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過去, 穆無霜再次與歸覽聚頭。

這幾日,她安撫了東尋,將他身上的傷和他心心念念的後宮美人安頓好。

東尋在穆無霜來探望時, 費力地支起軟趴趴的手臂, 將負責傳遞信息的青雀信手接過來。

展開紙卷看了一眼後,東尋桃花眼裏浮起古怪的神色。

穆無霜對上他目光,疑惑道:“有什麽事就直接說, 不必這樣看我。”

東尋晃了晃頭, 神情恍然的將紙上的內容讀給穆無霜聽。

他此次查探的,是關於歸覽魔力暴漲的事。

然而,歸覽身上並沒有魔氣歸脈的征兆, 甚至他身上境界顯而易見地倒退了一階。

天魔之下的境界是法相, 自穆無霜繼位後, 歸覽境界一直在法相巔峰。

但根據東尋在宮中設下的量力儀,勘測到歸覽昨日走出殿時的修為是——償道巔峰。

天魔下是法相, 法相下是償道。

償道,對應到修士身上的境界是化神。

……歸覽在一夜之間, 跌落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穆無霜聽到這裏, 臉色比東尋更加複雜。

她沉默片刻,問道:“他做了什麽, 境界怎麽會掉落這麽多?”

而且, 為什麽歸覽境界分明已經掉到償道, 在宮裏時, 卻竟然還能以絕對的威壓壓製住她?

古怪得要命。

東尋俊秀麵皮似乎抽了抽, 才低低道:“尊上你應當知道, 妖族在**時, 會力量激增, 以便求偶。”

穆無霜頷首。

她是除妖除魔的法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然也會了解妖族魔族習性。

“妖族說是妖,本體卻隻是所謂牲畜。牲畜求偶的標準十分粗暴,譬如羚羊妖——若兩隻雄妖向同一隻雌妖求偶,兩隻雄妖便會進行決鬥,鬥得你死我活。之後,雌妖會擇強者為偶。”

穆無霜扯了扯嘴唇,臉色不太好看:“所以,歸覽是因為有了——呃,求偶目標才會實力陡增?”

求偶這兩個字,在她舌尖上轉圜了兩圈才吐出來。

東尋眼神更複雜了:“是,也不是。他固然發.情了不錯,但在我的查探之下,發現他並非自然發.情,而是他自己刻意用了手段催發的。”

穆無霜眸光微斂。

她吸一口氣,問:“所以,小魔頭是為了力量才發.情的?”

“……是。”東尋點頭。

不知為何,穆無霜心底竟略略鬆弛下來。

這感覺僅僅在心頭流過一瞬,她便周身不適般地皺起眉頭。

東尋的匯報扔在繼續,穆無霜又聽了一會,便凜下臉要去找歸覽。

東尋說,歸覽這瘋子動用激增的妖力把遊宴園的天時地利弄沒了,轉到了他自己身上。

這意味著她無法再通過蘭聽寒的禁術去聯絡修真界。

與修真界相連通的樞紐,就僅僅剩下了歸覽。

*

出人意料的是,穆無霜沒有在魔宮找到歸覽。

小魔頭像是一夜之間陡然蒸發了,宮裏頭沒有他的蹤跡,連玉馬城的駐點也沒半點消息。

穆無霜心焦如焚,姝麗眉眼間罕有地蘊上了冷沉顏色

宮人瞧在眼裏心驚膽戰,隻覺得她與前魔尊有了幾分相像。

她放出魔氣尋了一日都沒有結果,就連蘭聽寒也不知所蹤。

踏回宮中的那一刻,少女麵色冷然,右手一揚,將一樣東西自袖中砸出來。

殿裏侍候的婢女隻看見眼前劃過一道黑金色弧度,哢噠一聲,是物件落地的聲響。

她們戰戰兢兢地低頭去看,看清那東西時,全都撲通一聲跪下。

地上是一塊黑金色腰牌,牌身刻著一個饕餮獸頭浮雕,邊緣泛著森森的金光。

尊主令,見此令者,將被尊主的魔氣纏體。

宛如扼喉的魔氣會如影隨形地伴在身側,直到那位尊主的願望達成,或是她們自己死去。

這是一種蠻不講理的威懾。

穆無霜曾經以為自己永不會扔出這塊牌子,但如今她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裏倒映著婢女們發抖的身形。

能被撥到她身邊伺候的,都不是什麽簡單之輩。

掌管撥人的魔君,曾是歸覽麾下。

穆無霜眼裏映著殿內水晶燈的亮色光輝,唇瓣微動,無聲默念著。

一,二,三,四,五。

六,七——

滿室的光輝突然昏暗了片刻。

穆無霜麵無表情地抬頭,看見一位身形極高的婢女站在她麵前,遮去一大半燈光。

細看之下,這婢女生得極是貌美,隻是唇過於薄,唇角扯起的時候總顯出一些譏嘲。

婢女神色悠然,微微俯首向穆無霜弓身行禮:“恕婢子冒犯,不知尊上因何動了肝火,竟到了要動用尊主令的地步。”

穆無霜目光幽然地看著婢女,慢慢道:“想用就用了。況且本尊的事,輪得到你這東西置喙?”

婢女似乎有些惶恐,將頭低得更低:“不敢。”

“婢子隻是想為尊上分憂。尊上有何吩咐,婢子肝腦塗地也當辦好。”

穆無霜卻隻是冷笑一聲。她目光嘲諷地看向婢女,倏而揚手,按上她天靈!

婢女渾身抖索起來。

抖動之間,她身上有什麽東西像煙霧一樣不受控製地逸散開來,蓬勃而出,霎時蔓延了整個殿宇。

在婢女身上紅氣徹底繚繞盤旋開的那一刻,珠簾後頭侍女的臉色也跟著徹底慘白下去。

世間種種力量都有顏色,靈力淡青,魔力絳紫。

而妖力赤紅。

貼身侍候魔尊的婢女,是妖。

紅氣淡淡映在穆無霜臉上,襯得她麵龐瑩白的同時,顯出幾分妖異。

與此同時,狀若無意退縮珠簾後的婢女們像是一瞬間有了共識,不約而同地仰頭,牙關裏發出“啪嗒”的脆響。

響聲齊整而清晰。

這是妖族聞名的逃逸手段——通靈齒珠,可以起到一次傳送符咒的作用,假如沒有傳送成功,也能夠將信號傳遞到綁定了羈絆的妖族手上。

穆無霜隻是立在原地,冷冷看她們,卻沒有更多動作。

早在踏入這座殿宇的時候,她就已經設下了陣法結界。

無論是妖是魔,一概無法離開這寸地界半步。

齒珠的傳送果真失敗了,婢女們伏在地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唯獨穆無霜點出來的那個婢女仍然站在她跟前,容色妍麗,臉上看不出驚懼。

穆無霜摁著婢女天靈,直勾勾盯著她那張臉,微微有些目眩。

這婢女生得實在是太好看,好看到連她都晃了神。

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在此時突兀浮起。

歸覽所動情、所想要求偶的目標,興許就是這婢女呢。

況且婢女的膽量很不尋常,加之眼眸若秋水,望人時總有含情脈脈的勾人意。

無疑是妖間尤物。

此時,被按著天靈的婢女目光款款地瞧她,不僅沒有半分膽怯,還又一次彎唇笑起來。

穆無霜麵如寒霜,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幾分。

她聲音冰冷:“你是歸覽的人吧?是他命你帶人潛伏在我寢殿中的?藏了多久?”

連珠炮似的三個問題分毫沒有讓麵前人緊張,婢女偏了偏頭,笑道:“我不是他的人——”

這話說完,婢女頓了頓,又道:“沒藏多久。”

穆無霜聞言,笑意更涼:“不是他的人?那你且說說,除了他手下,還有哪些大魔手下有妖修?”

她說得凶狠,字音都像是一個個吐出的,帶著穆無霜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怒氣。

一股無名火在蒸騰,原本隻在心裏打轉的話不知為何脫口而出。

“你已經張揚到這種地步,還裝什麽?”

“是什麽讓你有了在我手底下也能遊刃有餘的錯覺?”

穆無霜諷笑,“是歸覽對你的看重?你可知道,他在本尊麵前,也不過是條狗而已。”

少女說話間,摁住婢女天靈的指節也寸寸收緊,隱隱約約有要碎她頭骨的兆頭。

殺意彌漫,可見一斑。

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婢女竟然沒有半點閃躲。

她非但不縮,還將頭顱更向上地朝穆無霜施力的手指迎去。

穆無霜皺眉,覺得事情不對,下意識收了魔力,讓手上的動作變成普通的按壓桎梏。

力道驟縮的那一刻,婢女不受控地仰起頭,唇邊溢出急促氣音。

穆無霜整個人一怔,隨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婢女眸光水潤,眼尾發紅,模樣昳麗,恍惚間像另一個人。

穆無霜猛然間一把推開她。

被推開後的婢女像是知道了什麽,抬起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很輕地笑了一聲。

下一刻,她臉頰和身形都開始變幻,在一片緋紅的霧氣中變成了穆無霜熟悉的那個人。

歸覽眼尾薄紅未褪,看向穆無霜的目光更加深沉直白。

他彎著水潤的紅眸,道:“屬下不敢欺瞞尊上,在這殿中,的確是沒藏太久。”

穆無霜驚疑地看著歸覽,感覺自己的心靈和身體都要裂開。

小魔頭到底在搞什麽啊!!

為什麽要女裝!不僅女裝進她殿,還用那種迷離的眼神看她!

歸覽仿佛看出了她的疑問,微向前一步:“我隻是,怕你不見我。”

所以才擅自藏入殿中。

沒等穆無霜品味到這意思,歸覽又忽而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卻不知你這般緊張,不但動用尊主令尋我,還……因這婢子的模樣吃味。”

作者有話說:

一點含蓄的惡趣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