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才這邊解決了,卻還有另外一個更難解決的人。
自己的義父,另一個爹。
和她對範增的敬稱亞父不一樣,義父在這個時候是實打實的親人,有撫養權繼承權贍養權的那種,要不然呂布殺了董卓也不會名聲塗地了。
李左車和她之間這層義父義女的關係,甚至比李左車和李雲之間的血緣關係更親近。
趙不息有些發愁,她當初認李左車為義父也是因為他算是自己娘親那邊僅有的親人了,趙王遷那個賣妹求生的狗東西不配當她舅舅,李左車又和她娘有著實際上的兄妹情誼,自己娘親生前也一直惦記著李牧一家,趙不息才那麽輕易就認李左車為義父的。
她倒是不後悔認李左車為義父,畢竟李左車死了全家,自己也沒了娘,在她娘那邊的關係裏自己和李左車應當就是唯二她娘認同的親人了,李左車對她也的確很好,錢財田地大把的給,替她訓練軍隊也任勞任怨。
趙不息是打算給李左車養老送終的。
可趙不息現在擔心的是,李左車恨屋及烏,李牧抵禦秦國好幾十年,若是李左車討厭秦始皇,恨屋及烏也討厭自己怎麽辦。
趙不息懷著忐忑的心情趕到上黨郡郡守府中。
甚至連消息都沒來得及先遞一個。
正在郡守府中處理著政務的李左車看到風塵仆仆闖進來的趙不息,還頗為驚訝。
“不息?你怎麽來了?有什麽急事嗎?”李左車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趙不息身前。
哎,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趙不息懷著滿心的忐忑將她是秦始皇女兒秦朝公主的事情告訴了李左車。
李左車聽完之後沉默了很長時間,臉上的表情沉重極了。
過了許久,李左車終於開口了:“阿嫦在鹹陽宮中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才不會,我娘很厲害的……趙不息下意識想要反駁,卻在看到李左車泛著淚光的雙眸時忽然愣住了。
是了。
在她看來無所不能的娘親,在李左車眼中也隻是天真爛漫,整日跟在他身後轉的小妹妹啊。
李左車聲音很低沉:“嬴政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人,趙遷將阿嫦送去和親必然是想要讓嬴政放棄攻打趙國,可嬴政絕對不會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一統天下。”
“阿嫦天真爛漫,她隻會覺得犧牲自己為趙國換來和平是值得的,可她注定換不來和平,反而要在深宮中蹉跎。”
李左車聲音很輕:“我的小師妹喜歡自由,喜歡草原,喜歡騎著馬奔跑,她不會爭寵啊……她要吃多少苦才能從鹹陽宮中逃出來,逃到河內郡呢。”
“不息,帶我去看看阿嫦吧。”李左車說。
趙不息預料的李左車可能會有的大發雷霆完全沒有出現。
兄長對妹妹的疼愛,超過了他對秦的厭惡。李左車隻心疼自己天真爛漫的小師妹卻要在鹹陽宮中麵對並不在乎她的敵國君王。
在李左車眼中,趙不息隻是他小師妹的女兒。
趙嫦的墳墓並不在河內郡,而是在邯鄲的那座柳山上。
趙不息將她娘親埋在了她娘親心心念念的故土,這裏春天柳葉茂盛,山道上,滿是來踏青的邯鄲居民,秋天落英繽紛,瓜果茂盛,許多的鳥獸會在這裏築巢生崽,往前看就是那座連綿的草場,趙嫦少女時候最愛在上麵跑馬了。
在墓碑上並沒有雕刻趙國公主四個字,隻是簡單的留了“嫦”這一個字,她生來就是趙國的公主,享受了趙國的富貴,也承擔了公主的責任去和敵國的君王和親,可惜她的人設像一本言情小說女主,可男主卻不是為一人而放棄天下的戀愛腦君王。
那個眼中隻有皇圖霸業的帝王甚至看都沒有看這位趙國第一美人一眼就將她隨意塞到了鹹陽宮中,鹹陽宮中的美人太多了,都是六國送來巴結這位雄主的。
她沒換取到和平,也不願意待在敵國君王的後宮之中,所以她在得知國破家亡的那天跑了,又在得知天下盡歸於始皇帝的那天投河殉國。
李左車提著酒和她娘親的墓碑說著話。
“阿嫦,當年你我意氣風發,約定好一起做將軍,一起打匈奴人……我沒有家了,我的家人都死了……你也不在了。”
李左車喝的爛醉如泥,抱著趙嫦的墓碑嚎啕大哭。
他已經很多年沒哭過了,上一次哭還是在全家死盡的那一天。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抵禦外敵的將軍死於君王的猜忌,天真活潑的公主被無能的兄長送入敵國的後宮,邯鄲的城牆旁邊的土地中,十三年前滲進去的血液還沒有被雨水衝洗幹淨,這裏的土地顏色依然是血液的暗紅色。
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已經是全家被滅門的無根之人,他被送去敵國和親的師妹隻剩下一堆黃土。
趙不息坐在一側,看著李左車被風翻飛在空中的半白的發絲失神。
她娘告訴她的願望一直都是希望天下和平,希望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過完一生。原來她娘也是有其他願望的,想做一個小將軍,去打匈奴,可後來卻隻能坐上和親的車駕,被送入敵國的宮殿。
趙不息今天才知道,她娘親十六歲時候的願望。
“……打匈奴的理由又多了一個。”趙不息嘟囔著,雙手抱著膝蓋,靠著身後的柳樹。
總有一天她會拿匈奴單於的頭祭奠她娘親。
然後告訴她,你女兒已經成為了滅掉匈奴的君王,要快點投胎轉世來找你女兒呀,你女兒會封你做將軍。
你的女兒是明君,不會讓她的公主去和親的,她的公主可以做將軍,也可以做帝王。
趙不息要離開河內郡了,這次並不像先前幾次出遊一樣隻在外麵待幾個月就回來。
這次她是要去鹹陽定居,算算時間少說也得有七八年吧。
所以趙不息在離開之前就開始有條不紊的將自己手頭上的工作交接下去,趙不息打算帶著陳平和蕭何回鹹陽,把範增留在河內郡給她掌管根據地。
無論以後造反她拿的劇本是玄武門之變還是靖難之役,河內郡都是她萬一失敗之後的退路。
要是萬一造反失敗了,趙不息還能退回河內郡,借助黃河地勢,直接以河東郡和河內郡為界裂土封王,以原先的趙地為根據地苟發育,等再過幾年天下群雄並起的時候再次入主關內爭奪天下。
趙不息將她現在的事務交接給範增,陳平和蕭何也要將他們的事情交接給下麵的屬下,而且趙不息同時還要帶走一批農家、墨家、醫家弟子,同時也要回黑石去找自己的那些老鄰居們告別。
頓時,黑石子要離開河內郡去鹹陽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懷縣,並且以一種十分可怕的速度迅速往外傳播著。趙不息的最後一站是艾老家,艾老今歲已經九十二歲了,身體雖然還很康健,可到底年紀大了,精力不太足了,趙不息來找艾老吃飯,順便告訴他自己要離開懷縣去鹹陽的消息。
在聽到趙不息說趙樸她親爹就是始皇帝嬴政的時候,艾老冷哼一聲,夾起一塊燉的軟爛的肉放在嘴裏使勁嚼著。
“老夫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不是簡單人物,老夫一輩子走遍天下、閱人無數,豈能看不出來那小子一雙眼睛鬼靈精的,就不是個好人。”
卻對趙不息是秦朝公主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詫異來。艾老活了這麽多年,走過這麽多路,奇怪的事情見的太多了,他甚至見過純白的巨蟒,千年的靈芝,活在山中不知春秋的百五十歲道家高人……不過是秦朝公主罷了。
艾老問:“你一定要回鹹陽嗎?我年輕的時候去過鹹陽,哪裏不是什麽好地方,規矩太重,你不會喜歡那裏的,留在河內郡不好嗎?”
趙不息搖頭:“哪裏有我想要的東西,我一定要回去的。”
艾老就不說話了,隻是沉悶地吃著飯。
“我每半年都會回來一趟看您的!”趙不息笑道。
等到了趙不息定好要離開的這一天,趙不息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帶上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寶貝箱子,帶上自己的大才們,坐上了馬車。
可馬車剛剛駛出黑石子府邸的門就走不動了。
在這個應當正是農忙的時候,一大早正是給田地澆水的好時候,可街上卻擠滿了烏壓壓的人,他們站在道路旁,幾乎要擁堵住道路。
“黑石子,一路平安啊。”
“黑石子,要記得回家看看啊。”
“黑石子,要多吃飯好好睡覺啊……”
人群中逐漸傳來哽咽的聲音。
在懷縣的黔首看來,趙不息不是什麽秦朝的公主,趙不息就隻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黑石子,賣燒餅的大娘記得她第一次見趙不息的時候,那時候她們的小黑石子還不會走路,是被她娘抱著到縣裏來的,守城門的漢子也記得,黑石子六歲的時候一個人來縣城玩,那時候黑石子才到他腰高……
黔首們知道他們為什麽能吃飽飯,能不畏懼前些年會凍死人的寒冬,也知道他們走過的平坦的道路是誰修的,他們家的娃娃為什麽有機會識字讀書。他們見過小小的黑石子還沒有高粱高的時候就蹲在地裏教他們種麥子,他們也曾親手將自己的孩子送進黑石學堂。
趙不息掀開車簾子,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她以後也會經常回懷縣的,她的大部分門客都還在這裏,她不是不回來了……
一直到懷縣十裏外,懷縣黔首才依依不舍的送別了趙不息。
趙不息覺得自己嗓子都沙啞的疼。
“哼,老夫就知道你必定會嗓子難受。”趙不息一抬頭,卻看到正拄著拐杖等在路邊的艾老。
艾老氣呼呼地將一節盛滿了水的竹筒扔給趙不息。
“老夫今年都九十二歲啦,你就算半年回來看我一次,我又能再見到你多少回呢?老夫雖然九十二歲但也不是走不動路,跟著你去鹹陽這一小節路我這把老骨頭還是折騰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