小。

脊背筆直的少年長發垂落,渺小的立於水中,半個身子都被涼水浸沒。

刺目的是,那一縷縷搖曳鏈條的盡頭,捆縛的,正是那個少年。

作者有話說:

複更了QAQ關於修文的疑惑我放在上章作話和文案了,大部分是需要重新閱讀的。

修前的一些片段會重新使用。

感謝看到這裏的小天使,啾啾啾。今天開始恢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