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隻怕不是什麽小卒, 你這般得罪他,就不怕出事嗎?”

跟著展蕭跑出來,李忘舒終於得以焦急地問出口來。

跑出有一段距離, 展蕭才慢下腳步,回頭看向她:“這裏是大寧的潛浪城, 他一個西岐人,就算在西岐再厲害,也總要掂量一二再行事。更何況……”

他故意頓了一下,李忘舒便問:“何況什麽?”

“更何況, 還有什麽事能比殿下逃婚的事更大呢?”

“你……”

李忘舒心裏有些無奈, 這都什麽時候了, 他竟還有心思開這樣的玩笑。

可這潛浪城的街上到處都是人,她也不敢說話聲音太大, 隻得輕哼一聲。

展蕭難得地笑笑:“時候不早了, 殿下餓了不曾?去吃些東西,我們就回船上吧。”

李忘舒點點頭:“這回吃完了就走,可不能久留了。”

“好。”

街市繁華,便是到了中午也不見來往客商躲避日頭。

這裏地處商貿要道,各種茶館酒肆自然不少。太大的酒樓未免引人注意,太小的館子又不知是否安全, 展蕭與李忘舒一路行去, 最後選在了一家店麵還算開闊,但又瞧著不很出名的小店。

店內隻有小二一人, 他們一進去便高興地迎上來。

“客官打算吃點什麽?”

展蕭領著李忘舒到店中坐下,問道:“可有什麽拿手好菜?”

那小二眼睛一轉:“客官想吃大魚大肉還是清淡小菜。”

“各來一樣。”

“得嘞!”

李忘舒見他如此點菜, 不免有些好奇:“都不問問是什麽, 就點上嗎?”

展蕭便道:“殿下不曾來過幾次這樣的館子, 隻怕不知,這樣小店,原本就沒幾樣菜,被人點的次數越多,說明廚子做得越好。倘若是點些不常見的,一則未必有材料,二則興許口味奇怪,倒平白浪費。”

李忘舒若有所思:“以前要什麽山珍海味沒有,卻不知在民間,連吃什麽,也要看有什麽。史書中所記到底還是隻言片語,此番親曆,我倒明白先生當初因何教我們要珍惜一粥一飯。”

展蕭未想得她因這麽件小事也能想到那麽深遠,微微驚訝後,又思及她的公主身份,心裏方覺這好像又該是正常的。

果然那“拿手好菜”做得也快,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兩道菜一葷一素便已端上了桌。

賣相自然不能與宮裏那樣的精致飯食相比,可這一路李忘舒什麽好的壞的幾乎吃了個遍,如今看到這樣的菜,倒已然知足了。

她拿起筷子嚐了一口,不知怎麽就想起了並州時吃過的熏肉。

“這家的菜倒也做得好吃,隻比並州的熏肉差些。”

“殿下喜歡那熏肉?”展蕭問。

李忘舒點點頭:“味道不一樣,以前我也沒吃過。隻是也不知日後還有沒有機會吃到了。”

“會有機會的。”展蕭開口。

李忘舒看向他,等著他的後話,隻是他卻沒有再解釋了,認真吃起菜來。

見他不說,李忘舒不知怎麽心裏竟有一股淺淺的失落,隻是她也不願多問,也拿了筷子繼續吃起來。

這小店生意倒也不錯,便在兩人用膳的當口,又來了不少人,三三兩兩的,不一時竟將這裏坐滿了。

那小二忙得腳不沾地,回頭瞧見門口又進來一個一身粗布葛衣的楞頭小子,忙道:“今日沒位置了,要吃飯需得等著,客官可瞧瞧要不去下一家吧。”

這些小二最能從客人的衣著配飾判斷是否富貴,這楞頭小子一看就也隻比街邊乞丐好上些,他可不願在客人這麽多的時候接待。

今日生意比往常都好,這小二倒也挑剔上了。

隻是那小後生抱著胳膊,倒是不走,反而大搖大擺走進來了:“我又不吃飯,我是來找人的。”

那小二怕他衝撞了貴人,便跟著他:“你要找誰?是在我們這裏用飯嗎?”

小後生倒是神氣:“我要找的這人,說是天上落下的仙子也不為過。況且,她還值一萬兩黃金呐!”

他故意將那“一萬兩黃金”說得極為大聲,引得整個店鋪中的客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李忘舒聽到那“萬兩黃金”幾個字,原本夾菜的動作便停了下來,輕輕將一雙筷子擱在了桌上。

展蕭看向她,微微搖頭。

她自然是想起並州時的那些破爛事,隻是人家也未必說的就是她的事,是以李忘舒自也不會輕舉妄動。

那小後生很是滿意地瞧著眾人都被吸引了注意,這才又繼續往前走:“萬兩黃金你們見過嗎?但是找到了這人,那金子可就是我的了!”

小二見他故弄玄虛,便有些不耐煩起來:“我們這裏是給客人用膳的,不是吹牛的,你可趕緊走吧,莫讓我們掌櫃來攆人。”

小後生一把推開小二,直往店內衝進來:“我要找的人,可是永安來的公主!找到了她,我就是大將軍,你們誰敢攔我,我砍了誰的頭!”

此言既出,便連那小二也嚇了一跳。

眾人一臉驚駭地看著這個十來歲的少年,心裏思忖是他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李忘舒的手擱在腿上,緊緊攥住,剛買的懸絲緞的百迭裙被她攥得擰成一道道如同漩渦似的猙獰紋路。

小後生目的明確,竟是直奔展蕭與李忘舒而來。

“這位美麗的姑娘,想必就是我要找的人吧。”

他站在李忘舒身邊,小小年紀臉上卻露出貪婪神色,伸手便要去抓李忘舒的衣裳。

隻是在他的手剛伸出來的瞬間,已經有一柄劍直直抵在他身上。

他麵色一變,又要抬起另一隻手去擋,可展蕭顯然比他更快,手腕翻轉軟劍劍身,那劍柄便一下打在小後生的肩膀上,讓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抓住她,她就是福微公主!”那小後生摔在地上,打碎了後頭一桌的盤碗,淋了滿身菜湯,卻還如同瘋魔了一般,指著李忘舒大喊。

店中頓時響起驚呼聲,而李忘舒此時才發現,那先前三兩人一起進店來用膳的“客人”竟全都是伏兵!

“走!”展蕭抬手將旁邊的板凳打了出去,撞開幾個衝上來的人,他越過桌子,拉起李忘舒便要往外跑去。

李忘舒已不是第一次經曆這樣混亂的場麵了,甚至麵對那些偽裝成百姓的伏兵的刀劍,她連害怕都感覺不到。

她隻是覺得不解,這一路走的都是水路,從未下過船,這些人是如何認得她,又是如何知道她在潛浪城的呢?

這小小的館子內,如今已經戰成一片。

展蕭手中軟劍,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靈活地遊走在十幾個包圍他們的人當中。

那些人死的死傷的傷,展蕭卻護著李忘舒,且戰且進,生生從那包圍圈裏撕開了一個口子。

“快抓他們,抓他們呀!”起先認出李忘舒的那個小後生,此刻好像找到了倚靠似的,竟從地上爬起來,站在一張凳子上呼喊指揮起來。

隻是刀劍無眼,展蕭不想傷及無辜,隻取那些手執兵刃之人的性命,可那些過來抓人的人卻毫無人性。

他們要抓活口,又是要從一個武藝幾乎無人可敵的人手裏搶人,哪裏還顧得上一個小屁孩。

那小後生又站在最是顯眼礙事的地方,竟不知什麽時候,倒被亂刀給砍中了。

“跑!”展蕭揮劍劈開一個“裂口”,當即將李忘舒推了出去,自己則使出回風劍法,如同永安城外那一次一般,替她斷後。

隻是這一回,李忘舒沒能再拋棄一切地自顧自地往前跑。

她近乎是被“扔”出去的,卻在穩定身形之後,立時便回頭看向展蕭。

“你的傷……”她唇瓣動了動,瞧見展蕭背後已然殷出一點血紅。

“快跑!”展蕭翻身出門,拉起她的胳膊便扯著她往前跑去。

潛浪城中,此時如同翻了天。

這些手持兵刃之人所過之處,百姓無不驚呼奔走躲避。

而展蕭和李忘舒此刻也顧不得什麽禮儀體麵了,展蕭雖不怕那些人,可他擔心對方知曉李忘舒身份還有後手。

如今唯有趕快逃離他們的視線,甩掉這些人,才能回到船上,從潛浪城離開。

“你的傷,白神醫還說……”

“保存體力,不要多話。”

展蕭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傷口撕裂一般。

那好不容易養好的傷口,如今殷出血跡,倒應了白神醫的話,看似好了,實則日子太短,根本沒有好全。

他此前未曾運功使劍,自然無事,如今不得不戰,方見病根。

李忘舒鼻子酸酸的,卻不敢哭出來,更不敢停下腳步,她提著裙子沒命地跟著展蕭跑,好像回到了離開永安的那一天。

她逃了一月,兜兜轉轉,倒如同回到起點一般,難道重生一回,便是老天嫌她受苦不夠,偏要讓她再經曆一次嗎?

午間熏風撫柳,與這生死關頭所應有的緊張焦急格格不入,而展蕭與李忘舒跑到臨近碼頭的巷道,才見前頭有人背手而立,竟是正好攔住他們的去路。

“好一對天涯亡命的恩愛鴛鴦啊!”

那人陰惻惻地感歎,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