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跪坐在淳於越身前,十分恭敬,一五一十把今天他和嬴政的談話告訴老師。
“……所以,父親就命我接著跟您學習。”
淳於越抬起頭來,思索了片刻,道:“廷尉師從我儒家的大賢荀子,他的學問不比我低啊,陛下既然讓公子跟隨廷尉學習,肯定有陛下的道理,您為什麽要和廷尉鬧翻呢?”
扶蘇非常認真地向淳於越解釋:“因為我認為廷尉製定的刑法過重,對於知錯能改的人,為什麽還要懲罰他們呢,懲罰他們並不能讓他們真心悔改,應該用道德感化他們才對啊。”
“您的本心是正確的,但是您也應該考慮那些受害的黔首,如果犯錯的人得不到懲罰,那受害的黔首就會心生不平。”淳於越歎息一聲。
扶蘇是所有人都會喜歡的那種善良的孩子,從小到大,他都是非常善良的,對待父母順從,對待老師尊敬,哪怕是宮中的侍人扶蘇對待他們也從來都是溫柔平和。
而且他還醉心於儒家的學問,十分支持儒家仁孝的思想主張,經常拜訪大儒請教學問。
沒有人不喜歡扶蘇,除了始皇帝嬴政。
扶蘇認為自己父親下的許多命令都太過殘暴,所以時常頂撞始皇帝。
而自己的父親也更喜歡幼弟胡亥,對自己總是斥罵……扶蘇眼神黯淡下來。
淳於越沒有察覺到自己這個得意弟子心思低沉。
“那您就接著跟隨臣學習吧。”淳於越很喜歡扶蘇,除了他的確本性純良之外,還有他的身份。
秦朝的長公子,現在所有公子中唯一能參與朝政的一位,如果沒有什麽意外,扶蘇日後很大概率繼承始皇帝的位子。
一個親近儒家的純善帝王,這是儒家興盛的機會。淳於越一生最大的誌向就是光大儒家,扶蘇這位儒家教導出來的公子,就是儒家興盛的希望。
淳於越眼中的欣賞毫不掩飾,扶蘇自然也察覺到了老師對自己的滿意,扶蘇悄悄挺直了腰杆。
雖然父親不喜歡自己,但是起碼老師最喜歡的弟子還是他,他一定要認真學習學問,對得起老師的信任才行!
不過現在被扶蘇認為最受父親寵愛的胡亥卻正在膽戰心驚,他小心翼翼看著身前正坐在椅子上的自家父皇,幾乎快要哭了出來。
“你也跟著博士學習數年了,朕考考你。”嬴政對胡亥雖然不如對扶蘇重視,但比起其他子女來還是要更看重一點的,許是年紀小,許是生來膽子就大,胡亥並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樣畏懼嬴政如虎,雖然他也害怕自己的父親,卻也偶爾敢在嬴政心情好的時候湊上來撒撒嬌。
嬴政在被自己重視的大兒子氣著了之後就想起趙不息來,一來二去就想到了隻比趙不息大兩歲的自家小兒子胡亥,趙不息沒有老師教導都懂那麽多東西,胡亥接受的是最高等的教育,就算比不上趙不息,應該也相差不多吧。
——嬴政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清楚知道自己兒女中沒有如甘羅趙不息這種年少聰慧的天才,但是就算比不上這些年少聰慧天才,可他的孩子應該也差不到那裏去吧。
胡亥瑟瑟發抖,腦中拚命的回想著自己的老師們曾經教給自己過什麽東西。
不出所料的隻找到了大片的空白。
胡亥隻能拚命安慰自己,我是親生的,我爹雖然愛活埋人,但是還沒活埋過親生兒子的先例呢。
嬴政看著胡亥難看的臉色,眉頭一顰,這豎子不會學的比他想的更少吧。
“朕問你,分封製和郡縣製哪個更好?”嬴政冷冷的盯著胡亥。
胡亥心中大喜,還真別說,這個問題他還真知道。
“父皇用郡縣製,那自然是郡縣製更好!”嘿,道理他不知道,但是如何拍自己親爹的馬屁胡亥還是頗有心得的,父皇說的都是對的,隻要記住這一條就能哄得父皇開心。
嬴政冰冷的眼色緩和了些許,看來除了扶蘇腦子有些傻之外,他其他的孩子還是很聰明的。
“左丞相和大儒淳於越都認為分封製更好,你為何認為郡縣製更好呢?”
胡亥:“……”
啊?怎麽還有一問啊?
胡亥傻眼了,他哪知道郡縣製好在哪裏啊,本來胡亥也不知道分封製和郡縣製哪個更好,他就是純純附和自己父皇罷了。
“嗯?”嬴政見胡亥沉默許久都不開口,輕哼一聲示意胡亥回答。
“兒臣不知……”胡亥聲音顫抖,他的鼻尖冒出大顆的汗水。嬴政深吸一口氣,努力按捺下自己的氣憤,正常,朝中那麽多大臣不也都說不出來嗎,胡亥隻有十二歲,不知道太正常了。
“那朕再問你,現今的糧食產量幾何?一畝地一年能產多少麥,或者多少稻?”嬴政挑選了一個在他看來最基礎的問題。
粟者,王之本事也。嬴政雖然最看重扶蘇,但對其他孩子也沒有隻讓他們玩樂,這些基礎的治國之道從小就有專門的博士教導他們。
胡亥更加傻眼了。麥?稻?這都是什麽東西!他倒是隱約記得自己看過的典籍中提到過“六穀”,這和麥、稻有關係嗎?
他前幾日才剛學會如何區分鹿和馬啊,麥和稻又是什麽?
嬴政的眼神已經不是冰冷了,他憤怒地罵道:“朕怎麽會有你們這樣沒有出息的孩子?人家十歲就熟讀詩書明曉事理,還能改良糧食,是遠近聞名的賢人,你都十二歲了整日隻知道貪玩享樂!”
“甘羅跟你一樣大的時候都已經出使各國為秦獲得城池了,那個孩子更是比你還小兩歲就做下了流芳百世的功績,你再看看你自己。”
“朕給你找的老師是天下最有才能的人,朕給你提供的住所是天下最豪華的宮殿,你就是用這樣的東西來回報朕對你的恩典的嗎?”
嬴政想著趙不息對著他侃侃而談有理有據與他十分合拍的模樣,視線又轉向被他一聲怒吼嚇得癱坐在地上的胡亥。
心裏更氣了怎麽辦,三十多個兒子女兒沒有一個比得上人家的,他始皇帝,從來沒有丟過這麽大的臉!越想越氣的嬴政看向胡亥的眼神不由帶上了兩分殺意。
胡亥被嚇得癱坐在地上瑟瑟發抖,麵如死灰。
完了,他今日要變成父皇活埋自己兒子的先例了。
……
“阿嚏!”
趙不息吸吸鼻子,是誰惦記她呢。
“黑石子?”陳長關切的詢問趙不息,“您要不要去休息一陣,此事等明日再說也無妨。”
趙不息揮揮手,“無事,咱們接著聊就行,你說你有一個猶子想要舉薦給我,陳公的眼光我是十分放心的直接讓你的猶子來就行。對了,他叫什麽啊?”
陳長看趙不息不像是不舒服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陳平,我的猶子名平。”
“陳平啊,行,讓他跟隨……什麽陳平?”趙不息忽然反應過來,她直勾勾盯著陳長。
陳長又重複了一遍:“是我的猶子,陳平,字孺子,是陳留陽武縣人,是一個十分機靈的人,可以供您驅使。”
趙不息覺得自己有點暈乎乎的,這個陳平她怎麽聽著這麽像漢初的名臣“六出奇計平諸呂”的那位大才呢。
難道她抽到的劉邦“知人善用”的技能竟然這麽好用,還沒出門呢就有大才主動送上門來?
趙不息一把抓住陳長的手,眼神誠懇,“您還有其他的親戚嗎?比方說姓韓名字裏帶個信的,或者姓曹名字裏帶個參的。”
陳長:“?”他一個姓陳的哪裏有姓韓姓曹的親戚啊?
陽武縣,陳平和他的兄長陳伯就居住在這裏,陳伯以耕地為生,陳平則時常外出遊學,所以家裏過得十分窘迫。
在收到陳長的信後,兄弟二人隻是簡單的商量了一下就決定了下來,陳平收拾包袱就離開了家。
陳平是有大誌向的人,他並不願意庸庸碌碌種一輩子地,但是在現在這個十分看重人脈的時代,陳平縱然有滿腔的抱負卻沒有辦法得到舒展。
幾年前陳平也曾經想到鹹陽去投靠仲父陳長,但是陳長卻阻止了他。
【鹹陽並不缺少有才能的人,你到了鹹陽沒有出頭的時日,且再等等。】
陳平思索過後覺得很對,天下最頂尖的人才都聚在鹹陽,他既沒有帶有名的名師,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若是貿然到了鹹陽便如一瓢水入海,想要出頭基本沒有可能。他這樣出身一般的人想要出頭必須要雪中送炭而不能錦上添花。
所以在昨日收到陳長的邀請後,陳平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陽武縣和黑石距離並不算太遠,陳長將陳平帶到趙不息身前的時候,也僅僅是在幾日之後。
陳平長得十分高大俊美,畢竟是史書上都記載的能靠臉吃軟飯的美男子,再加上他十分溫和臉上始終帶著親切的笑容,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陳平,見過黑石子。”陳平並沒有因為趙不息年幼而心生輕視,他十分鄭重地鞠躬拜見趙不息。
趙不息讚歎:“我能得到您這樣有學識的人來跟隨,是我的榮幸啊。世人多因我年少而看輕我,您見到我卻沒有感到詫異是為什麽呢?”
這個時候收門客不是隨隨便便的事,得先考核,考核門客不僅是對門課的考驗也表達了主君的看重,要是連問都不問就收下來門客也會把這個當成對他的侮辱。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怎麽不問策與我呢?
陳平不慌不忙,笑著說:“虎豹之駒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鴻鵠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黑石子雖然年幼,卻是虎豹而非牛羊,是鴻鵠而非雀鳥。”
“孔子與墨子的賢德天下聞名流傳萬世,但我也隻聽說過他們成年之後的傳說,而未曾聽過他們十歲的時候有什麽賢德的傳聞。您不過十歲,名聲已經傳遍了百裏,可看,孔墨幼時也不如您啊。”
趙不息大喜,一把拉住陳平的手,說道:“我竟然到今日才見到您這樣的大才,來,請您與我一同饗宴!”
果然是大才,說話就是好聽,怪不得漢初死了那麽多功臣他還能安穩的活過漢初又活過呂後掌權呢,人美嘴甜,這才是她需要的大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