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一開始還擔心初來乍到趙不息不信任他的能力,當他詢問陳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的仲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用擔心。
第二天陳平就發現自己多想了,他的新主公,對他不是不信任,而是太信任了。整個黑石的所有事務都放在他身前任他挑選,雖然他聽著黑石子話裏話外的意思是不希望他“挑選”,而是希望他全都幹了。
“陳平,我信任你的能力,我覺得你的能力做國相都夠了,黑石區區千人對你就是小菜一碟。”趙不息是真的相信陳平的能力,六出奇計平諸呂這可是史記上記載的,還不是什麽合傳,而是單獨有一章《陳丞相世家》。
陳平聽著這話反而被嚇了一跳,他家境貧寒連小吏都不是,心裏想的隻是跟一個賢德的主君出人頭地罷了。國相?他想都不敢想。
可對上趙不息滿是信任的眼神,陳平心頭一熱,從來沒有人這麽信任過他,甚至連他的兄長,也從來沒有篤定認為他日後會成為做大事的人。
“請您放心交給我,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信任!”陳平熱血沸騰,隻恨自己不能立刻提攜玉龍為君死。
趙不息十分驚喜,一把拉住陳平的手:“我就知道你這樣的大才缺的就是一個機會,隻要你不嫌我將你能相一國的能力用來相一村就好。”
看來這時候的陳平還不是後來史記上記載的那個老狐狸,初出茅廬的陳平還是很好騙的嘛。
陳平沒過兩天就後悔了,因為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上午這家要殺豬找他申請鐵刀,下午兩家人打架他得給去評理拉架,晚上好不容易有點時間吃飯還得去管臨時抓住的小偷……
這麽多事,之前黑石子是怎麽把這些處理的井井有條之後還有時間做自己的事的?陳平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失神。
他在想,要不要去向黑石子請求減少一點,人、刑、兵、工,他一個人真的忙不過來。
陳平剛剛走進趙不息的院子,聽到聲音的趙不息就走了出來,趙不息早就知道這幾天陳平忙得要死,陳平都要被累成陳驢了。
但是,這又和她有什麽關係,手下不就是要使喚的嗎,九九六正常,零零七也是應該的,反正現在是封建社會,也沒人給他做主。
趙不息心裏飄過萬般念頭,臉上表情卻十分震驚,她小跑幾步到陳平身邊,驚訝道:“您為何勞累成這個樣子?難道這幾日都沒有休息嗎?我因為信任您的能力而將所有事務都交給您,若是因為我的信任的緣故讓您勞累,是我的錯啊!”
陳平漲紅了臉,他不敢去看趙不息滿是內疚的眼睛,聲音支支吾吾:“我,我……”
“是我的錯啊,你年紀不大之前也沒有經驗,我將事務都交給你,卻忽略了你的年紀。”趙不息不說還好,這麽一說陳平覺得自己臉都發燙。
黑石子……比自己還小十歲。
趙不息發現現在的陳平真的很好懂,臉紅的一看就知道他心裏想什麽,於是趙不息再接再厲道:“那些事務還是我來……”
“不!黑石子,我今日來不是為了這些瑣事。”陳平連忙打斷趙不息,“其實我今日來是向您稟告一件事。”
他堂堂七尺男兒怎麽能因為勞累就將自己做的事情推給一個小姑娘呢,況且身為門客,本來就應該為主公分憂。不就是累一點嗎……他還年輕,不怕累,要多想著奉獻少想著享樂。
陳平說出來以後發現自己反而坦然了,他歎了口氣,話已經說出去了,也容不得他後悔了,總歸,等到熟練以後就好了吧。
“是野豬裏的裏典來信說他們裏中的麥生了蚜蟲。”陳平倒也真的是有事來找趙不息。
蚜蟲。趙不息皺緊了眉毛,蟲害啊這是,野豬裏的裏典既然送信過來那就說明蟲害已經控製不住了。
野豬裏今年的收成恐怕要沒多少了。
“我得和陳長一起往野豬裏去一趟。”趙不息緊皺著眉頭,扭頭對陳平道,“這兩日黑石的所有事情都交給你了。”
陳平愣住了,所有事?難道他現在做的事情還不是黑石所有的事務嗎?
等第二天種地的黔首拿著雜交小麥的問題來問他的時候,陳平才知道他要麵對的是什麽……
陳長在聽到趙不息說野豬裏麥生了蚜蟲後麵色頓時嚴肅起來,二話不說就跟著趙不息往野豬裏趕去。
如今已是六月初,天氣逐漸炎熱了起來,兩側田地中正在忙碌的黔首已經換了打滿了補丁的短衫,有些脖子間還搭著汗巾。天氣炎熱,道路兩邊樹上的葉子蔫著,不知藏在哪裏的蟬已經開始高鳴。
若說黑石內還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那出了黑石就隻剩下悶熱了,趙不息注意到她黑石外的那一汪水窪現在隻剩下了薄薄的一層水。
今年的夏天來的有些早了。趙不息歎了口氣,憂心忡忡的側頭詢問陳長:“我看如今的天氣很熱啊,而且已經許多日不曾下雨了,今年會不會有旱災呢?”
陳長啞然失笑,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真切感受到趙不息還是個孩子。
“今年隻是雨水少一些,距離幹旱可還差的太遠了。你年紀小沒見過真正的旱災,十年前,秦國那年才是真的旱災,十室九空、餓孚千裏……”
哪怕隻是回憶,陳長聲音也十分痛心。史書上簡簡單單的“民大饑”三個字,落到具體的年代身上就是一塊巨石,落到具體的百姓身上就是一座大山。
“後來呢?後來旱災是怎麽解除的?”趙不息追問,她剛出生的那年正好是旱災解除的那一年,出生的頭一年她一直都被她娘抱在懷裏也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樣的情況。
為數不多的印象還是有盜賊見她娘孤身一人想要搶劫或者占她娘便宜,然後就被她娘給殺了。後來兩年年歲好了盜賊也就少了,一直到前幾年秦攻打燕國齊國這兩個和趙地離得近的國家,盜賊又漸漸多了起來。
陳長歎息一聲,又夾雜著些許慶幸:“上天降下的災難又豈是凡人能夠改變的呢,持續了數年的那場旱災是被連續幾場大雨解救的。”
“我還清晰的記得,秦十九年,九月九日,下了第一場遍布全國的大雨,後來又連著下了幾次雨,這才逐漸風調雨順起來。”
趙不息聽得十分入神,中間聽到上天降下的災難凡人不能改變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又聽到是秦十九年九月九日下的那場雨解除了旱災的時候,表情逐漸奇怪起來。
秦十九年九月九日,那天對她也非同尋常,那是她出生的那天。
可她娘也沒給她說過還有這麽一回事啊,小時候她也纏著她娘問自己出生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紫氣東來三萬裏之類一看就是天生聖人之類的異象。
她娘總會敲著她腦殼告訴她“你就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普通小孩”。
算了不管了,先記下來等以後造反的時候就把這事歸功到自己頭上,扯大旗。
陳勝都能有野狐狸“大楚興,陳勝王”,項羽還能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就連劉邦在史書中都是他娘看見龍以後生下來的。
天降大雨解救蒼生,是因為我趙不息出生,很合理。
野豬裏和黑石離的並不遠,甚至兩個村子在領地劃分上就是相鄰的村子,不過因為現在地廣人稀,所以還要架車才能迅速趕到。
不過小半個時辰,趙不息和陳長就來到了野豬裏,這裏和有著高牆的黑石不同,野豬裏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村子,村牆不過幾尺高,年紀略大一些的少年都能輕鬆翻過去。
看守大門的裏監也隻是個耳朵都聽不太清的老頭,整日就靠在牆邊曬太陽,無論誰進出都不多看一眼。
要不是秦律規定每一裏都要有裏監看守大門,這老頭估計都不願意在這坐著受累。
秦的律法在秦地是說一不二的,沒有人敢輕視,到了原本六國的地方就有許多人不那麽聽話了,到了趙地,尤其是鄉及以下的偏遠地方……
秦趙世仇不是說著玩的,兩國交戰的這幾十年各自都死了幾十萬人,趙人不造反都是聽話的了,秦律?那是個什麽東西?縣中的官員都默認了隻要不告到公堂上就當做沒有這回事。
秦的滅亡之所以那麽快,也和他官員儲備不足,占領下來的六國之地還用六國之人為官有關。
野豬裏的裏正是一個老者,在得知趙不息趕來之後連忙出來迎接,把趙不息和陳長帶到了田地中。
“黑石子,您看,我們的地還有沒有救啊。”裏正愁容滿麵,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十個同樣擔憂的村民。
趙不息蹲下看著麥苗,葉子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蚜蟲,每一隻都十分肥大,反觀麥葉,已經被啃的不成樣子了。
“沒法救了。”趙不息還在觀察,經驗更豐富的陳長隻看了一眼就已經得出了結論。
“這些生了蟲的麥苗全部都要燒掉。”
趙不息抿著唇,不說話。
燒掉這些麥苗說起來容易,可這些麥是黔首用血汗種出來的,要是燒掉了這些麥,今年秋收怎麽辦,這個冬天野豬裏數百口人又要怎麽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