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嬴政已經不吃趙不息這一套了。
他早就摸清了這逆女的套路。
每次惹怒他之後就伏低做小,迭聲道歉,然後下次再接著犯錯。
嬴政打定主意這次要給趙不息一個教訓,於是隻是冷冷道:“若是你當真擔憂朕的身體,就不會一意孤行往大漠中去了。你多大的膽子啊,隻帶著三千人就敢去大漠。朕都擔心朕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說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時候,嬴政平靜的聲音都忍不住顫了一顫。
那些天,他每夜都會做噩夢,夢到趙不息被匈奴人殺了,血淋淋的屍首躺在他麵前,再也喊不出一聲“爹”來。
趙不息大著膽子抱住了嬴政的胳膊,看了嬴政一眼,發現嬴政隻是輕飄飄瞪了她一眼之後膽子大了起來,直接用頭頂的呆毛蹭了蹭嬴政的下巴。
現在趙不息的身高已經有一米七五了,頭頂正好夠得到嬴政的下巴。
沒辦法,一米九八的始皇帝就是這麽高。
“下次不會了,下次肯定先寫信告訴您。”趙不息故意可憐兮兮道。
嬴政抬手給了趙不息一個腦瓜崩:“逆女,還敢想下次?”
察覺到現在嬴政的聲音已經比剛才生氣的時候低了很多,趙不息知道嬴政氣消了。
她爹每次生氣都像一場迅疾的雷雨,來的快去得也快,隻是大部分惹怒了她爹的人都活不到氣消罷了,好在她是親生的,所以每次都能安穩(?)挨到氣消。
氣消了,那現在可以講道理了。
趙不息正色道:“爹,我這是類父,跟您學的啊。”
“您出巡被刺殺不斷,可為什麽還要每隔一段時間就堅持巡遊天下呢?”趙不息反問嬴政。
自然是因為他要讓大秦強盛了。
有幾次出巡是為了威懾六國黔首,還有幾次出巡是為了親自查找大秦製度的紕漏,甚至還有出巡是為了實地考察。靈渠就是嬴政親自考察的地形,第一次攻打百越大敗以後,嬴政總結了失敗的經驗,發現了最大的問題是軍需供給,所以就親自出巡考察了南方一帶的地形,修建了靈渠。
哪怕每次出巡都要被刺殺數次,甚至有幾次危險的情況,如博浪沙大鐵錐那一次都已經威脅到了他的生命,可為了大秦,嬴政依然每次都毅然決然踏出鹹陽,坐在龍車之上,巡視天下,也告訴天底下所有的逆賊——朕就在這裏,你們要是想殺死朕,那就來吧。
趙不息和嬴政四目相對,十分平靜:“我也想要大秦強大,想要大秦擁有天下所有的地盤,想讓大秦所有的敵人都消失,所以我學著您,冒了一點險。”
嬴政無話可說。
這一刻,不是父親和女兒,而是帝王和帝王的繼承人在對話。
父親擔憂女兒孤身犯險,可帝王卻也知道,想要國家強大,他的繼承人必須要和他一樣冒險開拓。
若是趙不息甘心按部就班,隻喜歡窩在安全的地方不圖發展,那統一天下、將大秦領土擴張了數倍的嬴政又怎麽能看得上她呢?
有些皇帝在被宮女刺殺以後就嚇破了膽,夜夜睡覺都要換宮殿,可也有皇帝在被荊軻逼的繞柱走、被大鐵錘差點砸死、被高漸離用樂器刺殺之後,雄心更加銳利,大業愈加不朽。
嬴政抬起眼睛,看著他身前他看好的帝國下一任繼承人。
趙不息已經長成了一個大人,十六歲,英姿勃發,眼睛中熊熊燃燒的野心和他十六歲的時候一模一樣。
嬴政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沒有再說什麽。
也默認趙不息把“壞棍子”拿走了。
其實應該有人為我發聲的。蒙毅依然麵癱著臉,可眼神卻依依不舍的看著他本來打算當傳家寶傳下去的棍子,那棍子被趙不息拎著,離他越來越遠。
蒙毅心如刀絞。
陛下,這棍子是臣的啊!
然後蒙毅就看見他心心念念的棍子又折返了回來。
趙不息扒著院門,看向了嬴政和扶蘇。
“對了,你倆吵架和好沒有?”
扶蘇身軀一震,方才被趙不息一番話說得陷入了深思的心神又被這句話拉了出來。
他下意識看向冷著臉的嬴政,有心道歉,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父皇還會原諒他嗎?
怎麽又沉默了。趙不息看看冷著臉的嬴政,又看看垂著頭的扶蘇,撓撓頭。
幹脆走上去,一把拉住扶蘇,扯著他走到嬴政身邊。
“十五妹。”扶蘇下意識想要掙脫開,卻駭然發現趙不息的力氣奇大,自己竟然掙脫不開,隻能被趙不息拉到了嬴政身邊。
趙不息納悶:“又不是什麽大事,你們至於這麽別扭嗎。”
“現在扶蘇先開口,說你已經知道錯了,知道父皇的一片苦心,知道自己在九原關三年都沒給父皇寫一封信是不孝順的行為,說以後再也不會了。哦,還要再說全天下你第二愛父皇,第一愛父皇的是我,所以你隻能是第二。”
聽到趙不息把自己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扶蘇整張臉瞬間紅了。
趙不息又把嬴政的手也給牽了起來:“然後爹開口,說你早就不生氣了,說你一直都很愛扶蘇,說扶蘇在邊關你擔心的不得了,還專門吩咐蒙大將軍照顧扶蘇。”
嬴政惱羞成怒:“逆女!”
細看耳尖也已經紅透了。
嬴政罵兩句逆女,趙不息早就不痛不癢了,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當作沒聽到。
她把扶蘇的手放到嬴政的手上,認真道:“好了,你們快點按照我剛才的話說一遍,然後就握手言和。”
可等了半天都還沒有人出聲,趙不息恍然大悟:“哦,你們都害羞。那我先走了,蒙將軍蒙上卿,你們也跟我走,給父皇和扶蘇騰出私人空間來嘛。”
邊說著,趙不息邊扯著蒙恬和蒙毅的袖子往院外走。
……然後在院子外麵逮到了兩個耳朵貼在院牆上偷聽的史官。
看到趙不息,司馬昌手忙腳亂從牆根站起來,下意識就把手中的紙筆往身後藏,趙不息則咬著牙,怒氣衝衝一把揪住了司馬昌。
“誰準你偷聽的!你都聽到了什麽?我告訴你不準亂寫聽到沒有!”
叛徒啊,她把司馬昌留在身邊是為了記載她的豐功偉績,結果這混蛋家夥竟然在她被揍的時候聽牆角,天知道這叛徒史書上寫了什麽混蛋話。
趙不息邊壓低聲音罵邊想要看司馬昌寫的東西,司馬昌畢竟拿著趙不息的三倍俸祿,也沒有底氣拒絕趙不息看。
這時候,一側的小史官正義淩然擋在了司馬昌身邊,怒視趙不息:“史書,非史官不得看,公主難道要做崔杼一樣的事情嗎?”崔杼就是那個因為弑君想要強行讓史官改變記錄而連殺了三個史官的齊國大臣,因為連殺三個史官還想篡改曆史而遺臭萬年。
一句話堵得趙不息無話可說。
“不是,司馬昌不是史官啊。”趙不息反應過來,“他的俸祿又不是朝廷出的,是我出的,我也不用他修撰史書,他是我雇來專門記錄我英勇事跡的。”
然後把這些英勇事跡代代相傳下去給他那個名叫司馬遷的孫子看,到時候她就能在《史記》上多蹭幾頁記載了。
不過此事不著急,現在她還有更要緊的事情。
趙不息蹲到了司馬昌方才蹲著的牆根,把耳朵貼在牆上偷聽著裏麵的動靜。
一點聲音也沒有。
趙不息有些納悶,這個院牆隔音這麽好的嗎?怎麽一點動靜都聽不到啊。
於是趙不息幹脆在蒙家兄弟和兩個史官的注視下爬上了一邊的樹,從寬大的袖中掏了掏,掏出了一個便攜單孔望遠鏡。
看了片刻之後,趙不息臉色複雜的從樹上溜下來。
這倆人玩一二三木頭人呢,她連台詞都給他們編好了,可這兩個人竟然就那麽站著一句話都不說。
“你們怎麽還不說話啊。”趙不息幹脆大大咧咧推開門進去問。
正尷尬著的嬴政和扶蘇同時被嚇了一跳。
“逆女,你又回來幹什麽。”嬴政罵了趙不息一句。
扶蘇卻仿佛才注意到一樣,盯著趙不息的腿:“十五妹,你的腿?”
“哈哈哈,這個啊……啊,我忽然想起來公主府還有點急事,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趙不息一個急刹車,然後若無其事轉身走了出去。
腿又變成一瘸一拐的了。
差點忘了,她還得裝瘸呢。
趙不息憂傷看著天空,歎了口氣。現在她的腿瘸,已經不是為了逃避她爹的揍裝的了,而是為了躲避他人的口舌。
她爹知道她裝瘸也就算了,要是讓文武百官也知道她堂堂嬴侯因為怕挨揍而裝瘸,豈不是讓她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腿,是必須得瘸上十天半個月的了。
在趙不息的背後,嬴政看著被趙不息那個逆女騙的團團轉的傻兒子,嗤笑道:“她的腿?自然是朕妙手回春,一棍子就治好了這逆女的腿瘸。”
有了嬴政這句話,扶蘇也不是傻子,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趙不息是裝瘸。
扶蘇頓時也生出了怒氣:“十五妹怎麽能因為畏懼挨揍就裝瘸呢?”
“你這個好妹妹做過的好事又何止這一樁,她還偷朕的劍呢。”嬴政也是一肚子吐槽。
“十五妹太過分了,兒臣想起來了,十五妹在邊關的時候還講過這件事,說您把劍賜給了她。”
“這逆女……先前她還騙朕的金子。”
“十五妹怎能如此。”扶蘇眉毛緊皺,“身為兒女,應該孝敬父親啊。”
忽然,扶蘇也想起來了,對嬴政告狀:“父皇,十五妹讓韓信征發了二十萬軍隊,她還說多出來的那些人都是臨時工。”
嬴政咬著後牙根:“果然逆女!”
兩個人頓時有了共同話題,開始互相交流信息,數落起嬴家的逆女的“罪狀”來。
唯有一瘸一拐的趙不息,坐在馬車上連聲打噴嚏,還要心心念念嬴政和扶蘇有沒有和解,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唉,沒辦法,我就是這麽善良,願意讓我爹對他別的小孩也好。”趙不息感慨。
她還想趁著嬴政和扶蘇關係解凍的時候去上黨郡看看自己的野爹呢。要是她爹隻對她一個人好,盡管這樣也不錯,可日後她爹知道了她有野爹之後就會更生氣,她也沒有底氣反駁。
可現在她就可以說“你也不止我一個孩子,我有幾個爹不也很正常嘛”了。
她的義父李左車,那樣溫柔賢惠,從來不計較她顧著家裏的醋缸爹而忽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