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擴音施展的魔力,穆無霜心情舒暢,捏了捏指間夾著的那包香料。

她今日聽魔宮裏的人說,魔尊寢殿裏的這香料功效非凡,不僅能夠味道芬芳,還能強身健體,通暢經脈,對修行大有裨益。

不過……穆無霜低頭聞了聞,覺得這個味道和歸覽殿裏的氣味有點相似。

大概是因為香包在殿裏放久了吧。

山徑曲折,道邊林木疏疏,影影綽綽。

月色掩映下,嫋嫋白霧蒸騰,水汽間香波繚繞。

穆無霜舒出一口氣,疲懶地倚靠在池沿。

繚繞的熱氣蒸得她通體舒暢,暖融融熱烘烘的,直欲睡去。

少女眼睫半垂,意識漸漸有些朦朧。

她很累,身心俱疲。

穆無霜抬起手,在池水中摸上腿根那道猙獰的傷疤。

疤痕在血肉裏割開的裂口深得觸目驚心,血疤和腿根齊平,下手的人顯然是想廢了穆無霜這一對腿。

實際上,剜得這樣深的傷口,也的確能廢掉一雙腿。

那處刀口凝出了厚重的血痂,但奇怪的是,這一塊厚厚的血痂,竟然和大腿下麵的血肉難分難舍的粘連在一起,使得這雙腿依然連在身體上。

穆無霜半閉著眼,水中的指尖按上傷口。

霎那間,血痂底部裂開一條細縫,絲絲縷縷的血氣在水下彌漫開。

細微的疼痛,令穆無霜想起受傷時的情形。

她身為正道第一法修,奉命除魔,然後重傷。

再之後,一幫烏壓壓的魔眾裏走出來一個修士,他麵露愴痛,舉起彎刀斬斷了穆無霜的雙腿。

之後她就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已經身在魔界。

蒸騰的水汽烘在臉上,穆無霜眼睫半垂,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血痂。

力道掌控得不好,一線血氣在水裏洇開。

血氣漫開的瞬間,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驟起。

穆無霜雙眼猶然緊閉,似乎完全沒有感知到黑暗中的動靜。

寂靜無聲。

穆無霜依然沒骨頭似的靠在池壁上,隻是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懸停在水麵。

她的右手還往下滴著水,看得出是剛剛才伸出水麵的。

濕淋淋的兩指間,穩穩夾著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針尖發黑,顯然淬了毒。

穆無霜水漉漉的眼睫緩緩掀開,目光清亮,沒有半點困倦之意。

她眼神落在山間的漆黑叢林。

簌簌的林葉聲響起,有人穿行其間,兀自朝溫泉池走來。

那人的身影漸漸明晰,很頎長,一襲玄色鬥篷,在月光下泛著點冷意。

玄色鬥篷下,歸覽的臉龐看上去越發皎白。

他手裏拎著個暗紅的東西,一見到穆無霜,就把手裏的東西扔垃圾似的扔到溫泉池旁邊。

穆無霜眼尖,一眼看出來是一團血肉模糊的肉球。

一陣風吹來,穆無霜冷得瑟縮了一下肩膀。

旋即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光著身體浸在池水裏。

穆無霜臉一紅,瞬間將整個身體都浸到水中,隻留下一顆頭顱在水麵。

歸覽好像沒注意到穆無霜的動作,隻是盯著地上那團爛肉,半晌沉聲道:“用我的香,後悔嗎?”

穆無霜:“什麽?”

歸覽抬起頭,目光有些莫測地看她:“這東西想殺的是我。”

少年指了指穆無霜放在池邊的香料包,“幽蘭香從前隻有我用。這魔物循香認人,聞到這香氣就發瘋,所以才會襲擊你。”

迎著歸覽的目光,穆無霜恨不得把頭也縮進池水裏。

不要看著她說話啊!

你們魔修沒有男女大防的嗎,不會尷尬的嗎?

穆無霜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大護法,求你了,能不能轉身背對著我說話?”

歸覽的視線從穆無霜的臉流連到輪廓隱約的池水裏,皺起眉頭,而後背過身去。

歸覽一轉身,穆無霜幾乎是同時間破水而出,飛快地掐個訣烘幹身上的水,開始穿衣服。

一邊穿,一邊聽見前方傳來歸覽的嗓音:“原來你介意這個。”

穆無霜被嗆了一下,十分懷疑歸覽的腦子被狗啃了。

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誰會喜歡自己光溜溜地站在人前啊,難道大護法有這樣**的癖好?”

穆無霜說完,衣服也穿得七七八八。

她抬起頭,發現歸覽的背影居然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說道:“沒有。”

穆無霜:“……你以為你很幽默嗎?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有吧。”

或許是穿衣係帶的聲音消弭了,歸覽緩緩轉過頭來。

他眸色紅鴿血一般深,眼神定定地看著穆無霜的臉,似乎在考量著什麽。

“尊上不是魔界出身的吧?”

歸覽目光幽幽,眼睛裏蘊著莫名的沉意。

穆無霜被他的語氣一嗆,頗氣惱地一挑眉:“大護法,本尊的私事應該輪不到你來探究。”

話音剛落,歸覽纖長的眼睫倏然一顫。

少年神色晦暗不明,眉目冷涼。

他說道:“尊上的私事,屬下的確不當管。”

“先行告退。”

歸覽的玄色鬥篷在夜風中獵獵飛揚,少年修長而單薄的身影很快消弭在林間。

隻是在歸覽臨走時,穆無霜明顯看到了他的身形朝溫泉池邊歪了歪。

白霧繚繞的池旁空空****。但那裏原本擺著一包剛從宮裏拿出來的香料。

穆無霜揉揉太陽穴,很有些鬱悶。

小氣鬼,一包香也不給。

回到寢殿,穆無霜一踏進門,就看見那個據說已經被歸覽“殺死”的婢女正神情惶惶地守在殿門。

見到穆無霜,婢女眼神一亮,說道:“尊上,方才心魔護法來見您,還見不到就回——”

“尊上。”

一道輕佻又微啞的嗓音自後方傳來。

他的聲音略帶點磁性,偏偏音調如沐春風,有種難以言說的**。

穆無霜轉頭,迎麵一個容貌清貴的青年悠悠然踱步行來。

他相貌極好,眉眼間笑意盈盈,望去就讓人心生喜意。

婢女回頭望去,驚喜道:“尊上,這便是心魔大人——”

心魔躬身一禮,含笑道:“尊上夜安。屬下慕尊上直諒多聞,實乃女中堯舜,一世之雄,故而自請來為尊上解憂。”

他話音清潤動聽,生得又好看,顰笑間甚至有幾分不辨雌雄的豔美。

但這不是重點。

更引人注意的是,青年眼波盈盈,長睫綿軟地顫動。

順著他修長的脖頸看下去,能看見鬆鬆散散的大敞領口,露出一整片光潔潤澤的緊實胸膛。

穆無霜眼神落在心魔大敞的衣襟上,沉默了片刻。

身後的婢女已經悄悄附在穆無霜耳邊補充:“心魔大人名喚東尋,是專精於蠱術的大能呢。”

東尋半低不低地垂著眸,姿態低微,模樣欲語還休。

他精於蠱術,懂得如何養蠱下蠱。但蠱這種東西,本質上隻是工具。

蠱術大成者,所擅操縱的,乃是人心。

他半闔的眼簾下,遮擋住的不是柔情,而是漠然的盤算。

東尋如願看到穆無霜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直白而且充滿了探究。

他微微縮了縮手指,就有一陣綿柔的夜風拂麵而來,剛好把他的領口又吹開半分。

氣氛剛剛好。

然後,東尋就聽少女語氣真切道:“心魔大人,你衣服沒有穿好。”

東尋臉一僵。

他牙一咬,手一掰,臉上神色依舊從容:“尊上,這是屬下的穿衣風格。”

說罷,東尋又把自己的衣襟往下拉了拉。

穆無霜眼皮跳了一跳。

心魔護法,你可守點男德吧。

此情此景,穆無霜忽然便想起方才在溫泉池時,自己反問歸覽的那句話。

——“難道大護法有這樣**的癖好?”

思及此,穆無霜望向東尋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她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開口問道:“東尋,你是不是有什麽**癖?”

東尋:“?”

少女漂亮的眉頭微微蹙起,思量片刻,又道:“人的喜好是自由的,本尊沒有阻攔你的意思。”

“……不過,本尊想問問你,在荒川澤有這種癖好的人多嗎?”

穆無霜目光灼灼地看著東尋,顯然是對答案有著非常旺盛的探究欲。

然後她就發現東尋的表情有些古怪的驚悚。

東尋嘴唇動了動,緩緩抬起手攏上衣衫,**的修長脖頸和光澤鎖骨霎時不見蹤影。

穆無霜見他動作,忙勸解道:“我沒有看不起**癖的意思,你露的其實挺好看的,在荒川澤應該會很有受眾,隻是我不喜歡這樣直白的露,我會更偏愛朦朧美那款。”

一番話下來,東尋唇角的笑有些壓不住。

他心底生出一陣悚然的嚴峻感。

這新尊,看上去並不像他所想的這般簡單。

自己勾引的意圖這樣昭彰,她卻無動於衷,仍然言笑晏晏地裝瘋賣傻。

拒絕他也便罷了,還拋出“癖好人數幾何”這樣的問題,是在借機敲打他勢力單薄,莫要多生妄念的意思嗎?

東尋後背冷汗涔涔,愈發覺得穆無霜不簡單。

她看上去骨齡不大,修為卻已臻天魔,強到足以問鼎魔尊之位。

並且最重要的是,新尊一副無所求的模樣。

她不敲打前魔尊歸覽,說明她對權力無所求;她對自己的色相毫無興趣,說明她也並沒有旺盛的色.欲。

但欲望乃魔力之源,欲望淺薄的人,又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磅礴的魔力?

新尊,不簡單。欲求神秘而且深遠,想來並非池中之物。

東尋想到這裏,不禁收了麵上的笑意,輕佻風流的眉宇間罕見地浮起凝重。

他低眉垂首,音色鄭重道:“屬下知錯!先前對尊上多有冒犯,還望尊上寬恕。”

“東尋早耳聞過尊主懲戒嘯天一事,誤以為尊主耳綿心軟,是無能之輩。”

“今日看來,得此尊主,是我荒川澤之幸!屬下願誓死追隨,往後尊上盡管差遣屬下,浮雲樓也將永遠忠於尊上!”

穆無霜呆愣愣地看著東尋激昂澎湃的模樣,一時有些呆了。

他在說什麽啊?

和東尋一起心緒飛揚的,還有後麵的魔宮婢女。

婢女麵色激動地附在穆無霜耳邊說:“浮雲樓啊尊上,浮雲樓可是心魔大人經營多年的情報組織!”

作者有話說:

心魔,一個胸大無腦的男人。(點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