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無霜愣了愣, 才顫巍巍抬手指了一個小魔。

小魔茫然了一瞬。他臉上驚恐尚未浮現,脖頸就以一種詭異的弧度歪了下去。

冷光漫漫。

歸覽紅眸漠然,臉上沒有多餘表情, 揚手收刀入鞘。

明明是血光濺射的場景, 他身上卻沾不到半點血汙。

穆無霜怔怔地看著,留意到少年衣衫上鶴紋霜白,綴在漆黑底色上分外惹眼。

她有些迷糊地想, 小魔頭什麽時候穿的鶴紋?

以前似乎從未見過。

然而不待穆無霜多想, 歸覽就轉過頭來,聲調平平道:“剩下的,不用?”

穆無霜不必細看, 也知道自己剛剛指過的魔修全部都喪了命。

餘下的十數個人則兩股戰戰, 驚惶之情溢於言表。

穆無霜收回目光, 歎氣道:“不用了,這些都留著罷。”

撲通一聲, 有人跪地連連叩首。

“謝、謝尊上開恩!”

穆無霜動了動肩,示意歸覽將她攙到跪地那人身前。

少年身周威壓尚未收, 來到跪地人身前時, 那人抖索得便愈發厲害,磕頭的動作也越發猛烈, 像是在借此逃避什麽一般。

他一邊磕頭, 一邊抖著聲音說:“尊上饒命, 尊上饒命!小魔卑賤, 全是受了大魔指使才做出這樣的事, 換了平常, 給小魔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對尊上行刺!”

穆無霜微微一曲膝, 俯身看他, 唇間逸出一縷輕氣。

氣音中,少女漫不經心地伸手:“那你說,這是什麽東西呢?”

那人磕頭動作一頓,在看清眼前物件的時候霎時麵如金紙。

遞到他麵前的掌心白皙光潔,其上置著一個純金掛件,呈遊龍狀,做工極精美,日光下反射著灼灼金光。

穆無霜笑起來:“這是你們聯絡金家的號牌吧,牽線大人?”

跪地的那人也不磕頭了,他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慘白的臉。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魔尊的手眼究竟通天到什麽地步。

連這東西都能得手,這一片牽扯的氏族,大抵是都要傾覆的了。

*

玉馬城和魔宮中的洗牌清算進行得極快。

比任何人意料的都要快。

穆無霜的地位在一夕之間陡然拔高了整整一大截。

具體表現在什麽地方呢,最直觀的她就是平日的飲食起居都變更了,規格都上最高的。

穆無霜走在魔宮裏,盡管那些婢女侍衛仍然怕她,但他們不會也不敢再刻意閃避,而會規規矩矩地見禮,再恭恭敬敬地將人送走。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更加直觀、更讓穆無霜感到舒心和揚眉吐氣的,還是在有關歸覽的事情上。

歸覽的宮人沒有再在她眼前出現過,並且那些在從前日日吹噓歸覽,對歸覽忠心耿耿的人也好像在一夕之間盡數消失,再看不見蹤影了。

歸覽的用度也降了,從前的風光勢頭一下便**然無蹤,與穆無霜如今吃好喝好的景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盡管這樣說很有些卑劣,她偶爾也唏噓喟歎。

但當穆無霜每每想起那日歸覽將她束縛在宮中的惡劣,便禁不住對少年當下的處境竊竊地感到一些自得。

十數日過去,穆無霜沒有再去見歸覽。

或者說她暫時也不需要見歸覽。

關於各勢力之爭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一大半,在確認了許多線索俱全之後,穆無霜將交心老爺的魔力在經脈中徹底驅散,修為迅速恢複了原本境界。

天魔之境,旁人所謂的“護衛”,看起來倒像是有礙她的手腳。

就譬如現下,穆無霜將眼睛閉上,浸在一池溫水裏。

幹燥倦懶的皮囊被泡得軟綿綿,少女臉頰溫熱,由衷地覺得通體舒暢。

一汪春水間,穆無霜恍然生出了點兒世外桃源般的心安自得。

自從來了魔域之後,很久沒有這樣舒心過。

人在舒心的時候,就總愛給自己找些不痛快。

穆無霜眯眼看著眼前一片氤氳,突發奇想地生出一個念頭來。

她唇瓣一彎,莫名有些愉悅地想著——如今她地位超絕,也是該炫耀一番,找點場子回來了。

魔宮大護法的殿宇離她此處並不遠,穆無霜就著一身沐浴初畢的香氛,歡快地遣人去通報了。

另一廂,歸覽眉目深斂,人卻沉靜,隻坐在上首定定不動。

門外忽然傳來動靜,他長睫一掀,看過去。

少年回眼的瞬間,外頭的來人亦是隨之一抖。

赤紅本就是分外矚目的顏色,而歸覽雙目通紅,猛然轉來時,令人無端心顫。

門口站著來通傳的侍衛一愣之後,眼底那點驚色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蔑然。

差點便忘了,如今的歸覽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歸覽了。

他大權旁落,新尊對其態度也散漫,雖然實力仍在,但早就不複當年風光。

從前對眼前人的懼怕和敬畏,這一刻仿佛盡數回溯成濃濃的鬱氣,怨憎在心間橫生。

侍衛斂下眉,臉色難看了幾分。

他開口:“尊上要擺駕這宮裏,大護法多少收拾準備一番。”

話音剛落,歸覽眼尾略略一挑,眉梢裏浮出些嘲弄。

“她來我宮裏,應當是她收拾準備。我準備什麽?準備取她的項上人頭嗎?”

侍從隻冷笑,扔下一句話就走:“大人且自便吧。”

侍從離去的背影,歸覽看也未看。

他目光落在案上的幾盞冷茶,神色嫌惡。

半晌,歸覽伸手一個個拈起,麵不改色飲盡。又站起身,去櫃中取了新茶。

少年表情仍舊嫌惡,但動作利索,持壺衝茶一氣嗬成。

而後他行雲流水地將成套茶具都打點得分明。

待得歸覽擱下手時,案上熱茶嫋嫋生煙,茶盞溫潤生澤,茶湯麵上泛著細細的白。

穆無霜踏進宮時,恰好看見這一幕。

她稀奇地瞪眼,道:“看不出來啊,大護法還有這等本事。”

歸覽半張臉籠在水汽裏,聲音朦朦朧朧地響起來。

明明是極輕的聲調,旁人說出來是柔情繾綣,他嘴裏出來的卻帶了股挑釁味道。

“我從前過的,又不是你那樣的大小姐生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