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河上又重新停泊了一艘大船,沈若若苦著臉不想上去,她拉著趙宸悄聲問:“反正都是你跟他談?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吧。”

“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若隻有我一個皇後上去,鎮北軍肯定會覺得我們輕蔑於他們,到時候還沒談說不定又打起來了。”

沈若若瞧著那奔湧流淌的河水發怵,前不久掉進河裏的事還記憶猶新,趙宸看出她是害怕,安慰道:“沒事,這次我找了人陪你上船。”

“誰啊?”

趙宸指指後麵,“喏,站在我們後麵穿黑衣服,高高瘦瘦那個。”

沈若若回頭找人,黑衣服、高高瘦瘦,一眼看見了葉空意,她急忙轉過臉來,“你說葉空意啊。”

“不是他還能有誰,就算你再掉下去,他也一定會再把你救上來的,你這回安心了嗎?”

小船也準備好,劃到了岸邊,趙宸伸手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是請她先行,她硬著頭皮上了小船,趙宸和葉空意緊隨其後。

這一次趙慎辭先到,他依然從容鎮定,可眉宇間已經染上了淡淡的哀愁,趙宸搶先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勝負已定,王爺就不要執迷不悟了。”

“聯合丹奚的人是你吧?你多聰明,我帶你去了一趟烏川,你就想到了丹奚,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隻要你投降,我便把北疆給你,跟上次一樣的交換,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他輕輕笑起來,看向沈若若,“陛下也同意?”

“同意,同意,皇後說的我都同意。”

“嗬,我有的時候,根本不明白,我到底是輸在了你們誰的手裏?”

沈若若和趙宸對視一眼,誰都沒有開口。

他自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可惜我一向不是什麽俊傑,多謝兩位的好意,不過我不接受。”

趙宸皺起眉頭,“難道你想死在我手裏嗎?到時候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我知道,你對我何時有過情?又哪來的留?”

“既然你不想談,又何必答應見麵?”

趙慎辭呼出一口氣,“我不是為了我自己來的,我是為了北疆,為了烏川,為了彌若瑪,我想請求皇後娘娘不要降罪於他們,北疆往後還是大昭的北疆,而彌若瑪……放過她吧,她什麽都不懂,隻是一個小姑娘而已。”

趙宸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那你自己呢?”

“成王敗寇,皇後娘娘又何須多問。”

他見趙宸沒有開口,以為她不肯答應,“娘娘聰慧絕倫,還有什麽顧慮?”

“你說的這些我都可以答應你,不過我還有別的話要說。”

“我與娘娘之間還有什麽可以說的?”

趙宸昂首看著他,如同報複一般告訴他:“我不是沈若若。”

她一字一句道:“時至今日,我便告訴你我到底是誰,我才是大昭名正言順的皇帝,我是先皇與德妃之女,我是你一生之敵,我是趙宸。”

趙慎辭懷疑地看著她,她痛快地說下去,“你當初懷疑德妃生下女兒掉包出宮,其實隻猜對了一半,德妃生下的確實是女兒,可是她沒有把孩子換出宮,她隻是對所有人說,她生下的就是個兒子,此事為宮中機密,隻有德妃和皇帝知曉,他們想瞞到真正的皇子降生,可是天不遂人願,二十年間,沒有一個皇子誕生,所以我女扮男裝在東宮做了二十年的太子。”

“你胡說,你分明是沈若若。”

“我還沒說完呢,後來真正的沈若若入京,我與她一同落水,再醒過來後,我就變成了她,她就變成了我,你如今明白,為何現在的皇帝對我言聽計從了嗎?為何先皇不顧朝臣議論也要易儲?為何我永遠都不會跟你在一起?”

“從你第一日見到我,接近我,你就已經輸了,因為從頭到尾,跟你鬥的人,都是我。”

趙慎辭把目光移到了沈若若身上,“她說的是真的?”

沈若若點點頭,“是真的,我才是沈若若。”

趙宸說完這一切,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輕鬆不少,“我們都不是什麽好人,但說到底還是我騙你多一些,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女扮男裝做了二十年太子,就因為我是女人,到頭來要把皇位拱手讓給你,我做不到,如果真是你登基,那我這二十年來付出的一切,誰能來補償我?”

“我會娶你做我的皇後。”

趙宸苦笑,“那我也問問你,如今我娶你做我的皇後,你願意嗎?你不會願意的,就像你說的,這不是退路,是羞辱,對我來說也一樣。”

趙慎辭神情恍惚,一時間難以接受這一切,他努力回想第一次遇見她,他從先皇口中得知未來太子妃的人選,派人在沈府日日守候,得知沈若若帶著侍女出門,他謀劃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想要打動她,卻原來從那時起,他就認錯了人。

“趙宸……”

他呢喃著她的名字,“原來你是趙宸……”

“現在你明白了嗎?為什麽皇帝這樣聽我的話?為什麽我能掌握大昭?為什麽我永遠都不會跟你在一起。”

他陷入了一陣恍惚而後又清醒,失神地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現在,你肯接受我的提議了嗎?”

他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仿佛一束光漸漸熄滅,他對著趙宸改了口:“還請陛下給我一些時間考慮考慮。”

“明日,我便會派兵過去,我希望能在那時候見到北疆的降書。”

趙宸身形利落地站起來走了出去,沈若若急忙跟上,回潭州城的路上,趙宸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沈若若也不敢多言,直到兩人回到房中,趙宸揮退了眾人,身子頓時軟了下來,她靠在椅子上發問,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沈若若,“你說,他會接受嗎?”

沈若若想了想,“要是我,我肯定答應。”

她苦笑,“可惜他不是你。”

和談鎮北軍大營之中,此刻一股害怕氣息彌漫開來,有人說烏川人逃走不止是因為要救王城,還因為祭祀占卜過,這一戰必輸無疑,留下來的人都會死在燕河邊,屍骨隨水流去,連葬身之地都沒有。

還有人說趙慎辭已經決定帶著精銳逃走,要將大營的士兵扔下,免得礙事。

各種謠言四處四起,本就士氣低迷,現在他們更加沒有戰意。

盛廉不敢將這些話傳給趙慎辭聽,來到大帳中,見帳中燭火早已熄滅,朦朦朧朧的黑暗籠罩下來,而趙慎辭閉目坐在桌前,不知在想著什麽,這張年輕的臉上依稀有了老王爺的風采,若可一路輝煌下去,他將來必超過老王爺,可他時運實在不濟,老王爺死了,他不得不獨挑北疆的擔子,一力對上大昭。

想到這,盛廉不由得歎了口氣,沒有打攪他,轉頭想要去點燃燭火,忽然聽見趙慎辭開口道:“不必燃燭。”

他袖手來到趙慎辭身邊,“世子,烏川撤兵,我們已經沒有了勝算,不如先撤回北疆,實在不行,撤至烏川,保留實力也好。”

“你以為大昭會讓我們撤回烏川嗎?”

盛廉低聲道:“世子今夜就走,隻帶少數人馬即可,我留下,明日以世子名義帶兵攔住大昭的軍隊。”

趙慎辭睜開了眼睛,“盛廉,你是要我做逃兵嗎?逃兵一律斬殺,這是我下的命令,你忘記了嗎?”

“可是……老王爺隻有您一個兒子,您死了,鎮北王府的血脈就斷了。”

孩子……趙慎辭想起了趙宸,她腹中懷著趙氏血脈,懷著北疆的血脈,即使他死了,將來也會是北疆的孩子繼承大昭。

想到這,他笑了起來,“我不會走的,盛廉,我不能做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小王爺!”

他抬起手止住他的話,“我自有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