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遠之換上粉藍色職業套裝,駕車到離家五公裏遠的保稅區上班。

遠之所在的公司,是一間中型物流公司,雖然比不上UPS或者DHL這樣的國際大公司,但在業內也算頗有聲名。老板陸鄆為人爽朗,待人親切,幾與員工打成一片。據說創業之初,陸鄆每天都與手下的送貨員一起跑業務,甚至在發生糾紛時,把自己的薪水搭進去賠付客人的損失。

一來二去,公司漸漸坐大,在業內口碑也很好。

遠之在地庫裏停妥車,不太意外地看見老板陸鄆的那輛別克君威已經停在了車庫裏。

陸鄆的車,跟陸鄆的人很像,講求的是效率和性價比,並不追求不切實際的豪華昂貴。

遠之搭電梯,上到公司所在的樓層,在電梯口打了卡,就看見老板陸鄆正在開放式的辦公室裏打掃衛生。

“陸先生早。”遠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放下手裏的拎包,轉進雜物間,也取出掃帚拖布,與陸鄆各據一隅,打掃辦公室。

“唉唉唉,遠之,放下,讓我來!”陸鄆在那頭揚聲說。

“陸先生身體好了?”遠之頭也沒抬地問。

“好了好了,其實就是夏天天太熱,吃了些不幹淨的東西,拉肚子罷了。”陸鄆把自己的那一角打掃幹淨,轉而過來幫遠之打掃剩餘的地方。“掛了兩天鹽水,好好睡一覺,立刻生龍活虎。”

陸鄆停一停手裏的活計,舉起一條手臂,拗一個大力水手的造型,表示自己已經大好,要遠之不必擔心。

遠之思及上周陸鄆砰然昏倒在辦公室裏製造出的轟動,垂下了眼睫。

陸續有員工來上班,看見陸鄆都忍不住關心一下老板。

“陸先生身體沒事了吧?”

“陸先生能上班?沒多休息兩天?”

“老板底子到底是好,沒三五天,又仿佛沒事人,要是我啊,肯定借機多休息幾天。”

陸鄆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寸頭。

“這次讓大家受驚了,晚上我做東,請大家吃飯壓驚。”

“老板,謝謝盛小姐了沒有?要不是盛小姐當機立斷送你去醫院,我們說不定還以為你是工作太累睡著了呢。”有人開遠之玩笑,“盛小姐,快要求老板答應你三個條件。”

“三個條件算什麽?遠之,要求加薪最實惠,頂好要求所有人加薪百分之百。”另有人說出自己心聲。

遠之卻什麽也沒有說,自己進茶水間,按例給老板陸鄆泡一杯咖啡,放在他桌上。

陸鄆擺脫眾夥計的調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見一杯濃香醇厚的摩卡咖啡,伸手便取過來,湊近唇邊,才喝了一口,倏忽頓住動作,然後戀戀不舍地在鼻端聞一聞咖啡的濃醇香味,終於還是輕輕放下。

“遠之,以後早晨,這杯咖啡就免了罷。”

遠之抬眼,看著自己跟隨了三年,也暗戀了三年的陸鄆。陸鄆不好煙酒,隻是喜歡喝咖啡,每天早晨一杯濃醇的摩卡黑咖啡,是雷打不動的。

現在,他突然說戒掉咖啡——

陸鄆微笑。“我老婆說,一早喝咖啡對胃不好。”

遠之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準備下去做自己事。

“遠之——”陸鄆叫住這個大學一畢業就應聘來當自己秘書的女孩子。

“什麽事,陸先生?”遠之頓住腳步。

“沒有,沒什麽,隻是謝謝你。”陸鄆想了想,揮揮手說。

“有事叫我,陸先生。”遠之走開。

留下陸鄆站在原地,望著遠之的背影。剛才有人說,他們派遠之做代表,到醫院去探望他。以他對遠之的了解,遠之既然答應了,就絕對會去醫院探望他的。

可是,為什麽?他在醫院裏,並沒有看到遠之?

這樣的疑問在陸鄆心中盤繞了片刻,旋即散去。

陸鄆的家教是,假使女孩子不打算說,那麽千萬不要追根究底,否則於人於己都十分尷尬。

陸鄆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去,將主管召進會議室開會。

所謂物流是指為了滿足客戶的需要,以最低的成本,通過運輸、保管、配送等方式,實現原材料、半成品、成品及相關信息由商品的產地到商品的消費地所進行的計劃、實施和管理的全過程,並由此創造企業在競爭中的戰略優勢。根據這個目標,物流管理要解決的基本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把合適的產品以合適的數量和合適的價格在合適的時間和合適的地點提供給客戶。

然而年初開始,油價飛漲,連帶交通費用水漲船高,他們做物流這一行當的,吃的就是這碗快捷運輸的飯。成本的提高使得效益變得微薄起來。

“老板,再這樣下去,我們在客戶當中的聲譽是好了,可是我們的賺頭就微乎其微了。”配送中心主任老鄭是個大嗓門的中年人,身材壯實,原來是鋼鐵廠裏的煉鋼工人,有一副好身板。可是早些年鋼鐵廠效益不佳,工人紛紛下崗,他拿了兩萬塊錢,買斷了自己十年的工齡,折算下來,一年才隻得二千塊,說有多不值錢,便有多不值錢。據說他拿了那兩萬塊錢回到家裏,妻子聽說他就這樣斷絕了與鋼鐵廠的關係,成了沒有工作的人,氣得號啕大哭。一家兩夫妻雙雙失業,有一個還在讀小學的兒子,日子可怎樣過下去啊?妻子一氣之下,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老鄭一個人在冷清的家裏撓頭皮,的確,日子可怎麽過啊?苦悶之餘,隻能捧著報紙坐在沙發裏,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解解厭氣。

忽然便看見報紙角落裏小小的招聘廣告:聘請年紀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能吃苦耐勞的男性,職位是送貨員,底薪八百有提成,交納三金。並不要求學曆。

老鄭一看,簡直是上天搭救於他,趕緊扔下報紙,騎上破腳踏車,趕了四十多分鍾的路,到了麵試地點。

麵試他的人,便是陸鄆。

老鄭是迅捷物流除老板陸鄆之外的第一個員工,這一幹就是八年,從一個小小快遞員升到現在的配送中心主任位置,算是極為了解公司的三朝元老了。

陸鄆聞言,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老鄭並沒有誇大其辭。

公司的用戶服務、需求預測、定單處理、配送、存貨控製、運輸、倉庫管理、搬運裝卸、采購、包裝、情報信息……每一個環節哪怕增加一點成本,匯總到一起,也是很巨大的一筆數目。

“我建議提價。”倉儲中心主任是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然而遠之曾經看見過他親自扛起一個巨大的雜務箱子,完全不假手他人。

會議室裏就提價達成了共識,可是究竟提價多少才合理,既提升了效益,又在客戶的心理承受範圍裏,成了爭執的關鍵。

遠之認真地將每一個人的建議記錄在案,以方便會後整理匯總給陸鄆。

將近中午時候,會議室裏已經一片煙霧騰騰,即使中央空調的排風換氣功能開著,清新空氣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遠之已經覺得有些頭暈氣促。

陸鄆似有所覺,敲了敲會議室的大桌。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我叫財務去核算一下成本,再決定提價多少。散會。”

遠之趁人不察,輕輕籲出一口氣來。

“難怪肚子餓,都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小盛,麻煩你替我一起訂一客盒飯。”配送中心主任老鄭不同遠之客氣,朝遠之揮了揮手。成間公司都曉得遠之最知道在哪裏能找到既便宜又美味的食物了。

“盛小姐,也麻煩替我訂一份。”斯文的倉儲中心主任也向遠之微笑。

“遠之——”陸鄆一邊同遠之並肩走出會議室,一邊想說也替我訂一份,便看見公司的玻璃門被人由外而內地推開,一位明麗女郎走了進來。

陸鄆的話音消失在嘴唇間,全副注意力被明麗女子吸引,大步迎了上去。

“淼淼你怎麽來了?”陸鄆眼角眉梢都是笑,並沒有看見他身後,原本同他並肩而行的遠之臉上,稍縱即逝的暗淡顏色。

明麗無匹的謝淼揚了揚手裏的保溫飯盒,朝陸鄆微笑。

跟在陸鄆身後的遠之,認得美麗女郎手裏的保溫飯盒,德國產真空不鏽鋼保溫飯盒,一共三層,底層盛湯,中間放菜,最上頭一層放飯,可以保持溫度達八小時之久,價格不菲。與遠之在醫院走廊上摔碎的那隻迪斯尼玻璃內膽保溫桶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我擔心你又亂吃東西,所以特意給你做了午餐。”謝淼笑著上前勾起陸鄆的手臂,“以後你的午餐就都由我來負責了,看你還亂吃東西不吃!”

“未來老板娘給老板送愛心午餐來了!”公司裏畢竟男人多,當即有人吹口哨。

遠之在後頭,卻聽得臉上漸漸有一絲蒼白。

以前都是遠之替陸鄆訂的午餐,三年來一直如此,可是被謝淼這樣一說,倒好象是遠之害得陸鄆腹瀉脫水暈倒似的。

遠之仿佛吃了隻死蒼蠅般,那種不痛快,無處言說。

倉儲中心主任艾瑞克上前輕拍了一下遠之的肩膀,“我還想喝多一杯星巴克特調愛爾蘭咖啡,能麻煩你去替我買一杯嗎?”

“我知道了。”遠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取過薄薄針織外套連同背包,下樓去,替同事訂午飯順便買咖啡。

遠之沒有看見艾瑞克若有所思的眼神,也沒有看見老鄭不以為然地表情,更沒有注意到陸鄆與女朋友相偕走進會客室裏共進午餐的場景,遠之隻是逃也似地下樓去了。

下了樓,遠之才籲出胸中一口悶氣,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商務大樓,那裏,早晚有一天,會再也沒有她存在的必要了罷?

以遠之的能力,一直留在陸鄆身邊,做一個秘書,真是屈才。

可是,能為自己喜歡的人,準備一杯咖啡,一份可口的餐點,甚至,在他疲勞的時候,默默為他遞上一杯溫涼恰倒好處的開水,是遠之心底裏小小的秘密幸福。

遠之沒打算要求更多。

遠之知道陸鄆對自己,僅僅是上司於下屬的禮貌同關心,並不帶有一絲絲男女之間的曖昧。

假使陸鄆喜歡遠之,一早便喜歡了,不會過了三年,交了女朋友,已經談及婚嫁,才仿佛被天雷劈中了般,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喜歡的是盛遠之。

遠之心裏再明白不過。

遠之一早也已經對自己說,假如有一天,她對陸鄆的暗暗戀慕,造成了陸鄆或者是她自己的困擾,那麽,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也許,這個時候,已經到來。

遠之轉回頭來,去準備也許是最後一次的午餐。

保稅區是寸土寸金之地,位於保稅區的餐館飯店,基本上,如果味道還過得去,那麽價格便多少有些貴了,更不消說那些裝潢精美的餐廳,很不實惠。

可是遠之有遠之的辦法。

遠之一個人住,有時候晚上下班晚了,懶得自己動手做飯,便會開著車在公司附近尋找一些小店,嚐試一下小店廚師的手藝。

保稅區裏這樣的小店,頗有幾家,專做盒飯,然後到各家公司門口發放傳單,接了訂單就將盒飯送到公司裏去,特別是冬天時候,生意是極好的。

遠之會在小店裏叫一份盒飯,細細地品嚐,然後總結這家小店同另一家之間的優劣,一一記在心裏,以便以後訂午餐時,能有所參照。

不想,竟被遠之找到一間名叫一日三餐的小館子。

小館子裏早晨賣蛋餅油條清粥小餛飩,中午晚上賣盒飯,也可堂吃。

小館子布置得很幹淨整潔,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就是白色瓷磚牆麵,米黃色複合地板,外加四張桌子。

老板與老板娘俱是四十歲年紀的中年人,請了兩個小工,便撐起一爿小店來。

遠之第一次走進小店的時候,是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時間又過了八點,遠之出了公司,一看手表,心知她住的小區樓下的便民菜場已經關了門。

遠之加班時已略吃過兩片全麥餅幹,這時已餓得前胸貼住後背,再沒有力氣回家去自己做飯,就取了車,在雨夜裏開車,準備找一間小飯店吃了飯再回家。

車子駛過一條小馬路的時候,遠之被雨夜裏一處明明暗暗閃爍著的小燈箱吸引。掉轉車頭開進小馬路,停在小店門口,一眼看見一日三餐的招牌。

不知恁地,遠之的心頭便是一暖。

生活可不就是一日三餐這樣簡單麽?

什麽膳坊皇宮,不過是噱頭,哪裏抵得過這夜雨微涼的晚上,小店裏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

遠之走進小飯館,店裏頗有幾個客人,埋頭吃東西,頂多抬頭看一眼,便又低下頭去,並不理會外間挾風帶雨走進來什麽人。

遠之找了角落坐下來,老板娘上前,微笑著遞上了菜單。

那菜單已被人翻得舊了,可是仍還幹淨,並沒有什麽汙漬。

“有什麽招牌菜介紹給我麽?”遠之合上菜單問。

老板娘笑了笑,“今天的材料都用得差不多了,雞湯麵小餛飩倒還是有的,如果小姐想吃飯——”

老板娘回頭朝廚房裏喊,“老公,你還有什麽可以過飯的?”

裏頭傳來悶悶的答複聲:“豆角肉絲,魚香豆腐,苦瓜煎蛋——”

老板娘有些歉意地看著遠之,“我老公說東西新鮮才好吃,所以材料盡量都不隔夜,總買得扣克扣的。”

遠之點了點頭,倒是很欣賞老板的態度。

任何新鮮食材,進過冰箱再出來,便總要遜色一分。

“那給我來一份魚香豆腐和一碗飯,任意一種湯罷。”遠之想盡快填飽肚子回家。

過了沒多久,熱氣騰騰的飯菜和一小碗番茄蛋花湯端了上來。

那湯盛在一隻日式湯碗裏,瓷白的湯碗描著天青色的小花,嫩黃色蛋花與紅色番茄襯得上頭一小撮蔥末碧綠生青,十分誘人。

米飯則是雜交稻米,既有東北大米芬芳溫暖的香氣,又有泰國米晶瑩剔透的外形,並不像其他小店裏的米,一粒粒硬得似石頭般,看起來就很有可口。

而那盤魚香豆腐更是出乎遠之的意料。

那是一盤以西蘭花打底,碼著一塊塊圓形金黃色豆腐,澆著好看的透明澆汁的菜。

遠之夾起一塊豆腐來,放進嘴裏,酥脆的外皮裏是軟糯的日本豆腐,配著澆在上頭酸甜微辣的芡汁,一起融化在嘴裏,好吃得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來。

遠之又吃一口飯,那飯香軟中帶著些彈性,使人齒頰留香。

看見遠之享受的表情,老板娘微笑了起來。

那晚遠之將一陣盤魚香豆腐統統吃光,連上頭的芡汁都不放過,拌在飯裏,一起祭了自己的五髒廟,連那碗湯也喝得涓滴不剩。

走出小館子時,老板娘招呼遠之,歡迎下次再來。

遠之大力點頭。

確然美味,以後一定還會再來。

便這樣,遠之養成了習慣,固定到一日三餐訂午飯,有時連晚飯也在一日三餐一並解決。

遠之買了三份菠蘿雞柳飯及一份特調愛爾蘭咖啡,回到公司裏。

公司有一小塊員工休息區,如果不外出用餐,一般都會圍在員工休息區裏,一邊吃盒飯一邊聊天。

遠之走進休息區,將盒飯與咖啡交給老鄭與艾瑞克。

飯盒蓋子一打開來,一股子菠蘿的清香與雞柳的香味便彌漫開來。

“好香。”老鄭耐不得餓,連忙扯開竹筷,大快朵頤。

“麻煩你了,遠之。”艾瑞克朝遠之笑了笑,也開始吃飯。

遠之坐在一角,揭開自己的盒飯,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慢慢吃著,心卻不能自主地掛記著會客室裏的陸鄆。

陸鄆因為拉肚子脫水暈倒,才從醫院裏出來,胃腸尚弱,不知道吃得合不合他的脾胃。

遠之抬眼朝會客室方向望了一望,倏忽垂下眼睫,有些自嘲地笑。

又同她有什麽幹係呢?

從今往後,陸鄆的飲食,再同她沒有一點點關礙,自有未來老板娘替陸鄆料理。

這樣想著,嘴裏便有一點點苦意蔓延開來。

“遠之挑的飯菜最合我老鄭的口味,可惜我家鄭家寶年紀太小,不然把遠直討回去做兒媳婦。”老鄭扒光飯盒裏的最後一口飯,喝了一口濃茶,抽出紙巾抹了抹嘴巴,然後摸著肚皮說,“將來不曉得誰有福氣,能把遠之娶回家去,能掙錢,又會燒飯,更難得是不驕矜傲慢。”

“老鄭你現在講話越來越斯文了,驕矜傲慢都用上了。”有人同老鄭開玩笑。

老鄭一挑濃眉,“你當我夜大學是白讀的麽?”

陸鄆不拘一格用人才,選了老鄭做配送中心主任,老鄭總怕辜負了陸鄆,這個隻得技校文憑的中年人,開始了漫長的再進修。為此考了成人高考,挑了物流管理專業就讀。八年過去,大學文憑已經到手。

被老鄭這樣一攪和,遠之心裏的那點苦澀散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艾瑞克吃完了飯,喝光最後一口咖啡,連同老鄭的那一份空飯盒,一起扔進垃圾桶裏去,擦幹淨手,艾瑞克看了一眼遠之,“沒看見遠之的好的人,肯定都瞎了眼。”

老鄭大力點頭。

休息區裏一片笑鬧聲,有人嘬哄,幹脆艾主任就和遠之湊一對得了。

艾瑞克聽了,極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遠之值得更好的。”

遠之微笑著望著這一幕,或者,離去以後,會想念這些人罷?

粗獷豪放的老鄭,溫柔體貼的艾瑞克,還有,那個暗暗喜歡了三年,終於將要將之放下的陸鄆。

隔了兩天,下班之前,陸鄆叫住了遠之。

“遠之,有時間嗎?我有事想同你商量。”陸鄆雖然沒有露出一點點難色來,可是同陸鄆相處三年之久的遠之,還是看出了他的為難。

遠之點了點頭,將背包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走到陸鄆跟前去。

“老板,我們下班了,遠之,明天見。”陸續有員工下班離去。

陸鄆將一份合同交到遠之手裏,“你看一看。”

遠之低下頭,草草瀏覽了一遍合同。

那是一份迅捷與樓上遠大公司員工餐廳搭夥的草擬協議。

“謝淼前天來的時候,看見你出去替我們買盒飯,她說我們占用了你的休息時間。原本午飯時間就應該是給你休息的,我們反而要給你添麻煩。”陸鄆耙了耙短發,略略有些莫名的煩躁,“我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樣的。這些年真是麻煩你了,遠之。”

遠之強迫自己微笑,“沒關係,舉手之勞。”

陸鄆看見遠之微笑,隻覺得有力也無處可使,最後化成無聲的歎息,“謝淼給我提了個建議,樓上的遠大公司有員工餐廳,足夠我們辦公室十來人搭夥,這樣你以後就不用在酷暑寒冬天特意跑出去為我們買盒飯了。我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遠之看了一眼手裏的協議,又看了一眼陸鄆,終是微微一笑,將協議交還給陸鄆,“陸先生考慮得很周到,替大家解決了中午用餐的難題。”

“那——”陸鄆還想說什麽,可是看見遠之如水般平靜的表情,所有的話最終都咽了回去,“請你明天上班來,替我將協議一式兩份打印出來。”

“好的,陸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下班了。”遠之將草擬的協議捏在手心裏,仿佛捏緊的,是自己的一顆心。

“嗯——沒事了。”

“再見,陸先生。”再見,陸鄆。

遠之在心裏說。

“再見,遠之。”

望著遠之走出辦公室去的背影,陸鄆有刹那衝動,想叫住遠之,可是這樣的衝動始終抵不過陸鄆的理智。

陸鄆隻是目送遠之走了出去。

陸鄆認識謝淼,是在大樓的電梯裏。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周六,陸鄆呆在家中無事,跑來公司加班,謝淼穿著一身飄逸的當季裙子,踩著一雙露趾高根鞋跟在他身後走進電梯。

一切仿佛是電影中的場景,那該死的OTIS電梯偏偏選在那一天罷工。

兩人被困在一片漆黑的電梯裏,空氣漸漸燠熱稀薄,而電梯維修人員還沒有趕到。

謝淼開始低聲哭泣,她說她隻是心血**,想給哥哥一個驚喜,誰知道沒有驚喜到哥哥,卻驚嚇到了她自己。

陸鄆歎息,一把將陌生而明麗的女郎摟在懷裏,輕輕按在自己胸膛上,低聲地安撫。

等電梯終於修好,維修工將兩人扶出電梯,陸鄆和謝淼已經向對方講述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求學生涯社會見聞。

樓上遠大公司的執行總裁謝焱親自到樓下來接這個美麗女郎。

高大英俊的謝焱將謝淼護在身邊,與陸鄆握手,感謝陸鄆在意外時刻的鎮定安撫,使得他的胞妹沒有受到傷害,並約陸鄆吃飯,以表達謝意。

那頓飯最終以謝焱因故先行離席,陸鄆護送謝淼回住處告終。

明麗的謝淼開始頻繁出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喜歡上了塌實的陸鄆。

而陸鄆,也愛上了嬌俏明朗的謝淼。

陸謝兩家更是樂見其成,兩人很快訂了婚。

這是一出都市裏的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主角是陸鄆與謝淼。

遠之是他們故事裏客串的小角色,給謝淼帶來危機意識的小角色。

謝淼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察覺遠之對陸鄆的好感。

陸鄆是一個很容易令女性產生好感的男人。

腳踏實地,沉穩體貼。

謝淼一點都不奇怪遠之暗暗喜歡陸鄆。

謝淼奇怪的是近水樓台,相處三年,陸鄆竟然沒有發現他的秘書喜歡他。

謝淼希望陸鄆一輩子都不要發現。

謝淼的辦法是一點點將遠之抽離陸鄆的生活,使遠之變得可有可無,倘使遠之識趣,早晚會自己走開。

而謝淼甚至不用同遠之正麵交鋒。

陸鄆幾次帶她出去吃飯,偶爾不經意提起,這麽好吃的地方,是遠之介紹的,謝淼決定從陸鄆的飲食著手。

她的提議是陸鄆的公司到哥哥謝焱公司的員工餐廳搭夥。

陸鄆是體恤員工的好上司,果然他立刻答應了。

而陸鄆,隱約明白未婚妻不喜歡自己的女秘書,覺得遠之太接近他的生活。

有了這樣的認識,陸鄆便有意識無意識地同遠之保持距離。

可是一起相處了三年,陸鄆很難真正冷淡地對待遠之。

陸鄆不是不矛盾的,可是遠之看不見他的矛盾。

三天後,遠之遞了辭呈,理由是想尋求更好的發展。

陸鄆沒有想到結果是遠之的辭職,心裏難免有些歉疚。

“我替你保留你的職位,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遠之今次微笑略深。

不,我走了,再不會回來。

遠之賠償了公司一個月的工資,當即離職。

老鄭將遠之送下樓,目送遠之的雪佛蘭駛遠,才一跺腳,陸鄆,但願你不後悔,放走這樣一個好女孩兒。

遠之回到自己的住處,將小小一隻紙板箱放在門口的玄關處。

紙板箱裏沒有太多可留戀的物品,不過是水杯相框小盆栽便簽本等一應辦公室必備的小物件。

遠之覺得這一紙箱物品,如同她對陸鄆的感情,於陸鄆,完全是可有可無,甚至是累贅,隻想一把掃進垃圾桶了事。於她盛遠之,盛載了太多關於個人的回憶,扔,舍不得。留——也沒有太多意義。

遠之想了一想,還是拖過紙板箱,將裏頭的東西統統倒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杯子是一隻膳魔師保溫杯,適當加熱後,裝在裏頭的飲品可以保持相當長時間的溫熱狀態,裝一杯熱巧克力或者熱茶,是再好不過的。

遠之捧著杯子,想起這是第一年進公司的時候,年終陸鄆發給她的。

那一年,陸鄆仍單身,是公司裏女性員工的理想目標,隻是陸鄆對女同事總是禮貌太多。

一個男人對異性太過禮貌,無非是因為他對她不感興趣的緣故。

久而久之,迅捷物流公司裏的單身女員工逐漸轉移了目標。

隻得遠之一直記得,當陸鄆將杯子交給她時,溫和地說:“遠之,辛苦你了,這個杯子給你,記得多喝溫熱的東西,保護自己的胃。”

遠之現在想來,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她開始暗暗喜歡這個叫陸鄆的男人的罷?

遠之又拿起相框。相框是巴掌大小三麵壓克力材質,以鉸鏈連接在一起,是遠之進公司第二年的聖誕節聯歡上,抽獎所得。遠之記得很清楚,所有獎品都是由陸鄆親自購買,並與她一起包裝的。

陸鄆說東西雖小,可是代表他的一片心意,其實叫總務處一並采購也是可以的,但他想給大家一個小小驚喜。他和遠之一同包裝禮品,親手寫了小小卡片放在每個禮品盒當中。

總務處購買的是參與獎,所有員工人手一份,衛寶沐浴旅行套裝一組。

特等獎是當年最新款的諾基亞手機一隻,時價五千元。一等獎是掌上電腦一隻,時價兩千元。二等獎是菲利浦小家電購物券兩張,共計八百元,三等獎是綜合涮烤兩用爐,市價五百。都是叫人心動不已的獎品,氣氛因之一時火暴異常。

手機被一個中年快遞員得了去,激動得不曉得說什麽好,眾人起哄叫他晚上聯歡結束了請客吃飯。他隻是拿著手機反複地看來看去,然後說,新年可以送女兒一件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遠之記得自己拿著抽獎得來的相框,望著那熱鬧的場景,感動非常。

這就是陸鄆的好罷。

樂於錦上添花,也樂於雪中送炭。

節後,遠之將家人的照片放在相框裏,擱在了辦公桌上。

禮品盒裏,陸鄆親手寫的卡片,則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遠之的秘密花園裏。

遠之苦笑,將一應東西又都掃進紙板箱裏。

終於還是舍不得扔。

遠之換下了身上的職業套裝,換上居家衣服,將紙板箱抱進小小儲藏室裏去,又拿出抹布,開始打掃衛生。

作為單身女郎,遠之的房間絕對不是最幹淨的,有時工作得累了,回來鞋脫襪甩,草草洗一洗臉,刷了牙就上床睡覺,遠之是想不到打掃衛生的。隻有父母打了招呼,說要來探望,遠之才集中精神體力,將房間大肆清掃一番。

等父母走了,便又日漸淩亂,直到雙親再次前來為止。

遠之常常想,父親母親還是體諒她的,至少從未上門來突擊檢查,否則真真要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遠之的小小兩室一廳公寓裏,隻有廚房間是最幹淨整潔的,因為要在廚房燒飯做菜,遠之不能忍受灶台中心半徑兩米範圍內的任何淩亂。

遠之最要好的同學曹露冰說,遠之有選擇性潔癖。

遠之聽了哈哈笑,可不是。

等遠之將房間大致打掃幹淨,搜羅出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開柔和洗滌功能,任衣服在滾筒裏滾過來又滾過去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敲過了。

遠之直起身來,捶了捶後腰。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迅捷物流,一轉眼三年過去,自己已經二十五歲,到底不如以前讀書的時候,身體那麽結實。現在不過是彎著腰趴在地上打掃一上午,腰就已經覺得吃不消了。

遠之歎息一聲,收拾了抹布拖把掃帚簸箕,統統放到陽台角落裏去,轉進衛生間洗幹淨手,進廚房給自己準備午飯。

拉開冰箱的門,遠之才想起自己最近沒有采買過什麽食材,偌大一個冰箱裏,統共不過一排八隻雞蛋,一袋真空包裝的黃山鮮筍,一顆高山娃娃菜,兩根胡蘿卜,凍箱裏一盒裏脊肉絲。

遠之笑起來。

竟然渾然忘記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正經好好在家裏吃過一頓飯了。

自從那一盅椰青老鴿湯被打翻以後,遠之就有些意興闌珊。

笑過了,遠之抽出一張紙巾,抹去眼角一點點淚痕,開始為自己做午飯。

遠之雖然追求美食,可是真正要她吃的時候,卻並不是頂挑剔的人。

遠之始終記得小時候父親教她背的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還有讀書時的語文課文,千人糕。

遠之在一邊大火灶上坐上一大鍋水,點火加熱。另一邊,胡蘿卜同高山娃娃菜用水略浸泡五分鍾,清水衝洗幹淨,切成細絲,放在蔬果盆裏瀝水,黃山鮮筍開包切出一小塊兒來,同樣用清水衝洗一下,切成細絲瀝水。

等準備妥當了,遠之又取出一隻小平底鍋,擱在另一邊的小火灶上,將火頭開到最大,加熱,等鍋燒熱了,才放進一湯匙葵花子油,勻了勻油鍋,磕開一隻雞蛋下去。

雞蛋在平底鍋中滋啦滋啦響著,未幾一麵已經煎得凝固金黃,遠之握住平底鍋的鍋柄,前後搖了搖,確定雞蛋沒有粘底,手腕微一用力,平底鍋小幅度地一動,雞蛋已經在鍋內翻了一麵,繼續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即使開著強力脫排油煙功能,空氣裏頭能聞到一絲煎荷包蛋的香味兒。

將煎好的形狀完美金黃誘人的荷包蛋盛盤,遠之又在平底鍋裏略加了一點點由,把瀝好水的素三絲倒進鍋裏大火翻炒片刻,等菜微微炒得軟了,倒進一點點水,加蓋少燉片刻。

這時水鍋已經燒開,遠之從櫥裏取出一卷龍須麵來,估摸著大約一百克的樣子,下到鍋裏。

龍須麵熟得極快,水開了再點兩次涼水就取了出來,盛在一隻日式大麵碗裏,開水裏加一點前次燒梅幹菜燉肉時多下來的豬油,切一點蔥末兒,撒在上頭。

炒素三鮮這時也燉好了,開蓋放少許鹽與菌菇大骨粉,翻炒一下,出鍋,澆在麵上頭,再將荷包蛋碼上。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素什錦荷包蛋麵就算做好了。

遠之端著麵,來到客廳,放在茶幾上,順手開了電視,打算一邊看新聞,一邊吃飯。

就在此時,門鈴響了起來。

遠之忙裏偷閑,起身開門之前,吸了一口麵條。

站在門前,遠之暗忖,這個時間,會是誰?

遠之的父母與同時代的家長相比,開明許多,並不強求子女一定按照自己替他們規劃的前程一路走下去。當年遠之大學畢業,打算在外賃屋而居的時候,遠之爸爸同遠之媽媽商量了一夜,終於沒有為難女兒,等女兒找到了工作,便替員之就近買了這套小小兩室一廳的公寓。三年下來,遠之媽媽常常對遠之說,這個決定再正確不過,你看現在的房價,簡直貴得離譜。

等遠之獨立了,遠之爸爸與媽媽也甚少上來突擊檢查,他們尊重女兒的隱私,並不因為房子是由他們出資購買,是他們與遠之的聯名財產,就擅自跑到遠之的公寓裏,查看是否有不名譽的痕跡。他們相信遠之的自製能力與判斷是非的能力。

遠之辭職一事,還沒有同家人打過招呼,父母尚不知情。

既然不知情,便不會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跑上來。

那麽——難道——?

遠之拉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頎長英俊的年輕男子。

他有六英尺一英寸的身高,微微長及頸背的頭發,高潔飽滿的額頭,一雙濃長飛揚的眉毛與深赫色清澈的眼,棱角分明的刀條臉,厚薄適中的嘴唇,微微抿著,隻穿簡單湖水藍棉麻混紡布襯衫同一條經典款牛仔褲,搭配帆布跑鞋,英俊得叫人窒息,仿佛是雜誌裏的模特走了出來。

男子同遠之有相似的眉眼,隻是擱在他身上,是教人窒息的英俊,擱在遠之身上,卻僅僅是溫和的清秀。

不得不讚歎上帝造物的神奇,相似的五官,組合到一處,卻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見來人,遠之的心裏,竟沒有太多意外,隻側了側身,放來人進門。

男子走進屋裏,輕車熟路自鞋櫃裏取出拖鞋換上,吸了吸鼻尖。

“別說,讓我猜。”男自伸出右手食指,抵在遠之鼻尖前頭,“荷包蛋……炒什錦——麵。”

遠之笑了起來,拍開雙胞胎哥哥的手,“盛遠誌,你怎麽上來了?”

遠誌同遠之,是相隔僅僅十五分鍾出生的同卵龍鳳雙胞胎。

當年出生,曾轟動一時。

盛家並沒有雙胞胎的遺傳,遠之外婆家也沒有,這是兩家第一對雙胞胎,怎不教人歡喜?

遠之同哥哥遠誌小時候麵貌上有九分相似,穿上一樣的小衣服,往往分不出男女長幼,帶出去,不知道多風光。直到上了幼兒園,懂得男女有別,男孩子要上男廁所,女孩子要上女廁所,男生穿女生的衣服要被嘲笑……如此種種,遠之遠誌再不肯穿一樣的衣服,再大一些,同樣的眉目,可是,漸漸區分了男女的不同。遠誌深刻飛揚,遠之溫煦雋秀。

兩兄妹之間有一線若有似無的心靈感應,隻是時靈時不靈,並不是每一次都靈驗。

遠誌指了指茶幾上的麵條兒,“你先吃飯,我自己會得招待自己。”

遠之點了點頭,麵坨了,的確頂頂難吃。

遠之坐回沙發裏,一邊吃麵,一邊看新聞。

盛遠誌不同妹妹客氣,自己跑進廚房間裏去,拉開冰箱的門,不算意外地發現幾乎空空如也,再打開櫥櫃的門,總算發現速溶咖啡。

為自己衝了一杯咖啡,盛遠誌回到客廳裏。

遠之的一碗麵已經吃得七七八八,正在小口小口喝麵湯。

遠誌啜了一口咖啡,然後將威治伍德骨瓷金邊描花咖啡杯輕輕放在茶幾上,“說罷,為什麽辭職?”

“你怎麽知道我辭職了?”遠之瞥了一眼麵色不善的哥哥。

“我這幾天心神不寧,想著找你出來吃頓飯,電話撥到你公司去,接線員說你已經辭職,我猜你肯定在家裏,所以就上來了。”遠誌也不同遠之猜謎,直接公布答案。

“騷歹死奈!”遠之點頭,原來如此。

盛遠誌有戳遠之額頭的衝動,奈何隔得遠了點兒,隻能作罷。

“還不說?!”遠誌逼供。

“說?說什麽?”遠之看了一眼逐漸撇去英俊大帥哥外衣,暴露出盛家年輕霸王真麵目的兄長,趕緊點頭,“我說!我說!”

盛遠誌這才收斂了張揚的氣場,和顏悅色地又喝了口咖啡。

嘖嘖,收放自如啊。遠之暗想。可是不敢捋虎須,隻得老實交代。

“我想換換環境。”

“……”盛大帥哥瞪了妹妹盛遠之一眼。

“……”遠之很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就這樣?”盛遠誌又想戳妹妹的額角了。

“就這樣!”遠之很堅定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既然這樣——”盛遠誌見妹妹一口咬定,也不打算繼續追問,隻是以手指輕輕敲了敲茶幾的玻璃桌麵,“幹脆回家來幫助我罷。”

遠之才喝到嘴裏的一口麵湯,被這句話驚得幾乎全部噴出來,總算遠之領會得如果得罪了盛遠誌的結果,所以勉強將嘴裏的麵湯唏喱呼嚕全咽了下去,在沙發背上踅摸紙巾抽出來抹幹淨嘴,才咳嗽著求證,“盛遠誌,你說什麽?”

“你耳背是不是?我叫你回來幫我。”盛遠誌覺得自己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遠之嘿嘿笑,“哥——”

遠之才不想回去當太子女,有哥哥在家當太子爺就夠了。

“哥什麽哥!”盛遠誌好看的眼又瞪向遠之,“叫你回你就回!”

“我隻是還想再在外頭曆練曆練,證明自己不靠父母庇蔭,也能有所成就。”

“你的成就就是給姓陸的當三年秘書,始終沒有升職,薪水也不過一年加兩百塊?”身為遠之的哥哥,盛遠誌怎麽會不知道妹妹的那點心思?不戳破遠之,隻是希望給妹妹保留那最後一點點期望,不至於傷心到極至。

可是陸謝兩家聯姻,在城中不是秘密。

遠之聞言苦笑,“所以我辭了職,打算休息兩天,然後找新工作。”

遠誌歎息,坐到妹妹身邊,一把摟過遠之,將遠之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也不逼你,你還想在外頭‘曆練’,也由得你,可是下一次,下一次你如果再辭職了,就要回家幫我。”

遠之點了點頭,眼淚無聲地滴落,滴在盛遠誌的肩膀上,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料,印在他的皮膚上,那麽熱,那麽涼。

遠之的休息兩天,是個虛詞,這個“兩天”,由初夏的暑意蒸騰,漸漸走到了盛夏的酷熱難當。

其間遠之的雙親由兒子處得知女兒辭職待業在家,便打了電話,召喚女兒回家小住一段時間。

遠之架不住媽媽的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便搬回家中小住。

住了沒幾天,遠之同母親已經爭執過三五七次。

遠之已經習慣,回家鞋脫襪甩,扔在一邊,積攢一周,統統摜進洗衣機裏去,交給機器處理。

可是遠之媽媽是老式女子,所謂老式,倒並非委曲求全,事事仰賴丈夫的舊式女人,隻是即使發達了,遠之媽媽仍願意以勤儉持家,可以用手洗的,便堅決不肯扔進洗衣機裏去,務必要人工操作,節省每一滴水,每一度電。

“媽——不用這麽辛苦,放到洗衣機裏就好了。”遠之追在母親屁股後頭,將衣服一件一件搶回來,重新扔進洗衣籃裏去。

“你這孩子,內衣**外衣外褲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深顏色同淺顏色衣服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針織料子必須要用手洗的,你不知道嗎?”遠之媽媽瞪了女兒一眼,又將衣服統統搶了回來。

遠之真想翻白眼,可是這是母親。

“媽——洗衣機有消毒水注入口,就是給你消毒衣物用的,這樣混在一起洗也不要緊。”

“貼身衣服用消毒水,很刺激皮膚的。”

兩母女為了洗衣服的問題,幾乎翻臉。

遠之爸爸聽得兩耳流油,索性在兩母女為了機洗還是手洗問題叫他出來主持公道前,跑進廚房去了。

遠之最後不得不向母親妥協,因為母親拿一副孩子大了,不聽話了的眼神看她。

再開明的父母,也始終是父母,遠之在心裏歎息。

盛遠誌下班回來,看見妹妹一臉的鬱悶表情,笑到打跌。

“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你在外頭住了七年,媽媽的嘮叨工夫,更上層樓,你自己好自為之。”

遠之想一想,竟然的確是的。

難為父母竟然真的肯放手讓她獨自在外七年,隻得年節假日回家,也呆不長久,總要約了二三好友跑出去。

隔幾天,盛遠誌取出一本手冊給遠之。

“什麽東西?”遠之狐疑地看著兄長,沒有接過。

“你看看,有沒有興趣,有興趣的話,我給你報名。”遠誌摸摸妹妹的頭頂。

長大之後,兩兄妹關係再親密,也不自覺保持距離,遠之遠誌再不像小時候那樣,嬉戲打鬧,滾成一團。

遠之有時會想,如果永不長大,那該多好?

可是還是日漸長大,早晚有一天,會各自組織家庭。

長大,嘖——

遠之接過哥哥遞過來的手冊。

噫?

隻看封麵,遠之已經驚奇不已。

寰球美食之旅。

這是什麽?

遠之拿眼睛問遠誌。

遠誌微笑起來,看見妹妹眼底深處掠過的燦爛明光。

“盛氏餐飲集團讚助的一個美食節目,這周末準備出發,前去拍攝世界各地的美食。”遠誌十指交疊,頂在下顎處,“這樣的節目,雖然已經有了很多,可是不妨礙我們的計劃,我們可以由我們的角度去拍攝。我相信這是一次很新奇的體驗,可以拓展市場和視野。”

遠之幾乎毫不猶豫地大力點頭,“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知道了。”遠誌看見遠之露出幾乎能稱之為璀璨的笑容來,心底有一抹無處言說的喜悅,“你可以開始準備行李了。”

回家小住兩個星期之後,遠之背著一個愛瑪仕環保旅行包,隨同節目攝製組大部隊,踏上了尋找世界美食的旅程。

等遠之回來的時候,長夏已經過去,秋天已經來臨。

盛家爸爸媽媽哥哥一起來接遠之的飛機。

看見曬得皮膚黝黑,明顯消瘦許多的遠之,遠之媽媽幾乎流下淚來。

這孩子,怎麽總是走最辛苦的那條路?

大學考到外地去,畢業就自己搬出去獨立,失戀了也不言語,就這樣跑到天涯海角。

一家人驅車到一間小小的粵菜館吃飯,為遠之接風洗塵。

粵菜館的大師傅特地出來同遠誌打招呼。

遠誌同那身量壯實的中年人捶胸拍背,十分熟絡。

“……而家生意幾好……係啊係啊……”大師傅講一口廣東話,難為遠之竟然能聽懂七七八八,“……打算開分店咯……”

遠誌同大師傅敘完舊,坐回位子上,“那是盛記海鮮的前總廚,後來自己出來創業,現在已經要開分店了。”

遠之點點頭,盛家做的是餐飲生意,好的廚師是可以帶來長期效益的資產,廚師跳槽,往往會造成客人的流失,所以名聲在外的酒店餐廳,一般都會以提薪來挽留大廚。

哥哥以前的總廚不單是跳槽這樣簡單,竟然還自己做了老板,生意看起來非常好,又同哥哥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遠之不是不佩服的。

總聽說同行相輕,可是哥哥並不打壓離職員工,非但不打壓,還相處甚歡。

吃過飯,一家人回家。

遠之放下行李,少適梳洗,從浴室出來,不意外雙親同兄長都在外間起居室裏等她。

“遠之有什麽打算?”遠之爸爸問。

盛爸爸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苟於言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可是卻是個很體貼的男人。盛媽媽就是被這個不苟言笑卻體貼入微的男人所感動,最後嫁給了他的。

盛爸爸一般很少開口,可是一但他開口,就表明了他的立場的不可動搖性。

“我打算找一份新的工作,學以致用。”遠之對家人說。

盛爸爸點了點頭,“也好。可是——如果新工作再辭職了,就回家來幫忙罷。你的好手藝,荒廢了可惜。”

遠之頜首,表示同意。

盛家,具體來說,是指盛爸爸和盛媽媽,開了一家盛記私房菜館,是城中少數幾家有著悠久曆史的私房菜館,連外國使節都曾經慕名而來,可想而知,盛記私房菜多麽名聲在外了。

遠之從小就是看著父母在廚房裏,挑選食材,清洗切件,起鍋下油,煎炒烹炸蒸燉煮長大的……那時遠之對廚房裏的一切格外好奇,總跟在父母身後團團轉,哪怕能拿一顆白菜給她洗,她都是高興的。

遠之這樣的興趣,維持到高中二年級,一個男生的無心之語:“盛遠之你身上怎麽總是一股子油煙味兒啊?”

旁邊的同學哄堂大笑起來,“程宏你剛轉來不曉得,她家裏開館子的,當然總一股子油煙味兒啦。”

遠之當日羞窘得臉上幾乎滴出血來。

那之後,遠之便漸漸不再出入父母的廚房,由父母處學來的好手藝,雖然沒有荒廢,可是也很少拿來展示了。

程宏。

遠之心裏微微一動。

一些事浮了上來,冒個泡,隨即又沉了下去。

“就這麽說定了。”遠之爸爸拍了拍手,表示散會。

一錘定音,並不知道許多事就此改變。

遠之休息過一夜,次日醒來,開始尋找工作。

攤開報紙,招聘廣告一欄,密密麻麻,可是,卻沒有幾個遠之屬意的職位。

遠之大學時,讀的是檔案管理專業,後來又業餘進修了辦公自動化管理,畢業應聘進了陸鄆的公司,也算水到渠成。

當時正好陸鄆的第一任秘書,在跟隨他創業五年後,終於覓到良人,再不戀棧職位,揮一揮衣袖,回家洗手做羹湯去了。

遠之聽說那是一個極精明能幹的女強人,陸鄆有時候同大客戶談生意,喝酒猜拳,都是她替陸鄆上陣,有千杯不倒的酒量,足以教那些男人都自愧弗如。

就是那樣一個潑辣到讓男人望而卻步的女子,說結婚便結婚去了,教陸鄆好一陣手忙腳亂,恰好遠之上門來應聘,陸鄆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毫不猶豫地錄取了遠之。

遠之猶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便是將大宗合同報表分類歸檔。

遠之當時不明白,何以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能將一間辦公室破壞得仿佛震後餘生?等遠之同陸鄆相處得時間久了,遠之才明白,原來破壞一間辦公室的整潔,是何等簡單容易的事。

送到陸鄆手裏的報表資料,他看過了,便隨手一放,等另一份送來了,仍是閱畢隨手一堆,等三五份文件堆在一邊,想要找的時候,便在一堆紙張裏挖地三尺般地尋找。

如是幾次,遠之已經知道,交到陸鄆手裏的文件報表,在他看完一份之後,一定要收回到自己手邊,再將另一份送上去,麻煩是麻煩了些,可是總好過不停地整理那間辦公室。

現在想來——遠之拿起筆勾出自己有興趣的招聘廣告,打算寄簡曆過去——不知道是誰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繼續為陸鄆做牛做馬。

遠之的心情雖然已經調適過來,可是始終不希望出現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場麵,所以特意避開了位於保稅區的招聘單位,而將目標鎖定在金融區。

遠之自己寫簡曆,用老式的派克金筆,藍黑色墨水,幹淨的信箋紙,白色標準信封。

遠之做這些事的時候,心平氣和,意態從容,並不介意為此花去半日功夫。

許多人覺得時間寶貴,寧可將簡曆打印出來,貼足郵資,滿世界撒網。

可是遠之總覺得親筆寫應聘信,是對未來上司最起碼的尊重,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坐下來,完成一件事。

當然,遠之也不排除有老板完全不看手書,直接將她的應聘信扔進垃圾箱裏的可能性。

然則,一個連最起碼的,看完一封手寫應聘信的耐心都沒有的上司,遠之也不打算為之浪費自己的時間。

看,遠之有遠之的驕傲,有時候不是不吃虧的。

隔了幾日,遠之寄出去的應聘信有了回音,三家公司裏,有兩家給了遠之參加麵試的通知。

遠之去參加麵試當天,哥哥盛遠誌竟然開了車送遠之前去。

遠之看見遠誌的寶馬車,啼笑皆非。

如果有人看見盛遠之由寶馬車接送,誰還會相信她認真打算做一份朝九晚五月入兩千的工?

遠誌英俊的臉上露出足以教女性為之尖叫的笑容來,也不同妹妹多說什麽。遠誌有自己的小算盤。假如遠之應聘不成,他就可以直接拐遠之到公司裏上班。

“我自己開車過去。”遠之堅持。

遠誌與妹妹對視良久,隻好妥協。

遠之仍開了自己小小綠色雪佛蘭Spark前去應聘。

車子駛進金融區商務大廈地下停車庫,遠之看見許多名車,微微一笑。

遠之上了樓,來到自己應聘公司所在的樓層,才意識到競爭的激烈。

一個秘書文員的職位,竟然有如此多的應聘者,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學曆高,比她經驗豐富的大有人在,遠之陷在一群人當中,並不算最最出色的一個。

好在遠之心態平和,並不十分緊張。

經曆過了陸鄆那戰場一般的辦公室,遠之早已學會鎮定自若,不動如山。

隻是——遠之朝自己苦笑,還沒有學會看開。

否則,不會辭職。

“……聽說這個職位已經內定。”有人在不遠處切切私語。

飄進遠之耳朵裏,遠之隻做沒有聽見。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聽而不聞的定力。

“內定給了誰?”

“聽說是謝氏的二小姐——”

謝氏?遠之挑眉,城中有幾個謝氏?

等叫到遠之的名字,遠之拎了自己的手袋走進辦公室裏去。

麵試官是一位年約四十歲的精幹女性,胸卡上寫著人事經理米雪兒?謝,仿佛有力地印證了外間的傳言。

“盛遠之?”謝女士拿起手寫簡曆,對照上頭的照片與遠之本人。

遠之的照片是身份證照,素麵朝天,笑不露齒,毫無特色。

遠之點頭,“是我。”

謝女士再次看了看履曆上的雋秀字跡,又看看了遠之,據說字如其人,盛遠之的字倒真同她的人一般,幹淨清秀,不拖泥帶水。

謝女士按例問了遠之幾個諸如“你對公司有什麽樣的期許?”,“對薪水有需什麽樣的要求?”,“你能給公司帶來什麽?”的問題。

“……”遠之不會誇誇其談,想了想,還是言簡意賅地予以回答。

遠之從謝女士的麵上,看不出她對自己的回答滿意不滿意。

“好了,謝謝你,盛小姐,你可以回去,等我們的通知。”謝女士最後說。

“謝謝,再見。”遠之起身,與謝女士道別。

遠之沒有看見身後謝女士臉上略微遺憾的表情。這真是一個很幹淨的女孩子,寫得一手好字,亦不張揚,在陸鄆的公司做了三年秘書,其實是不錯的選擇。隻可惜——

謝女士將遠之的履曆表放到左手邊不予錄取的一堆裏。

遠之並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她走出辦公室,下了樓到車庫取了車,隨後發現自己餓得前心貼肚皮。

遠之開了車在金融區了兜了片刻,總算看到一條小馬路,仿佛開了許多小飯店餐館的樣子。

遠之轉進去,下車。

快餐店,麵店,餃子館,老鴨湯館,韓式燒烤,火鍋……

遠之忍不住笑起來。

這條小小馬路,倒有點臥虎藏龍的味道。

就在遠之猶豫,究竟要走進哪一家去的時候,一家開餐店與旁邊新裝修的店麵之間的小巷子裏,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與低低詛咒聲。

遠之好奇地望小巷子裏瞥了一眼,隻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廚師製服的年輕男子,正一邊低咒著,一邊準備將一鍋東西統統倒進後巷的大垃圾桶裏去。

聞見那熟悉的味道,遠之已經大約知道是怎樣一回事兒了。

思及父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誨,遠之忍不住輕聲叫:“等一等!”

小巷子裏的男人聽見聲音,倒東西的手一頓,抬起頭來。

男人看見一個穿著粉藍色職業套裝的女子,拎著一個咖啡色牛皮手袋站在巷口,背著光。

“倒掉太可惜了,我替你補救一下。”他聽見那女聲淡淡地說。

“能補救?”他十分狐疑地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手裏一鍋已經糊掉的飯。

“是,能補救。”女子繞過地上一點點積水,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他手裏的不鏽鋼鍋子,露出一小朵微笑來,“隻要不是整鍋燒成黑炭,總是可以補救的。”

不知恁地,他相信了她臉上的這一朵笑。

遠之接過男人手上的鍋子,看了看巷子裏的那道門。

“哦哦——這邊。”男人替遠之拉開了門,遠之走進去,看見一個巨大嶄新的廚房。

“還沒有正式開張,我想試試自己的手藝。”男子有些羞赧地撓頭。

遠之忍了忍,沒有忍住,終於還是笑了笑。“每個人的第一次,恐怕都不會太理想。”

說完,遠之打開碗櫥的門,取出一隻幹淨小碗,裝了一碗純淨水,放進鍋裏,蓋上蓋子。

在等待的時間裏,遠之打量廚房,這簡直是夢幻廚房,中式的大鍋,西式的烤箱,韓式的烤盤,雙立人刀具和鍋具,菲利浦食物料理機……一個女人夢想中的廚房裝備,這裏應有盡有。

男子這時候也看清楚了遠之,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想與這個笑容雋秀溫煦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心事。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哥哥妹妹去上學,我卻躺在家裏的**。母親要上班,可是總是早早起來,為我熬一鍋粥,備上午餐肉,醬瓜,鬆花蛋,替我放在桌上……母親……走了很多年,我再也沒有吃過屬於母親才能燒出來的味道……我試著回憶她怎樣替我熬的粥,燒的飯……可是,始終都不行……”

遠之靜靜聆聽,竟然沒有打斷這個男人的自言自語。

有時候,心事真的,隻能說給不相幹的人聽罷?

男人自顧自說了一會兒,才猛然發現遠之一直的靜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對不起,我自說自話了。”

遠之笑一笑,過去揭開鍋蓋,果然味道已經散去大半,“有蔥或者麵包嗎?”

“有有有,這裏。”男人遞給遠之一大把蔥。

如果不是在陌生人跟前,遠之會笑個半死。

取了兩根蔥,到水龍頭下麵洗幹淨,又用純淨水衝了衝,拿出裝水的小碗,把蔥插進飯鍋裏,再一次蓋上鍋蓋。

“太神奇了,一碗水就可以把糊味都稀釋掉。”男人搓了搓手,很孩子氣地說。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這樣,鎮定從容,然後,燒出屬於媽媽味道的美味食物來?”男人眼巴巴地看著遠之,仿佛有遠之的一句話,他就可以真的做到。

“你請了廚師沒有?”遠之忍不住問,如果沒有請廚師,以他的手藝,他這間店,不必開張,就可以直接關門了。

“還——沒。”男人歎息,“我想請的,人家不肯屈尊,願意來的,我又看不上。”

遠之笑了,他倒老實。

遠之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盛遠之。”

男人慌忙將自己不算髒的手在圍裙上反複擦了兩下,也伸出手來,“我是謝磊。”

謝?

遠之微微蹙眉,可是,心底的那一抹衝動,使得她忽視了自己的直覺,然後與謝磊握手,“請給我一份工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