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無霜眼神絕望, 周身不受控製地戰栗著。

不是因為歸覽那句石破天驚的“發.情”,而是身後人愈來愈強的威壓。

足以滯澀空氣的壓力裹挾著甜膩旖旎的幽蘭香氣泛濫溢散,令穆無霜氣息更加混亂。

她被桎梏在一方襟懷間, 喉頭幹澀發緊, 半仰著頭無力地倚靠在歸覽臂上。

麵臨這樣扼著咽喉的柔軟氛圍,穆無霜方才還活躍的頭腦此時僵硬如鐵,空白一片。

幽甜熾熱的氣息噴灑在麵上, 貼在她麵上的唇瓣卻冰冷單薄, 溫冷分明。

穆無霜沒有掙動的力氣,隻能思緒混亂地想著東西。

歸覽與自己雖然堪堪稱得上合作者,但從前是敵非友。在這樣的關係前提下, 他竟然也能對她這樣迷亂。

妖族**或許是不太講究。

蘭氣陡然濃烈幾分, 穆無霜唇上傳來一陣痛意。

歸覽尾音微微挑起:“你在想什麽?”

他似乎對於穆無霜的反應很不滿, 擁攬她的臂彎又緊了些。

穆無霜臨著他的威壓,骨頭都快散了, 勉強提起一口氣道:“我在想,你從前宮裏的那些妖族婢女。”

歸覽動作一頓, 旋即道:“我從未用過她們。”

穆無霜本就沒多少的氣又被噎了一下, 徹底沒了力氣,半點回應也不作了。

她身體軟著, 心中卻膽顫如鼓擂——一柱香過去, 歸覽毫無清醒的意思, 仍舊沉默寡言地臂彎緊箍抱著她。

隻是從一開始的又親又抱變成了沉默的抱。

穆無霜就是再遲鈍再癡傻, 也明白歸覽是真的情動。

少年與她相貼的肌膚熾如烈火, 而且因為他們緊緊相貼, 穆無霜能感受到明顯的韌意。

在察覺了這一點後, 穆無霜終於後知後覺地慌亂起來。

她艱難地開口:“歸、歸覽, 你知道我是誰嗎?”

歸覽水光瀲灩的紅眸中倒映著她的模樣,低低回應道:“穆無霜。”

吐字清晰分明,哪有半點神智模糊的樣子。

穆無霜:“……”

她白著臉,一顆心落到穀底裏,拔涼。

在繚繞的熱氣和甜意環繞之下,穆無霜幾乎是瀕臨透支地動了身子。

穆無霜顫巍巍站起來,而歸覽呼吸急促,居然也順勢鬆了手,任她起了身。

站起身後,穆無霜非常果斷地抬腿,一腳踢向歸覽下肢。

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

這便導致了去勢淩厲的一腳,落點卻虛軟無力。

像是撓癢癢。

歸覽卻重重悶哼一聲,水紅眸子潤澤如波,眼尾也隨之泛起一痕紅,全然是被欺負得狠了的模樣。

穆無霜見狀眼皮一跳,更加心虛得不敢麵對他。

於是她發狠地提起一口氣,以一種決心憋死的狠勁,拖著軟不拉幾的四肢一瘸一拐地離開。

後頭許久沒有動靜,穆無霜也不敢瞧,隻是在自己的力氣範圍內更快地走開。

即將踏出歸覽視線範圍之時,穆無霜劇烈地喘出一口氣,緊繃的精神終於鬆懈下來。

下一刻,她看見歸覽頎長身影深深投在殘垣的落日餘暉下,正沉而篤定地朝她靠近。

穆無霜一直麻木地看著歸覽。

直到歸覽行至身前,她才幹巴巴開口:“為什麽突然會發.情?你現在正常了沒有?”

少年眼簾低垂,沒什麽感情道:“那些奪舍人體內的妖氣,牽動了我的妖力。”

體內妖力異常湧動,就可能會導致發.情期的混亂。

穆無霜瞧他一副平靜下來的模樣,略略鬆下一口氣。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場景,按下心底複雜,道:“下次注意些,有妖力異常的東西就別碰了。”

穆無霜說完又補充道:“——就算還有下次,你也別逮著我薅,我給你找女修,放過我吧大護法。”

歸覽的眼瞳忽然幽深下來。

他神色如常,彎唇笑一下,隻是笑意不達眼底:“放過你?”

歸覽咀嚼似的回味了一下這三個字,點點頭,不說什麽話。

不過短短幾瞬,歸覽麵色就輾轉幾變,倏而冰冷下來。

但半晌後,歸覽仍然隻是撫了撫穆無霜散亂的衣襟,聲音慢慢:“其他的暫且不說。”

“不要去修真界。”

冷風一吹,穆無霜發絲微亂。

小魔頭確實很敏銳,她是想脫離當下狀態的歸覽不錯,但更急切的是想去修真界。

想回去看當下狀況如何,穆府有沒有受到影響,她的親朋好友是否被禍及。

那個奪舍季雲的妖出乎意料的強大可怖,穆無霜自想到他以來,一刻都難以停止擔憂。

穆無霜緩緩抬頭。她眼目漆黑,看不清裏麵神色:“我不能不去。”

不能不憂心,不能不牽腸掛肚,故而不能不去。

歸覽看著她,平靜道:“你去了沒有用。修真界如今都知道你身在魔界,如今他們方寸大亂,大半人要聲討你。你現在去了,隻是自投羅網。”

少年神色平靜,說話拎著坦然條理。

隻是沒人瞧見的是,他氣息紊亂不平,袖中雙手死死捏著,泛著無血色的白。

歸覽眼底冷涼,荒謬得想要發笑。

他有些後悔,後悔幫穆無霜遮掩轉播陣法,後悔太早告訴她那個大妖的存在。

如果不告訴她,她便不會這般火急火燎地要離開他。

更不會毫不遮掩她對自己情意的漠然。

他與她之間,原來如此生分。

歸覽眼睫低垂。

行將就錯,他不能再放任穆無霜回修真界。她若是回去,她若是扭轉了什麽,便再不會和他是一路人,再不會多看他一眼了。

從前他不懂這些,如今卻明白了,如果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就要精心的設計盤算。

這些念頭的閃過隻是轉瞬。

歸覽定定看著穆無霜因為他一番話臉色驟然難看的模樣,心底浮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愉悅。

他繼續道:“這並非我妄自揣測,這是東尋與我近日得到的消息。”

“你的親人,你的友人,早就對你恨不能除之後快。”

歸覽嗓音輕輕:“你這般回去,是要等著被他們用你自小熟知熟練的劍法,一劍搠心?”

“你這樣沒出息,一定來不及躲。”歸覽下了定論。

穆無霜喉嚨發緊,沒有反駁。

許久過去,穆無霜抬起頭:“我不信。”

“你不過一家之言,探查的消息也並非必定準確。我沒有親眼看見,我不信。”

歸覽神色譏嘲。

“何必自欺欺人?”

他說著,毫無征兆地踏前一步,近乎蠻橫地扯起穆無霜的手拉著便走。

穆無霜猝不及防踉蹌一下,聽見歸覽聲線低低,含著難以言說的惡劣:“要看事實,根本也不需要出去。”

穆無霜下意識掙了一下,然而歸覽力道極大,一時沒有掙脫。

歸覽察覺到她動作,涼涼道:“不是要看?我帶你親眼去看。”

穆無霜沉默下來,跟著他走。

她臉色麻木,心中好似一團亂麻,麻線撲棱棱地隨著奔走的動作振動著,在骨血裏晃**出嘶啞嘲哳的摩挲聲。

二人修為卓絕,行路迅疾,眨眼間到達荒川邊界。

穆無霜眼睛仿若被刺痛一般,狠狠跳了幾下。

這裏她從沒來過,她入魔清醒之後就身在魔宮,根本不同於那些從邊界摸爬滾打進來的魔。

但明明沒到過,穆無霜卻覺得這裏的場景很有幾分熟悉。

穆無霜恍惚一刹,想起來自己在魔童記憶裏見過這裏。

這是歸覽幼年被扔進魔界的地方。這裏的土地幹涸開裂,寸草不生,一絲靈氣也無。

這麽多年過去,這裏仍舊是這樣。

但唯一不同的是,魔童記憶裏的邊界是一團模糊的深灰,而此時穆無霜眼前所見的,卻是一團朦朦朧朧的白色霧團。

魔氣是紫的,妖氣是黑的,隻有靈力是淺色的。

靈力原本是天精地華,越純粹,顏色便越幹淨通透。

遠古上品的無色靈力已幾近絕跡,修真界如今能見到最幹淨的靈力,就是雪白色靈力。

這等品質的靈力,而且數量如此磅礴,此人稱得上是千萬萬挑一都不為過。

連穆無霜入魔之前,丹田中都鮮少有這樣幹淨的靈力。

雪色靈力環聚在此,隻能說明一件事。

有人正在魔界外源源不斷地注靈試圖突破兩界中宛如天塹般的自生屏障。

並且,這人是一個靈力純粹到恐怖的修真大能。

穆無霜一瞬不動的盯著,忽然伸手覆上這道無形屏障。

她掌心溢出深厚濃鬱的絳紫魔力,和界外那道潔如白雪的靈力交相輝映。

歸覽冷冷望著,不置一詞。

他很清楚穆無霜在做什麽。

她在和外麵那個靈力精純的人,合力突破這道橫亙在人魔之間的屏障。

歸覽眼底一片冰冷,嘴唇緊緊抿作一條平直的線。

這些時日,他已經很少戾氣橫胸。

但現時現地,歸覽齒關發緊。

一股躁鬱的惡氣在胸口流竄奔騰,每分每秒都在煎熬著正中那一顆懸而將墜的心髒。

歸覽笑意凜然,一字一頓地說著人魔二界眾所周知的常識:“這道屏障是天道所設。你應該知道,天道之意是萬物乃至於真仙都不能違逆的東西。你真以為,一己之力可以改變什麽?”

少年字句刻薄,然而他眼瞳細微顫動著,聲線冷得發緊。

這分明是絕不可能被破開的東西。但不知為何,歸覽抑製不住的覺得心慌。

穆無霜依舊默不作聲地在屏障上輸著魔力,對歸覽的話置若罔聞。

她目光直白坦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透明屏障之外的靈力流轉路線。

屏障對麵,那道雪白靈力微微一頓,隨即有意識地旋動起來,默然無聲地配合著穆無霜的魔力輸入。

絳紫魔氣與雪白靈力在一障之隔外交纏湧動,隱隱有相合之意。

但橫亙在兩道力量間的屏障始終如一,連半點動搖都沒有。

穆無霜神色不變,魔力不要錢似的源源不絕朝上灌輸。

一時辰,兩時辰……五個時辰過去,她仍舊坐在這裏輸靈力。

外麵那個修者竟然也與穆無霜一起,不依不饒地輸了五個時辰。

而後頭的歸覽已經施施然地自儲物袋裏抽了張床出來,半倚在上麵冷眼看著穆無霜。

這許久的時間裏,歸覽冷嘲熱諷過不少話。現下他唇瓣一動,又吐出一句:“不自量力。”

穆無霜依舊和之前一樣,半點不理他。

然而這一次,歸覽臉色突然一變。

空氣中,響起一道細微的喀啦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