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個碩大的包裹送到了陳超的家中。是局裏發來的,裏麵裝著許多報紙和近期的調查報告,以及於光明調查那位翁先生時錄的磁帶。

陳超本來打算今天看一些宋代和明代小說,看來計劃又泡湯了。他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開始閱讀於光明提供的材料。

桌上的茶是昨晚上沏的,早就涼透了。一般人不喝隔夜茶,但陳超是個例外。

沒過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包裹。這是從上海圖書館送來的,主要是一些心理學書籍。

陳超在大學時代就對弗洛伊德和榮格的文藝評論頗感興趣。讓他感到欣慰的是,發現自己依然能理解那些艱澀的心理學名詞。比如說此刻映入腦海之中的“集體無意識”這個詞。他忽然意識到,在之前讀過的那些愛情故事中,結尾處之所以會出現那些讓人不爽的轉折,正是這個“集體無意識”在起作用。

或許在紅色旗袍殺人案背後,也有它的影子吧。

新中國成立之後許多年間,人們都不願承認心理疾病的存在。甚至有人認為,隻要遵照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教導,就不會染上任何身心疾病。如果有人承認得了心理疾病,就得在勞動中改造自己。心理學在當時被稱為偽科學。在實踐中也不存在心理分析,即便有心理醫生,也沒人會去看。因為,自己口中的心理問題,在旁人看來就很可能是一個嚴重的政治問題。直到改革開放之後,心理學才恢複了其作為一門科學的地位,得到重新發展。不過多數人對於心理疾病之類的話題,還是唯恐避之不及。

即便在公安局裏,大家也大都覺得心理分析什麽的就是旁門左道,不堪大用。於光明也是如此,他對心理學一向持保留意見。在他看來,這些洋玩意兒最多也就在撰寫結案卷宗的時候能起點作用,在破案過程中是用不上的。

陳超開始認真地閱讀他送來的調查報告。

於光明和廖國昌之間的合作並不愉快。除了兩組人馬素來不合之外,廖國昌對於光明專注於調查田陌的做法也並不讚同。他覺得自己的刑偵隊已經把這方麵的東西查個底兒掉了。在廖國昌看來,這凶手就是個瘋子,隨便選擇襲擊對象,如果糾結於為他的行為找出一個解釋,那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但這就像是下圍棋一般,經驗老到的棋手會本能地抓住棋盤上的任何一個機會。即便是邊路上幾枚看似毫無意義的閑子,也可能成為扭轉全局勝敗的決定性因素。於警官是一位直覺敏銳的圍棋手。而這敏銳的直覺也總能讓他在辦案時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第一次在賓館與翁先生交談之後,於光明沿著這一方向繼續著他的調查。他查了翁先生可能去過的地方,包括機場。出入境日期上沒有任何問題,但他卻在翁先生的海關出入境申請表中得到了一個意外收獲——婚姻狀況一欄上,明白地寫著“已婚”。於是便有了他和翁先生的第二次談話。

陳超把局裏送來的磁帶放進錄音機,直接快進到文字記錄中於光明問及翁先生與田陌關係的地方。

……

翁:我第一次與田陌認識的時候,還沒離婚,不過已經跟我老婆分居了。我當時等的就是一紙離婚判決書而已。田陌後來也知道了這一點。

於:她發現這一點之後生氣了嗎?

翁:我估計她是生氣了,不過她還是蠻大度的。

於:怎麽講?

翁:我打算自立門戶,開辦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如今中國市場發展得這麽快,我認為憑借我的學識和能力,如果自己幹的話,肯定比跟在那些美國二道販子屁股後麵混要好。所以我打算讓田陌去美國,幫我照看生意什麽的,我甚至想過把她父親送進美國的敬老院贍養。不過她並不急著出國,她擔心父親適應不了美國的生活。其實,隻要兩個禮拜時間就能辦完這些事。可能是她的命不好吧!

於:你老說她命不好。舉個例子說說吧,她怎麽就命不好了?

翁:那麽多倒黴事兒都攤在她一個人身上,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更別說她父親了……

於:說到她父親,那咱們就從田陌的童年開始說起吧。

翁:據說她父親老田在“**”時期是個造反派,應該不是啥好人。後來,在監獄裏蹲了兩三年,算是罪有應得。可他出獄之後厄運還是如影隨形……

於:這就叫因果報應吧。他鄰居也這麽說。

翁:報應?可能是吧。可當年那麽多紅衛兵和造反派,又有多少受到製裁了?反正我知道的隻有這個老田。他離過婚、丟過工作、蹲過監獄,好不容易開了個飯店還鬧到破產,最後癱瘓在床……

於:哎,翁先生,等等。細節,說細節。

翁:“**”之後,他老婆接到過匿名電話,說他在外麵和別的女人亂搞。他們的婚姻就此結束。說實話,這老田的確算不上啥模範丈夫,可後來他那些風流韻事也沒查到什麽真憑實據啦。沒人知道是誰打的那個匿名電話。後來,廠子裏迫於上級的壓力開除了老田,還把他送去法院判了刑。他老婆的事兒更懸,三十出頭跟他離了婚,開始和別的男人約會,結果沒過多久她跟人上床的照片就被公開了。那可是八十年代初啊,出了這種醜聞,她就自殺了。於是田陌搬回去和她父親老田一起住。再後來老田借了一筆錢,開了個小飯館。可沒到一個月,就出了顧客集體食物中毒的事。他們請了個律師,把老田告上法庭。最後老田賠錢賠到破產。

於:是很詭異,那個年代很少有人會因為這種事上法院告狀。

翁:你知道他怎麽癱瘓的嗎?

於:因為中風吧?

翁:飯店關門之後他感覺很失落,每天泡在麻將桌前跟人賭錢。後來被民警抓住,算是“二進宮”了。交了一大筆罰款,又被狠狠教育了一頓,回到家就中風了。

於:真是報應。現在說說為啥田陌命不好吧。

翁:她從小就沒過幾天好日子。雖然學習成績很好,可在高考那天被一輛自行車撞了。其實當時她沒受啥傷,可撞她那位非要帶她去醫院檢查。結果檢查完,考試時間也錯過了。

於:那屬於交通事故,人家騎車的是對她負責。

翁:可能吧。可是她第一份工作又怎麽說呢?

於:工作怎麽了?

翁:當時她等不起來年再考了,於是就到一家保險公司當了個業務員。其實這工作不錯,能拿到不少提成。畢竟當時保險還是新鮮事物。可她才幹了三四個月,就有人給老板寫匿名信告狀,說她在跑業務的時候“亂搞男女關係”。她老板出於保護公司形象考慮,炒掉了她。

於:呃,這隻是她的一麵之詞吧?

翁:我以前也這麽問過她。可是一個姑娘家有必要編這樣的故事擠對自己嗎?

於:她自己對“命不好”這事兒怎麽看?

翁:她似乎一直無法走出這個陰影,後來她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災星了。她試著找其他工作,可是總找不到。直到最後才到了那家低檔賓館,幹上了這輩子最後一份工作……

於:她怎麽想起來對你說起這些的?

翁:她的自卑感很強。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的時候,當我談到我倆的將來,她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轉運了。如果不是那次電梯故障,她絕對不會跟我約會的。她有點迷信,覺得那次電梯故障是天意。你們也知道,她碰上的倒黴事兒太多了。

於: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打算娶她嗎?

翁:我們算不上正式戀愛吧,不過我們覺得那是早晚的事兒——隻要我離婚了……

陳超很快聽完了磁帶,可他發現於光明幾乎沒發表什麽評論。以往查案,那家夥有時是會發表自己的看法。在這次的書麵記錄裏也沒找到於光明的看法。

陳超站起身來,準備去煮一杯咖啡。這個早晨溫度很低。窗外,一片枯葉從樹上飄落,在風中飛舞。陳超想起,自己多年前讀過的一部故事中也寫到過這種情景。

他把煮好的咖啡放在床頭櫃上,拿著錄音機重新躺到**。

這會兒他腦海中浮現出於光明下圍棋的樣子——棋盤上黑白雙方激戰正酣,但局麵尚不明朗——就像手頭這件案子,至少現在還是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

說不清道不明。那個翁先生提到伴隨田陌一生的“厄運”之時,也是這麽說的。

老田算是罪有應得了,但“**”時大多數像老田這樣的家夥依然逍遙法外。俗話說,殺雞儆猴。估計老田就是那隻“雞”了,這也是他的命吧。

可田陌的事又怎麽解釋呢?高考那天被自行車撞上也許就是個交通事故。可後來那封匿名信就應該是惡意攻擊了。當時她隻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誰會那麽恨她?

忽然,陳超的手機響了。

打電話來的是那位叫白雲的姑娘。電話那頭的她柔聲說道:“一起去城隍廟市場吃頓飯吧,我知道你喜歡那兒的小籠包。”

這倒是個好主意,至少可以稍微輕鬆一下。再說,跟這丫頭聊聊,對寫論文和破案也會有些幫助。

沒等他回話,白雲就搶先說:“那兒有不少賣旗袍的時裝店呢。雖說檔次不算高吧,起碼挺時髦的。還有賣複古款旗袍的呢。”

複古款旗袍?陳超一愣。

“那咱們一會兒就在南翔小籠包店見麵啦!”

這可是為了查案,陳超自語道。雖說跟這丫頭在一起挺不自在的,不過到時她也能充當一把時裝顧問了。

為啥跟白雲在一起就那麽不自在呢?難道她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嗎?自己在論文寫作過程中讀了不少東西了,許多資料中倒是不乏類似描述。他曾經讀過一份文學評論,文章作者認為崔鶯鶯之類的女子,就像現如今有些歌廳女服務員一樣,出身不夠清白。

還是換件衣服收拾一下抓緊出門吧,陳超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一副疲態。二十分鍾之後,陳超來到城隍廟市場,發現自己無意間走的還是以前常走的那條路。

對大多數上海人來說,城隍廟本身沒什麽吸引力。在他們眼裏城隍廟隻是附近這座市場的名字而已。這是一個主要經營當地小吃和雜貨的市場,每到廟會時節就到處是各種小攤。而陳超感興趣的其實是那些小吃,像鴨血湯、小籠包、切糕、三鮮水餃、牛肉麵、炸豆腐和酸辣粉什麽的……好吃又不貴。在那個吃大鍋飯的時代,大家都掙著很少的錢,吃著粗茶淡飯,但依然很快樂。

這裏的一切都在發展。豫園附近也建起了高樓大廈。這園子本是古代的私人園林,完全按照中國南方古代藝術風格建造,到處是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陳超小時候常常跟隨父母去豫園遊玩。當時他覺得,去不了有天堂之稱的蘇杭,來這裏體驗一把也不錯。

穿過豫園,就來到了九曲橋邊。顧名思義,這座橋共有九道彎,曲折迂回。橋上站著一對老夫妻,正在向深不見底的池中撒著麵包屑,看到陳超走上橋來,他們衝他點了點頭。天氣很冷,應該不會有魚浮上來吃食吧,不過這對老人依然在等待。走下九曲橋,就到了著名的南翔小籠包店。

飯店一層的布局似乎跟過去有些不太一樣了。顧客們排著長隊等待進店,望眼欲穿地看著廚房的窗戶。似乎永不停歇的廚房裏,廚師們在長長的木質台桌邊熟練地把蟹肉和豬肉餡兒混合在一起。陳超沿著旋轉樓梯走上二樓,在這層就餐要花兩倍的飯錢,但依然是人聲鼎沸。於是他轉身上到三樓,在這一層吃飯,一個包子要賣三個包子的價。這裏的桌椅都是老式的,不過實際坐上去並不太舒服。這層的人終於少了點。陳超選了一個靠窗的席位坐下,在這個位置能看到不遠處的湖水。一位服務員走過來,為他倒了一杯茶。這時白雲從樓梯間走了過來。她身材修長,穿一件白色的人造革風衣,腳上是一雙高跟鞋。陳超接過她的風衣,發現她裏麵穿了一件改良款的露背旗袍,完美地勾勒出了她的曲線。聖人的一句話立刻浮現在陳超的腦海中——女為悅己者容。

“剛才你走過來的樣子,還真挺像早晨天空中的白雲呢。”陳超說著,點了四籠蟹肉小籠包。服務員寫菜單的時候偷偷瞄了坐在旁邊的白雲一眼。

“陳大探長今天對我態度不錯嘛。”白雲看起來對他的讚美頗為受用。她把錢包拿出來放在桌上,那包的顏色倒是很配她身上這件旗袍。

“真是秀色可餐啊。”陳超笑道。

“你變浪漫了。”說著,白雲變戲法似的拿出幾個酒精棉球,把倆人的筷子一一擦過。這裏是老上海飯店中僅有的幾家不用消毒碗筷的店之一。

“準確點兒是懷舊。”陳超一邊說一邊用薑片蘸著醋。有個裝醋的盤子邊上破了個小口,看著眼前的一切,他依稀回想起多年前和表兄裴山一起來這裏用餐的情景。七十年代早期,裴山成了第一批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知青中的一員。離開上海之前,他帶著陳超來到這家小籠包店吃飯。那時這家店與其他飯店一樣,隻為“堅持艱苦樸素作風”的勞動人民服務。在當時那個年代,享用美食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的腐朽生活方式。為了革命,大家都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飯。許多高檔飯店因此關門了。南翔小籠包店由於價格低廉,是幾家幸存的店麵之一。當時一籠包子隻要兩毛四分錢,勞動人民吃得起。那個下午,裴山和陳超耐心排了三個多小時的隊才吃上那頓包子。最後他們點了很多,一人四籠。看著那讓人垂涎欲滴的包子,裴山感歎道:“啥時候我才能再回上海吃上這美味的包子呢?”

結果他再也沒能回來。在那遠離故土的山村裏,精神失常的裴山跳進一口枯井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其實,即便他沒有自殺,也可能會被餓死。二十餘年成一夢,此身雖在堪驚……

陳超不打算對白雲講述這段“**”時期的悲慘故事,因為那和現如今的懷舊情緒並不搭調。新一代的年輕姑娘也許根本無法理解那些。

眼前的小籠包與當年的美味一脈相承,碼在竹製的籠屜裏,依然香氣撲鼻。咬上一口,鮮美的湯汁四溢,真是一種享受。

“書上說,小籠包裏的湯汁是豬肉凍和其他餡料混合而成。上屜一蒸,這些東西就化成美味的湯汁。不過吃的時候要小心,否則會被燙到的。”

“這個你以前都說過啦。”白雲邊笑邊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個包子。

“哦,我想起來了。當時在新世界你給我帶過一袋這種包子。”陳超說道。

“能客串陳大探長的小秘,民女深感榮幸。”白雲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幫我個忙吧,你不是有電腦嗎,上網幫我查點東西好嗎?”

“沒問題,需要的話我把顧太太的筆記本電腦拿給你都行。”

“那倒不用,我平時也沒什麽時間,”陳超說道,“你可能也聽說紅旗袍殺人案了。幫我上網查查旗袍的事兒吧,查詳細點,曆史啊,發展過程啊,不同時期的款式啊什麽的。反正就是跟這種旗袍有關的信息,直接的間接的都要。不隻是當下流行的,還有五六十年代的。”

“沒問題。不過你說的直接和間接是啥意思?”白雲問道。

“怎麽說呢,比如旗袍所占篇幅比較大的電影啊,書啊什麽的。還有與旗袍有關的人啊,無論是做的還是穿的,還有評論之類的。當然,與紅色旗袍有關的就更好了。”陳超頓了頓,繼續說道,“那個,我還想請你幫我跑跑腿。”

“樂意為陳大探長效勞!”

“別怕花錢。我今年的辦案經費還沒用完呢。要是不抓緊用完,明年局裏肯定給得就少了。”

“就是說咱們的陳探長不打算辭職嘍!”

“這個……”話還沒說完,陳超就不小心讓湯汁燙了一下嘴,眼疾手快的白雲馬上遞給他一張紙巾。陳超心想,當個隊長也還不錯,起碼身邊還有這麽個知冷知熱的“小秘”。

吃完飯之後,陳超正要掏錢結賬,白雲卻在問服務員要發票。

“沒事兒,這頓我埋單,不用再要發票去報銷了。”

“我知道你埋單啊,可咱這不是為國家好嘛。”

服務員遞給她兩張發票,一張五十元的,一張一百元的。

“政府稅收上個月增加了兩倍多呢。因為現在的發票可以刮獎。”說著,她拿出一枚硬幣刮了發票的獎區,“看,我運氣多好!”

“咋了?”陳超問道。

“中了十塊錢啊!”

“這玩意兒還真新鮮。”

“啥東西都不如錢好使。以前人們在飯店吃飯都不要發票,那些飯店老板們天天報虧損,逃了多少稅啊。這下好了,有獎發票這麽一弄,大家都開始要發票了。我聽說有人還中過兩萬呢。”白雲說道。

陳超也刮了一張發票,可惜啥也沒中,不過他並不失望。此刻,白雲的發絲正拂過他的臉頰。

他們離開飯店,去逛市場後麵那些中式時裝店。這裏時常有外國遊客,所以很多精明的生意人瞅準機會開起店來。許多店麵的玻璃櫥窗裏展示著各色旗袍。白雲挽著陳超的胳膊走進一家店。

“你要查的那種旗袍太老式了,估計這兒是沒有。那家夥肯定是個變態,他就是想拿那樣的旗袍羞辱被害人吧。”白雲四下打量著店裏的衣服說道。

“你是指凶手?說說看。”

“我看到報紙上登出來的照片了。凶手要告訴別人的就是,受害者是他的性幻想對象。那麽高級的旗袍,做工那麽好,卻非要撕爛開衩,不係扣子。”

“你這話說得跟個警察似的。”陳超說道。如今城裏所有人都想把這案子破了,但是很少有人像白雲這樣說到個點子上,“看來你對時裝很懂啦。”

“別忘了我也有幾件旗袍啊。有時候我也會慌慌張張地穿上旗袍,可是從來都沒撕破過開衩。”白雲說道。

“凶手也許是在受害者死後給她穿上旗袍的,當時也許她的屍體已經僵硬了,不那麽好穿吧。”

“就算是那樣,也不至於把旗袍撕得跟破布片兒一樣啊。怎麽穿也不至於撕成那樣,”這時白雲轉過身對陳超說道,“要不咱們做個試驗?就拿我試試。”

“怎麽做?”陳超一愣。

“很簡單。”她從架子上拿起一件紅色旗袍,一把拉起陳超就進了試衣間。關好門之後,她把旗袍遞給陳超,說,“給我穿上,動作怎麽粗暴怎麽來。”

不到一分鍾時間她就脫掉了衣服,蹬掉了鞋子,隻穿著白色的**和胸罩站在陳超麵前。

這是為了工作,陳超在心裏對自己說。他深呼吸了一下,開始笨手笨腳地為眼前這位漂亮姑娘穿旗袍。

白雲模仿著受害者的樣子,盡量保持全身僵硬的狀態。雖然她臉上毫無表情,四肢收縮,仿佛死者一般,心中卻升騰起一種曖昧的感覺。當陳超為她拉下裙擺的時候,她臉上閃過一絲緋紅。

不管陳超怎麽用蠻力撕扯,旗袍的開衩都沒被撕壞。

這時他發現白雲的嘴唇有點失去血色。試衣間沒有暖氣,穿這點衣服一直這樣站著,換誰也吃不消。

不過白雲的說法的確是對的,受害者身上的旗袍開衩部分肯定是被刻意弄壞的。這是一個重大發現。

他堅持要為白雲買下這件旗袍,說道:“就這麽穿著吧,別脫了。你穿這件很漂亮。”

“算了吧陳大探長,這是為了支持你的工作,”她掏出一個相機,對陳超說道,“來,幫我照張相。”

陳超牽著白雲的手來到店門口。她穿上外套,拍了一張照片。

“謝謝你,”她依依不舍地說道,“我得回學校了。”

陳超決定獨自步行回家,一個人稍微清靜一下。

他的腦海之中一會兒是白雲在試衣間穿著旗袍掙紮的樣子,一會兒是她在歌廳包間裏**陪客人唱歌的樣子。兩種畫麵交替出現,讓他的思維有些混亂。

他對自己很失望。白雲明明是在幫自己查案子,自己卻總覺得她是個歌廳小姐,甚至還猜想著她不穿衣服的樣子。

關鍵是,自己居然還在為這種想法感到興奮。

陳超想到了那些“紅顏禍水”的故事。也許這就是“先入為主”的心態在作祟吧。他試著解讀那些古典愛情故事時,曾經讀過一篇後現代主義評論,其中就提出了這樣的觀點。

也許是那些故事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