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風波
想通了這些,賈環不見生氣,反而有些覺得可笑起來,隨手翻了翻,全是些華麗嶄新的外裳,不見一件裏衣,笑笑放下。
一旁的趙姨娘卻哭的他頭疼,隻得道:“姨娘可知道這些年我在莊子上過的如何?”
果然這句話吸引了張姨娘,收了淚,望向賈環。
賈環不由覺得這位娘親雖然為人鄙陋,但卻可愛的緊。口中卻正色道:“姨娘知道的,幼時我身子骨差,才會去了莊子養病。說來也怪,在莊子裏粗衣拙食的,身子竟一天天好了起來。後來遇見一個神僧才知道,原來我命中不得富貴,若強行與之,恐要折壽。”和尚啊,我都將你升級成為神僧了,那麽借你的名頭說幾句謊話,想來你是不會在意的。
趙姨娘一向信這個,聞言大驚:“這可怎麽辦?你可是賈府的少爺,生下來就是富貴人……”
賈環道:“是這話,我也問神僧了,他說隻需不著絲羅,不食葷腥,便沒有大礙。”
趙姨娘鬆了口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賈環見她終於消停,也鬆了口氣,道:“幸好姨娘替我備了些細布衣服,否則我不知道穿什麽好呢!”
趙姨娘發愁道:“裏衣是有了,可是外衫可怎麽辦?這一時半會,可到哪裏去尋布衣?”
“是啊,”賈環假作發愁道:“可怎麽辦好呢?”
小紅道:“奴婢的爹是府裏的管家,奴婢可以托他去外麵連夜買些細布回來,聽人說,外麵上好的細布,絲毫不比綢緞差,穿著也體麵。”
趙姨娘大喜,忙拿了銀子交與小紅,道:“好姑娘,有勞你了。”
小紅清脆的應了一聲,歡歡喜喜去了,趙姨娘又道:“裁剪衣服倒是快,我和丫頭們手腳快一點,一晚上也就得了,可是上麵的刺繡花紋,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繡的好的。”
賈環忙道:“刺繡也是要不得的。”
趙姨娘這才作罷,有些不滿道:“這卻可惜了,我的繡工,在府裏可是一等一的……”
賈環見她又來,道:“姨娘可以繡給探春姐姐,姐姐是女子,正愛這些個細致的東西。”
趙姨娘低頭,黯然道:“她哪裏肯用我的東西呢!”
賈環見她傷懷,換而言他道:“這些日子恐姨娘也沒功夫刺繡,我從莊子來,除了身上這一身,什麽都不曾帶,姨娘有功夫不如多替我做幾身衣裳,雖是細布的,也要找個精致時新的樣子才好。”對付這個娘,還是讓她忙起來比較好。
“正是呢!”趙姨娘一拍大腿道:“我做丫頭時的一個姐妹,現下在管著裁製衣裳的活計,各色款式樣子的衣服都有,眼光也好……環兒,你且坐坐,我去拿樣子,包管明兒有你的新衣裳穿。”
見趙姨娘風風火火去了,賈環露出微笑,他終於找到應付姨娘的好法子,隻要給她事做,她也不至於在外麵惹是生非。
找個丫頭將東西抱上,回到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除了紅兒,僅兩個丫頭。
賈環也不與他們廢話,令小丫頭準備了熱水洗浴,他洗的很慢,等他穿上裏衣出來的時候,丫頭們已經按他的吩咐將他換下的衣服洗好熨幹。
終於收拾好了,歪在軟榻上覺得筋疲力盡,這一天過了,比以往一年都累。蓋了薄被正要小睡一會,卻聽到外麵小丫頭稟報:“大奶奶和蘭少爺來了!”隻得又撐著身子坐起來,隻聽外麵一個溫婉的聲音道:“環兄弟,可以進來嗎?”
賈環隻得撐著身子迎接,卻原來是李紈帶著賈蘭送了兩套親手縫製的衣衫來,李紈到底是寡嫂身份,不便久坐,略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隻留下賈蘭,道是從明兒起便要一起念書,望他這個做叔叔的多照應一下。
賈環笑笑,算是領了她的好意,賈蘭是賈政的長子嫡孫,又在進學多時,何須他這個剛回府的庶子照應?怕是該反過來才是。
賈蘭對這個清雅出塵的叔叔印象很好,又得了吩咐,隻把學中的大大小小的事說與賈環知道,他漫無心機,賈環幾句話便套出為何李紈會為他縫製衣物的原因:“月前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過來,問母親要我近年製的,現已不穿,樣子還新的衣物,說是太太要賞人用,母親不知端的,便與了她,誰想後來從太太院子傳出流言來,說是那些衣物是留給三叔的。母親便道:‘萬沒有讓年長的叔叔穿年幼的侄兒穿剩不要的衣服的道理,知道的人,隻道我們是蒙在鼓裏,不知道的人隻道我們母子竟這般不尊重。’隻是這是太太的吩咐,母親不敢道長輩的不是,便親手縫製了兩套衣物,當是賠禮。”
………………
那邊賈寶玉悶悶的的回去住處,連去探望秦鍾的心思也沒有。他自出生以來,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隻有他不喜歡人家,哪到人家不喜歡他的份兒?卻不想今日竟被自己的親弟弟嫌棄。
回到住處,襲人見他悶悶不樂,問了緣故,變著法兒勸道:“環三爺打小被送到莊子長大,見識有限,不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也是有的,等日子久了,自然就明白了。何況三爺去莊子養病,原是太太的主意,三爺對你心中不自在也是有的。”
賈寶玉暗覺有理,想到賈環進府時那一身粗布麻衣,頓時又同情起來,自己這個謫仙般的弟弟,也不知在鄉下莊子怎麽熬過來的,看他那般瘦弱,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心中暗暗有些埋怨王夫人,竟狠心將他五歲時便送去莊子自生自滅。
頓時心中對賈環又愧又憐,又擔心他沒上過學,下人也是不得力的,忙吩咐襲人晴雯等人,將明日進學要帶的東西,連帶著筆墨紙硯、點心手爐,都備下兩份來。
晴雯因見他忙的團團轉,沒個消停,嗔道:“難道三爺那邊便沒有丫頭婆子給他準備嗎?便是沒有,還有趙姨娘在呢!哪到你操心?”
賈寶玉歎道:“你知道什麽?老太太今兒賞的一個大丫頭,原是三等灑掃的,大丫頭尚且如此,可見他房裏的小丫頭是什麽模樣了。趙姨娘也是個沒見識……快些收拾好,我一會親手給環兒送去。”
晴雯道:“難不成日常帶去學裏添減的大毛衣服,也要給他備著不成?”
她不提還好,一提這話,賈寶玉頓時想起今天賈環穿的一身單薄的粗布麻衣,忙道:“快快,將我前兒製得,還未上過身幾件衣裳找來……”
“我的爺,你就別添亂了,”襲人將他按在椅子上,道:“三爺的身量小你一大截嗯,你的衣服他如何穿的?”
賈寶玉道:“那兩年前製的呢?我記得每年製得衣服,總是穿不著的……”
襲人道:“原是有的,隻是前兒被太太著人取去了,何況就是有,也萬沒有讓正兒八經的少爺,撿人家穿剩不要的衣服穿的道理。知道的,說你體恤兄弟,不知道的,不知道的,要說你作踐自家兄弟呢。”
賈寶玉這才作罷,隻把自己最愛的點心,和筆墨紙硯挑了最好的出來,又添上些茶葉蜂蜜等物收拾出來,帶著襲人便去了賈環的院子。
還未進門,便聽到裏麵小丫頭不滿的聲音:“……到底是莊子裏養大的,眼皮子這般淺,又偏愛使喚人,他那身衣服,便是扔給乞丐人家也不要,偏就讓我們現洗了給他熨好……”
另一個婆子道:“可不是,太太送來的新衣不穿,偏還穿那一身,瞧那寒酸的樣兒……啊,二爺!”
寶玉一慣討厭那多嘴長舌的婆子丫頭,更何況說的又是賈環,頓時冷了臉,道:“爺們的事,也是你們能說的!再有一次,便回了太太,攆了出去……”
撇下那兩個,徑直向穿過院子,剛到房門口。卻又聽到裏麵賈蘭的聲音:“……萬沒有讓年長的叔叔穿年幼的侄兒穿剩不要的衣服的道理……隻是這是太太的吩咐,母親不敢道長輩的不是……”
頓時呆愣在門口,仿佛覺得腳有千金重,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後麵賈蘭又說了什麽,竟也不知道了。
這時,簾子卻突然打開,一個小丫頭捧著一疊衣裳出來,看見他們,忙蹲下行禮,賈寶玉將她手裏的衣服胡亂翻幾下,果然發現裏麵的衣服大多都有些眼熟,氣的狠狠仍在那丫頭懷裏,怒道:“這是什麽?”
丫頭嚇得楞楞的,道:“這是太太給三爺製的新衣,三爺讓我拿去收起來……”
門內傳來賈環的聲音:“翠兒,誰在外麵?”
賈寶玉如被雷擊,失措的向後退了兩步,逃也似的飛奔而去。
襲人忙將手裏的東西遞給翠兒,道:“這是寶二爺給三爺的。”轉身向賈寶玉追去。
賈蘭見門外沒有應聲,出來道:“方才誰在這裏?”
翠兒楞楞道:“寶二爺來過了。”
賈蘭微微愣了愣,對隨在他身後出門的賈環道:“三叔,天將晚了,我也該回去了,今日的功課還不曾做完。”
賈環微微點頭,送走賈蘭,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他耳力出眾,早聽到賈寶玉進來的聲音,才令小丫頭拿了衣服出去給他看。便是賈寶玉來的不是這般巧,他自然也有辦法讓他湊巧看見。
太太啊,既然你用姐姐來戳我娘的心窩子,就莫怪我用你兒子去戳你的心窩子了。要怪,就怪你這般陰狠毒辣,卻偏偏養出這般純良的兒子來,若知道你在你寶貝兒子心目中仁慈大度的菩薩模樣,已經變的虛偽刻薄,不知會如何反應?
是了,你當然是不會知道的,料那賈寶玉也沒膽子去質問,但是,自己的兒子看自己的目光一日比一日異樣、對自己一日比一日疏遠的感覺,你慢慢享受好了。
若是一次不足以他的看法,三次四次又如何?我賈環可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的賈環在府裏,是絕對的弱勢,也就能耍耍小手段了……
磕頭作揖,求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