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爭吵之後,宇文邕一直就沒有再來過了。
孫漣漪也不像那些想要跑出牢籠的鳥兒一般拚命掙紮,她安靜地好似一個沒有生氣的娃娃,每日醒了就隻是呆滯地坐著,或是抱著茉兒的牌位,說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胡話。
宇文神舉每天都來看孫漣漪,今日也是,他一忙完就過來了,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艾青把已經冷掉的膳食又端了出來,“怎麽樣了?”
“還是不肯吃。”艾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午後那會兒,我好說歹說,勸她吃些點心,沒喂進兩口就突然惡心想吐,可肚子裏哪有東西可吐呢?就是幹嘔,看得我都難受了……”
“那……我讓你偷偷熬的參湯呢?”宇文神舉也是滿目擔憂。“她可是喝了?”
“昨個兒夜裏,我趁著孫姑娘睡得迷迷糊糊就給她喂了一些,可是白日裏,我就是給她換進了茶壺裏假裝是茶水,孫姑娘是大夫,她一聞就知道,這下子更連一口水都不肯喝了。”艾青實在也是沒有辦法了。“將軍,你再勸勸孫姑娘吧,青兒就是每個夜裏都給她喂參湯,她這般不吃不喝的,身子也撐不住的呀。”
“我勸的若是有用,她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了。”宇文神舉輕歎了一口氣,可是孫漣漪如此自暴自棄,他的勸話再沒有用,也不能不去管她。
宇文神舉還是打算再進去勸一勸,正要推開門,宇文邕卻是突然從外麵走了進來。“你們就是都太慣著她了。”
“皇上……”艾青和宇文神舉都連忙向宇文邕行禮。
“行了。”宇文邕走到了兩人的麵前,隨手就將艾青還端著的餐盤中的茶壺拿了起來,打開聞了聞。“這是參湯?”
“回皇上,是。”艾青微微頷首,然後疑惑地望著宇文邕,見他拿著就沒放下了,才是心領神會道。“皇上終於肯來勸孫姑娘了?”
“朕是不想每日對著你們這兩張苦瓜臉……”宇文邕無奈地輕歎了一聲。
宇文神舉生怕宇文邕又反悔,連忙讓開了些,還幫宇文邕推開了門。“皇上請!”
“你們先去忙吧。”宇文邕便就走進了屋裏,然後又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仍是站在門邊躊躇了片刻,才走到了床邊,站到了孫漣漪的麵前。“漣漪……”
孫漣漪這才抬起頭,眼神迷茫地望著宇文邕,看得他就是心裏一疼。
宇文邕冷靜了好幾日,心裏的火氣也算是減下去了,此時看著孫漣漪消瘦脆弱的模樣,他終究是舍不得她如此的。
宇文邕轉身去了桌邊,立起一個杯子,將茶壺中的參湯倒了一杯出來,然後又端著杯子,走到了孫漣漪的身邊蹲下,將杯子舉到了她的麵前。“先把這個喝了。”
他雖是用了命令的口吻,但聲音卻是輕柔的,神情也是溫和的。
孫漣漪始終沉默不語,她看了看宇文邕手裏的杯子,又看了看他的臉,然後一抬手就是將杯子推開了。
她雖是渾身無力,這麽一推也不會將杯子從宇文邕有力的手中打翻,可仍是有些參湯灑了出來,打
濕了宇文邕的手掌。
他微微蹙眉,麵色有些不悅,可也並未發火,隻是將杯子中的參湯灌入了自己口中,然後拉過孫漣漪,硬是讓她被動地飲了下去。“你不吃不喝,我就每日來這樣喂你!”
孫漣漪並未推開宇文邕,她甚至好像完全沒有回過神兒一般。
直到宇文邕稍微鬆開了她,孫漣漪才是覺得被嗆住,開始咳嗽起來。
“漣漪……”宇文邕看著孫漣漪咳得眼角都有水光了,忙是給她順背。“你怎麽就能這麽倔呢?自個兒身子都不心疼!”
孫漣漪又咳了好一會兒才收住,宇文邕見她神色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戒備了,便就又返回桌邊倒了一杯參湯出來。
可他剛轉身,卻是嚇了一跳。
宇文邕看到孫漣漪竟是不知從哪裏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她自己的臉上,“漣漪,你要做什麽!”
“皇上……”孫漣漪的眼睛似乎此刻才有些了神采,她在笑,那絕美的笑容之下,卻隻有慘然的絕望,“您不嫌棄我失了清白之身,還想要立我為妃,無非就是因為這張臉……我若是毀了這張臉,您就不願再看見我了。”
“孫漣漪!”宇文邕扔了杯子就是衝了過去,可是孫漣漪已是用力地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劃下了一刀,她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抬起手似乎還要劃第二下。
宇文邕一時情急便是直接徒手握住了刀刃,頃刻間已是被那股鋒利劃破手掌染上了鮮紅,他硬是從孫漣漪手上奪了刀下來又大力地丟開,可已是阻止不了她的自毀容貌了。
此刻那把落地的匕首上,有她的血,也有他的血,混在了一起,可是她的心和他的心,卻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孫漣漪臉頰上的血流了下來,染了不少在她的白衣上,似乎白雪之中幾朵紅梅冒出頭一般,可卻無人有心欣賞。
宇文邕死死地盯著她,手緊緊握成拳,更是因此而加劇了傷勢,一掌的血跡看著駭人。
他不想她竟是走到了要以傷害自身來逃避他這條路上,他不想,她竟是已恨他恨到了這般地步。
宇文神舉陪艾青把餐盤送回廚房之後便就回來了,一直守在孫漣漪的房間外麵。
他方才聽見很大動靜,實在放心不下,就推開了門,第一眼就看到宇文邕滿手都是血。“皇上!”
宇文神舉疾走過去,還沒到宇文邕的麵前,就又看到了孫漣漪。
她雖是微微低著頭,可是臉上的傷痕他卻是看清楚了。“漣漪!”
艾青本就沒走遠,聽到宇文神舉的驚呼,就連忙趕了過來,一看這情形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朝著外麵的人喊道。“快!快去傳太醫來!”
“皇上……”宇文神舉無措地望著宇文邕,“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宇文邕輕闔雙眸片刻,卻是並未說出因由,隻是囑咐道。“神舉,你看著她……別讓她再碰任何利器……”
“皇上!”宇文神舉還要問什麽,宇文邕卻是已經轉身,拂袖而去了。
宇文神舉細想了宇文邕方
才那句話的意思,又看到孫漣漪這般無知無覺的模樣,似乎是明白了。
他一臉悲傷,蹲在孫漣漪的麵前,難過地歎息著。“漣漪,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你自己?”
孫漣漪仍是沉默不語,隻是忽而笑了起來。
她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流進了她的傷口裏,和她臉上的血混到了一起,她卻仍是覺得,這樣的疼痛,不及她心上的分毫。
太醫匆忙地趕來,看到孫漣漪的臉愣了一會兒,才連忙上前去查看。
孫漣漪還算配合,沒有反抗,乖乖地坐著讓太醫給她包紮傷口。
太醫小心翼翼地給處理好了,這才退到宇文神舉身邊,小聲地說道。“將軍,借一步說話。”
宇文神舉本要點頭,可是看到孫漣漪抬眸望了他一眼,似乎不願他們背著她,他才是無奈地輕歎了一聲。“太醫就在這兒說吧。”
“是。”太醫也是歎氣,又看了看孫漣漪,才是頗為可惜地說道。“這孫姑娘,傷得太深,即便是好了,臉上也會留下疤痕。”
“留著疤最好……”孫漣漪卻是突然笑了起來,“看得礙眼惹人嫌了,說不定就自由了。”
宇文神舉也不知應當勸她什麽,隻重重地歎了口氣,見太醫似乎還有話要說,這才問道。“太醫,難道有恢複的方法嗎?”
“不,不是……”太醫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又朝著孫漣漪說道。“孫姑娘,你此時體弱氣虛,若是再不好生調養,隻怕……腹中孩兒難以保住呀……”
“太醫,你……”孫漣漪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錯愕地望著太醫。“你說什麽?”
“你,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位太醫就是往日裏給茉兒看診的那一位,知道孫漣漪因為茉兒過世而傷心難過,他便忍不住規勸起來。“孫姑娘,就是為了孩子,你也得撐下去。茉兒姑娘可不想看到你這般自傷呀!”
宇文神舉也是剛從驚訝中回過神兒,他先把太醫送了出來,然後又折返回了孫漣漪的床邊。“漣漪……”
孫漣漪一直摸著腹部,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她突然捂住嘴,抽噎起來。
宇文神舉知道她這是喜極而泣,所以並沒有勸,隻是坐在旁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宇文邕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裏,手上的傷口也早就處理好,可他看著自己的手,腦海裏麵翻來覆去的仍是孫漣漪方才那句近乎絕望的聲討,“無非就是因為這張臉……我若是毀了這張臉,您就不願再看見我了。”
宇文邕輕闔雙眸,手掌又忍不住緊握成拳,剛進門的艾青連忙阻止了他。“皇上,小心呀。”
宇文邕這才睜開了眼睛,也把手掌鬆開,然後輕聲地問道。“她……怎麽樣了?”
“傷勢暫時無礙了,方才也吃了些東西,這會兒已經睡下了。”艾青一說完,宇文邕就驚訝地望著她,似乎是不相信孫漣漪居然肯乖乖吃東西了。
艾青麵色為難,猶豫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太醫給孫姑娘診斷出了喜脈,她已是懷孕近兩個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