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婿?”李忘舒笑出聲來, “舒老爺不愧是為了些金銀,不惜冒著性命危險欺上瞞下煩勞奔走之人。”
“殿下這是什麽意思?”舒通正倒有些惱了。
他心裏想著,自己如今好歹是個有頭臉的人物, 李忘舒一個落魄的公主,哪能同他叫板?誰知李忘舒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李忘舒看著他, 淡淡開口:“舒老爺還要托大稱是我舅舅,豈不聞這天下難道還有出賣外甥女求榮求利的舅舅?可憐我母妃當年在宮中受盡委屈為舒家掙來一時風光,不過因為失了帝王寵幸,便根本無人記得她的付出!”
李忘舒站起身, 居高臨下看著舒通正和方氏:“你們口口聲聲說西岐王是良婿, 怎麽不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他屢番試探, 如今又親入大寧,親自到永安來, 野心昭然若揭, 你們卻還要做他的爪牙!”
“怎麽,舒老爺是因那一萬兩黃金沒拿到手,心存怨恨嗎?難道被憤怒衝昏了頭腦,竟不知聽赫連同盛的話才是與虎謀皮?也不怕黃金到不了手,反將自己的命搭進去嗎?”
“李忘舒,你!”方氏一拍桌子站起來。
李忘舒卻渾然不怕:“怎麽了方夫人?我倒忘了, 興許二位根本不怕死, 來這剛巧是為了給自己攢棺材本呢!”
“李忘舒,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你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福微公主嗎?”舒通正也站起身, 臉色都急得通紅。
李忘舒淺笑:“不是嗎?我可沒聽說那皇帝將我封號褫奪,他隻怕還指望我嫁給赫連同盛救他的狗命呢!舒老爺, 難不成你比皇權還厲害?”
“你如今牙尖嘴利又有什麽用!惹惱了西岐王陛下, 你是公主又如何?還不是一死!”方氏指著李忘舒破口大罵, 這會也不裝什麽貴夫人了。
李忘舒不怒反笑:“是啊,還不是一死,反正都要死了,總要把舒老爺和方夫人這樣的忘恩負義之輩好好罵上一頓,才不枉二位當初費心收留我的辛苦呀。”
“你,你!”方氏指著李忘舒說不出話來。
他們兩人本是被赫連同盛“請”來勸說李忘舒出嫁的,卻未知李忘舒這會已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瞧那西岐王的模樣,怕是還對李忘舒甚為喜歡,舒通正夫妻摸不準西岐王的意思,又不敢貿然對李忘舒動手。
是以這幾句話之間,竟是讓李忘舒占了上風。
正這時,“砰”的一聲,廂房的門被人從外頭踹了開來。
西岐王赫連同盛走進來,臉上的表情帶著幾分玩味,顯然已在門外聽到了不少東西。
舒通正和方氏這會就跟有了救兵似的,一下子都湧了上去:“西岐王陛下,我夫妻二人可是好生勸說,隻是公主殿下她執迷不悟……”
赫連同盛抬手打斷他們的話:“舅父舅母且先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好。”
那“舅父舅母”的稱呼,聽得舒通正和方氏格外受用,兩人還頗為神氣地看了李忘舒一眼才隨著幾個西岐人走了出去。
李忘舒覺得可笑,忽然倒想知道前世舒通正和方氏在西岐人打過天闕關,直逼京城之時,到底在幹些什麽。
可惜她前世被困在西岐,又根本沒有與舒家的舊人聯係過,竟然錯過了一場好笑話。
“福微公主,可還住得習慣?”赫連同盛將房門關好,轉過身來,笑著問道。
李忘舒站在原處,毫不避諱地看著他:“西岐王當真是知禮。”
赫連同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方才那“舅父舅母”的稱呼,於是道:“我既誠心求娶,自然要遵大寧的禮儀,公主的舅父就是我的舅父。”
李忘舒笑了一下:“可惜我母妃早已過世,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我的親人。”
“血脈親情豈能那麽容易割舍,公主覺得呢?”
李忘舒覺得從赫連同盛嘴裏聽見這樣的話格外可笑:“西岐王弑父奪位時,也是這麽想的嗎?”
赫連同盛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我對你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什麽限度?原來西岐王還要忍耐我?這可真是奇了。”李忘舒巧笑嫣然。
前世她為了大寧和西岐邊境安寧,在初到西岐還報有希望時,沒少容忍赫連同盛,如今看見對方被她戳到痛處,不知怎麽心裏竟有種別樣的快感。
赫連同盛臉色鐵青,忽然兩步上前,一把抓住李忘舒的胳膊,將她按到了身後的木架上:“這裏隻有我與公主兩人,李忘舒,你最好想清楚再開口。”
李忘舒直視著他:“想清楚什麽?西岐王若是想殺我,隻管殺了就是,我不過一個柔弱女子,毫無反抗之力,還不是任憑西岐王處置。”
赫連同盛想過她會反抗,甚至想過以她的性子興許會周旋,卻根本沒想到李忘舒竟是如今這般油鹽不進的模樣。
他有些氣惱,卻又不肯在這個女人麵前表現出來,遂頓了一下,反而舒緩了語氣開口:“我為什麽要殺你?”
“西岐王不殺我,又把我擄掠來是為了什麽?難不成是想用我威脅代王?那西岐王可要落空了,如今帝令寶藏已交給代王,我身上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我早就說過,代王叔父不會為了我心慈手軟的。”
“他會如何,你又怎能知道?李忘舒,我倒還想問問你,你我之前到底是什麽時候見過?為何你好像在潛浪城時早就認出了我,又為何會對我有如此敵意?”
“我但願從沒有見過你。”李忘舒開口,字字如珠玉落地,清脆有聲。
重生之後,雖隻短短數月,但她一心在帝令上,在改變前世被動局麵之上,竟能將前世諸般肮髒之事暫時拋諸腦後。若非此刻不得不與赫連同盛麵對麵,她隻願這輩子都不要想起那些孤立無援的痛苦記憶。
她在西岐王廷之中,甚至過得不成人樣。
若非赫連同盛武藝高強,她恨不能現在就取了這人性命。
赫連同盛的目光變了一下,李忘舒的話裏潛藏著巨大的恨意,讓他始料未及。
就算大寧與西岐過去連年戰事,就算他確實曾動了心思想要奪取大寧土地。
但如今一切尚未開始,他甚至都根本沒有動手。
連大寧朝堂上都有不少大臣認為他此番前來是為了和平,李忘舒不過一個深閨女子,因何會這般排斥於他?
赫連同盛按著她胳膊的手鬆了一下,李忘舒卻毫不猶豫,察覺到他的一點破綻便立時用力推開他。
隻是連李忘舒自己都沒有想到,她本是想“玉石俱焚”,大不了自己也摔在地上,卻沒想赫連同盛就好像沒有用勁一樣,一下就被推了出去。
那人退了兩步站穩,以一種李忘舒不是很明白的目光看著她。
是她前世沒有見過的目光,但卻好像沒有那麽危險了。
“我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嗎?”赫連同盛忽然開口。
李忘舒微怔,這話從麵前之人嘴裏說出來,實在是詭異極了。
“西岐王是在說什麽笑話嗎?”李忘舒冷下目光看著他。
“你真的是一個很神秘的女人。”赫連同盛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他身形高大,離得近了,便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
李忘舒緊靠在身後的架子上,實在不解今日這位西岐王是怎麽了。
她前世在西岐王廷那麽久,與赫連同盛可是做了些時日夫妻的,如今卻也不太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麽了。
赫連同盛卻渾然不管她的緊張和戒備,更往前了些:“我隻是好奇,為什麽你第一次見我,就會對我如此防備,還有如此不能讓人忽視的恨意。”
“李忘舒,我們真的沒有見過嗎?”
“西岐王是在說笑嗎?”李忘舒看著他,很想從腦海的記憶裏搜索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
然而不管她怎麽想,都很難將麵前的人與前世記憶裏的西岐王聯係起來。
難道因她重生,還能將遠在千裏外的西岐人改變嗎?
赫連同盛搖頭:“我沒有在說笑。你的身上好像有很多秘密。比如,為何不嫁給我來做高貴的王後,反而要與一個大寧的侍衛私奔呢?”
“我是為了自己活得更好罷了,西岐王倒也不必此時攀扯他人。”
“不必嗎?”赫連同盛忽然抬手,狠狠按在她的肩膀上。
李忘舒吃痛,抬手想再推開他,卻不想這一次赫連同盛用足了力氣,反而順勢抓著她的手腕將她“釘”在那架子上。
木架的窗格硌得李忘舒的手腕生疼,她眼眶微紅,似瞬間便盈了淚水。
赫連同盛傾身而上,將她困在那小小一方空間內:“公主殿下,那大寧侍衛應該很愛你吧?”
“赫連同盛,你想奪大寧的城池,大可不必連這麽一件小事都要造謠!”
“你猜他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會不會心疼?”
“你瘋了!”李忘舒瞪大眼睛看著他。
她無比確認,麵前的赫連同盛與前世一點都不同。
她所認識的赫連同盛,壓根就不會關心什麽公主和侍衛私奔這樣的狗屁事,他滿心滿眼都是他的王位,都是金錢、土地,怎麽會關心她一個異國的公主呢?
赫連同盛卻搖頭,甚至離得更近:“我沒有瘋,我隻是忽然很好奇,那不太簡單的大寧侍衛,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成為別人的掌中玩物,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會殺了你。”李忘舒盯著赫連同盛,一字一頓。
赫連同盛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你覺得一個小小侍衛,當真能殺了我嗎?”
“那你大可以試試。”
“你就對他那麽自信,就認為他一定能贏?”
李忘舒笑了一下:“輸贏重要嗎?他有的,你一輩子都得不到。”
“李忘舒!”赫連同盛忽然加大了力道,將那靠牆的多寶木架拍得發出“砰”的巨響。
李忘舒的胳膊後背都重重磕在木楞之上,卻被他禁錮著,根本動彈不得。
她看見赫連同盛終於絲毫不加掩飾的目光,那是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目光,是占有,是瘋狂。
李忘舒忽然覺得整個身體都失去了知覺。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今生的赫連同盛竟然會變成這般模樣。
她想要開口,可話卻都好像卡在喉嚨裏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那種感覺,前世她也曾經曆過。
那是她對危險的本能反應,她知道赫連同盛想幹什麽,就如同前世在西岐王廷時那樣,隻是這一次,他更加瘋狂。
“大王!不好了!城中忽然出現許多不明兵士!他們馬上就要攻……”
屋外忽然傳來驚呼,緊跟著刀兵之聲如同山崩海嘯一般越來越近清晰可聞。
那報信的西岐兵士顯然是被殺了,甚至來不及將整句話說完。
赫連同盛當然立時意識到不對。
隻是他才拽著李忘舒的胳膊轉過身,想將她拖出去與那大寧人對峙,這廂房本就算不得好的木門,被人從外直接踹倒在地上。
巨大的煙塵霎時間飛起,那執劍而入之人一身黑衣,麵容冷峻,目光森然。
“展蕭……”李忘舒驚呼。
展蕭執劍抬手,劍尖正對著赫連同盛:“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