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陳超也不知道今天晚上具體該怎麽辦。

走出照相館,他朝衡山路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思索著。

他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現在已經別無選擇。最明智的就是等明天的西九區案庭審之後再抓捕賈銘。如果在開庭之前就實施抓捕,人們肯定會將這視做一場陰謀。而今晚他必須拖住賈銘。具體怎麽拖,陳超沒辦法跟於光明他們解釋。他自己也是到時隨機應變的。

總之,這次到了該攤牌的時候了。

如果局裏人知道,他們會作何反應呢?廖國昌肯定會將陳超排除在外。這不僅是出於廖的明哲保身,更因為長久以來他對陳超的不信任。他們兩個人已經有過多次針鋒相對的正麵衝突。自從曉紅犧牲之後,廖國昌甚至再也沒給陳超打過一個電話。

陳超暫時也不想讓李書記知道。就算那位局裏的黨組織一把手要發飆,也等到這一切過去之後吧。至於那位幕後的鍾主任也是如此。

很顯然,賈銘不會因為聽他陳超講個故事就輕易認輸。作為一名精明的久經沙場的律師,他很清楚:隻要自己不認罪,就沒人能證明他有罪。

轉眼間,陳超來到了金陵西路。他看到一位老婦人正在路邊燒著紙錢。老婦人身穿黑色棉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伴著她的呢喃低語,火盆裏燃燒的紙錢化作灰燼越飄越高,仿佛逝者的魂靈在空中飛舞。陳超忽然意識到,冬至到了。

按照農曆計算,冬至在一年之中是黑夜最長的一天。這一天在陰陽交替輪回的過程中非常重要。冬至這一天,陰氣達到極盛,從這一天之後,陽氣逐漸恢複。於是這一天也被看做活人與逝者之間交流的最佳時刻。

在陳超的童年記憶裏,冬至意味著豐盛的食物。然而那些美食卻隻能放在供桌上,與香燭一起,讓逝者享用。陳超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當年她總是在閣樓上獨自燒著紙錢。

在這樣一個日子裏與賈銘見麵也許不是偶然。因為對於某些事情來說,這次約見也將是一次轉折,就像冬至之於陰陽的意義一般。

就這樣繼續走了沒多久,陳超來到了老洋房飯店。一位女侍者畢恭畢敬地引他走進飯店,老陸和白雲都已經在大廳等候了。老陸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紮一條玫瑰色領帶,手上碩大的鑽石戒指閃閃發光。白雲穿著那件在城隍廟買的紅色旗袍。

“飯店經理同意全方麵提供幫助,”老陸興奮地說道,“他同意我負責你那個包間,到時候等著我給你上菜吧,絕對生猛,哈哈。”

“謝謝你,老陸。”說罷,陳超轉向白雲,遞給她一個信封,“也非常感謝你,白雲。你先去換件別的外套,像這家飯店服務員那樣的。今晚你就在包間裏假扮服務員。當然,你不用一直守在包間裏。老陸準備什麽菜你端上來就行。到時候我隻要一發信號你就換上旗袍,扮成照片上那個女人的樣子回到包間裏來。”

“紅旗袍喲,”白雲從信封裏拿出一張照片,邊看邊說道,“光著腳,胸口的扣子不係,還要撕破開衩?”

“沒錯,就是那樣。盡管撕吧,回頭我再買一件新的送你。”陳超笑著說道。

“我的老天!”老陸看了一眼那照片,估計是嚇了一跳。

交代完這些,陳超離開飯店去了衡山賓館。兩家店靠得很近,步行隻需要兩三分鍾。

在賓館門口等了不到五分鍾,陳超便看到一輛白色轎車開了過來,那是賈銘的豐田轎車。在它後麵,另一輛車不遠不近地跟著,那應該是正在執行跟蹤任務的於光明的。

陳超快步走上前去,很友好地向剛剛下車的賈銘伸出了手。賈銘看上去不到四十的樣子,穿著一身黑色西裝。在霓虹燈的映照下,他的臉色蒼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賈先生,您能來赴約我深感榮幸。我秘書幫我在老洋房飯店訂了一個包間。那飯店就在不遠處,您應該對那家店有耳聞吧?”

“老洋房啊!陳隊長真是費心了!”

賈銘明顯是繞開了陳超的問題。但從他的話音裏能聽得出,他已經意識到陳超對他的身世作了詳細調查。

不久二人便來到了老洋房飯店。門口的迎賓小姐熱情地打著招呼:“歡迎二位光臨,希望二位今晚能在這兒找到家一般的溫馨。”

大廳裏站著幾位推銷啤酒的姑娘,她們的裝束顯得與這飯店的懷舊氣質格格不入。

“家一般的溫馨,”賈銘帶著一絲自嘲的語氣說道,“家裏哪會有這麽多穿成這樣賣啤酒的。”一位女侍者引領他們穿過大廳,走進一間裝潢精美的包間。這個房間應該原本是做日光浴室用的,如今成了接待貴賓的豪華雅間。在這房間裏可以跳望洋房的後花園。後花園被保留得很好,雖然已是深冬,景色依然迷人。一張餐桌擺在靠窗的位置,桌旁放了兩把座椅,桌上精美的銀質餐具和天花板上的吊燈交相輝映,有種夢幻般的感覺。餐桌的轉盤上已經擺上了八碟開胃小菜。

白雲走進包間,為他倆各倒上一杯茶水,並將菜單打開放到桌上。她此刻正像其他高檔包間裏的女侍者一樣,穿著黑色的無袖露背禮服。

“來,賈先生,為我們攜手完成這部偉大的小說幹杯!”陳超端起茶杯說道。

“嗬嗬,小說,”賈銘笑了笑,“您覺得創作小說比警務工作更有意義嗎?”

“意義嗎,看您怎麽想了,”陳超說道,“您可能不知道,上大學的時候,我覺得寫詩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好吧。不好意思,我是個律師,有點兒一根筋,理解不了您這境界。”

“不,律師職業本身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一個案子裏,對您來說非常重要的線索,對於別人而言可能就一錢不值。如今這個時代,有沒有價值取決於個人的思考方式。”

“聽起來真像在演講。”

“對我來說,這部小說的創作正走到一個關鍵時期,生與死的問題讓我很是糾結啊。這園子能讓我的心靜下來。”陳超看著洋房的後花園說道。

“看來您無論做什麽事都不是隨意為之,”賈銘也把目光投向了洋房後花園,但他的表情很平靜,“無論今天是警察陳隊長請我還是作家陳先生請我,能與您共進晚餐都是我的榮幸。”

“我現在還不餓,”陳超說道,“如果您也不餓的話咱們可以先聊一聊。”

“好啊,我也不餓。”

“好極了。”陳超轉身對白雲說道,“我們要單獨聊聊,你先出去吧。”

“好的,如果有什麽需要您就搖一搖桌上的銀鈴。”白雲轉身走出包間。

“說起我這部小說,”陳超對賈銘說道,“首先得聲明一點,我目前還沒寫完。書中一些人物暫時還是無名氏,因為我還沒給他們起好名字。為了敘述方便,我權且稱呼主人公為J先生吧。”

“嗬,有意思。J先生。跟我名字拚音的首字母一樣。”

賈銘依然顯得很鎮定,甚至有些大膽地跟陳超開起了玩笑。陳超也很明白,目前還不是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的時候。就像打太極拳一樣,一招一式都有它本身的順序,不必心急。

陳超拿出那本《中國畫報》,放到桌上。

“咱們就從照片開始,”他不緊不慢地掀開雜誌翻到照片所在的頁碼,“從拍攝這張照片的時候說起吧。”

“哦?”賈銘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

“講故事嘛,可以從很多種角度入手。但最方便的還是用第三人稱來講,您覺得呢?”

“怎麽都成,反正是您來講。我聽說您以前學的是文學專業,怎麽就當警察了?”

“‘時勢造英雄’啊。您也知道,八十年代那會兒,大學生畢業都是國家分配工作的。其實大家基本上都沒的可選,國家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唄。小時候都有理想,長大了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不是嗎?”陳超用手指了指雜誌上的照片,“這張照片大概是六十年代初拍的,上麵那個小男孩兒就是J,論起來他應該比我大幾歲。看看,照片上的他多開心多朝氣蓬勃啊,而且還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媽媽疼他愛他。你看他脖子上的紅領巾,我想,那時候他心裏想的都是將來如何為祖國建設作貢獻吧。”

“陳隊長果然有作家風範,您請繼續。”賈銘說道。

“照片拍攝的地點應該是一座洋房,大概跟咱們現在所處的這座差不多。照片上那個園子簡直跟咱們身後這個一模一樣呢,隻不過照片上看應該是春天。您可能知道,這個老洋房飯店從前也是一處私宅。”陳超頓了頓,繼續說道,“六十年代初,國內處於‘**’前夕,所有事情都開始逐漸走向以階級鬥爭為綱的道路。不過咱們這位J先生的童年依然很幸福,他的祖父曾是一位成功的銀行家,新中國成立後家境也還算富裕。他是家中的獨生子,父母都在音樂學院工作。他很愛自己的母親,在他眼中,母親是一位年輕漂亮又聰慧的女子。最重要的是,母親也非常愛他。

“的確,J的母親是一位出眾的女子。據說當年有很多人擠破頭去聽她的演奏會,為的就是一睹她的芳容。她在生活中很低調,可她的美貌和氣質還是被一位攝影師發現了,他煞費苦心地說服這位美麗的女教師為自己當攝影模特兒。於是在那個春天的早晨,他在她家中後花園為母子二人拍下了這張照片。那個明媚的早晨,大概是J先生童年時代乃至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他的笑容和陽光交織在一起,被膠片完美地定格。

“可那張照片拍完沒多久,‘**’就爆發了。J先生一家陷入到無休止的災難之中——”

這時,白雲走進包間,打斷了陳超的講述。她用銀質餐盤端來了四碟小菜。

“炸雀舌、糟鵝掌、清燉牛眼,還有薑汁魚唇,”她介紹道,“這些是我們這兒的特色菜品,都是按照前房主遺留下來的菜譜精心烹製的。”

看來老陸為了準備這些菜頗費了一番苦心,幾乎到了不計成本的地步。拿那一小碟炸雀舌來說,就要殺死上百隻鳥。還有那份薑汁魚唇,鮮嫩欲滴,仿佛有生命一般。

“順便說一句,這些菜讓我想起故事裏一些很殘忍的東西,”陳超說道,“難怪孔子說‘君子遠庖廚’。”

賈銘顯得有些不安。這正是陳超想要的效果。

“來,咱們繼續講故事。‘**’開始之後,像照片上那樣的美好時光就徹底遠離了J,”陳超拿起筷子夾了一片炸雀舌送到嘴裏,“他祖父過世了,他父親自殺了,他母親被人批鬥,而他自己則被人稱為‘資產階級小孽種’。他家的洋房被別人搶占,相依為命的母子二人被驅趕到破敗的閣樓裏。後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發生了什麽事?”賈銘拿筷子的手顫了一下,本己夾起的一隻牛眼重新落回盤裏。

“現在我就要講到整個故事最殘忍的部分了,”陳超說道,“不過對您而言這段故事應該沒什麽意義。所以我還是念念草稿好了,免得我遺忘細節。”

陳超掏出筆記本,上麵記著他之前了解到的情況。當然,坐在桌子另一側的賈銘是看不到本子上的內容的。陳超清了清嗓子,開始根據筆記臨時“拚湊”故事。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人們在洋房外牆上看到一串反革命標語。當然,那標語不是當時還年少的J所寫,他甚至都毫不知情。但大家都懷疑是他幹的,於是他被關進小黑屋‘隔離審查’了。一個孩子,被單獨關在陰暗的房間裏,每天能見到的,隻有當地居委會工作人員和一個姓田的男人。這個姓田的家夥是駐音樂學院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頭頭,是唯一有權力釋放J的人。支撐著J熬過那些日子的就是對母親的思念。他曾經發誓,絕對不讓自己的母親受一丁點兒委屈,更不會留下她孤身一人。所以他一直沒有‘認罪’,也沒有選擇步他父親的後塵。他相信,隻要自己能出去和母親團聚,一切都會好起來,那張照片上的幸福場景一定會重現。

“然而對於一個小男孩兒來說,這麽硬撐著談何容易!很快他就生病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一天下午,一位居委會領導把他放了出來。那位領導並沒有向他解釋這其中的原委,隻是告訴他,可以回家去了。

“於是J飛快地趕回家中。上樓梯的時候他的腳步很輕,生怕驚嚇到家中的母親。站在門口,他一邊想象著重逢的情景一邊掏出了鑰匙。他已經迫不及待要撲到母親的懷裏。

“可打開房門之後,眼前的一幕卻讓年少的J終生難忘:母親正光著身子和那個叫老田的家夥做著苟且之事。她**的臀部迎合著那男人的每一次動作,她嘴裏正發出一陣陣呻吟……

“不知是因為吃驚還是憤怒,J轉身衝下樓梯。這一切對他來說猶如一場噩夢。對於當年還是個孩子的J來說,母親在他心目中神聖的形象,被這齷齪的一幕擊得粉碎。他感到自己身處地獄之中。

“J的母親看到兒子轉身離去,不顧自己還光著身子,當場追了出去。看到母親追來,J加快了腳步。他的意識已經模糊,無法辨別身後的聲音是因為有人摔下樓梯還是整個世界的毀滅。他跑下樓梯,穿過庭院,頭也不回地衝出大門。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跑。家中那齷齪的一幕似乎依然縈繞在眼前:母親緋紅的臉頰、晃動的**、濕漉漉的頭發,還有房間裏**靡的氣息……

“一路奔跑,J一直沒有回頭。那情景猶如一塊通紅的烙鐵,深深地在他的心底燙出了一塊傷疤——一個赤身**、披頭散發的女人、瘋狂地追逐著他,就像一個永遠無法擺脫的心魔……”

“你不用描述得這麽詳細。”忽然,賈銘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他看上去有點恍惚,仿佛遭受了重重的一擊。

“不,這些細節對於分析J的心理狀態發展非常重要,也有助於我們理解他的心理。”陳超微笑著說道,“來來來,繼續講故事。J一直跑回到居委會關押他的小黑屋,然後一下暈倒在那裏。在他的潛意識裏,隻要待在那間小黑屋裏,母親就還會在家中等他回去團聚。這是一種心理作用,跟有些人妄想通過回撥時鍾指針來逆轉時間是一個道理。在那個小黑屋裏,他沒有意識到母親己在那個下午死去了。

“當他最終醒來的時候,發現一切都變了。家中的閣樓已經空空如也,隻有牆上掛著母親的遺像。對J來說住在那裏已經沒有意義了,於是他選擇了搬家。”說著,陳超合上了筆記本,“我覺得沒必要一句一句地把隨後的事都讀出來。簡言之,他經曆了無數的打擊、背叛、沮喪和憤怒。這一切感情在他心中堆積、發酵,逐漸變得扭曲。‘**’之後,J考上了大學,畢業後獲得了法學學位。當時很少有人對法律這種東西感興趣,但為自己家庭尤其是母親平反昭雪的強烈願望支撐著J選擇了這個職業。從那時起,他就開始窺探那個老田的情況。

“但將所有的‘**’中的‘三類人’都加以法辦,是不可能的。政府也不希望人們總是沉浸在過去的混沌之中。再者說,即便J成功將老田告上法庭,也不可能以謀殺罪判他重刑;相反這樣做很可能讓母親生前的痛苦成為人們的談資。

“於是J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討回公道。在他看來,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有情可原的,因為他別無選擇。他報複了老田,但在外人看來卻像是老田遭遇了一連串不幸。後來J將報複對象擴展到與老田有關的人,包括他的前妻和女兒。如貓戲老鼠一般,他欣賞著老田一家人長時間的痛苦,就像是大仲馬筆下的基督山伯爵。”

“聽起來還真像是基督山伯爵的邏輯,”賈銘插話道,“難道真會有人按照那本書的邏輯報仇嗎?”

“呃,我是‘**’時期讀的《基督山伯爵》。說來也很有趣,當時很多西方文學作品都被禁掉了,那本書居然還在出版發行。您知道為什麽嗎?聽說江青對它的評價還不錯。事實上,那時候她就是在報複那些曾經蔑視過她的人,就是按照基督山伯爵的邏輯。”

“這種女人,”賈銘的語氣像是一位看客,“三十年代在上海就是個三流演員而已。”

“但她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合情合理的。我們現在暫且把她擱到一邊,”陳超伸筷子夾了一隻牛眼,那隻眼似乎一直在瞪著他,“這其中有一處區別:基督山伯爵除了複仇之外還有自己的人生。而我們這個故事的主人公J先生,複仇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切。”

“我不同意您的說法,”賈銘一邊說話一邊試著去夾魚唇,卻沒能夾起來,“按照你之前的說法,J先生應該成了一名不錯的律師,他怎麽就沒有自己的人生了呢?”

“理由有二。第一是因為職業理想的破滅。作為一名律師,他很快就發現憑借一己之力很難維護正義。從前,那些大案要案的審理,都由領導們拍板決定。而到了九十年代,金錢交易與腐敗又侵蝕著社會的公正。隨著律師這個行當變成某些人撈錢的工具,J越發覺得自己長期以來對原則和理想的堅持變成了時代的笑柄。”

“陳隊長,您怎麽能這麽說呢?您是一位優秀的警察,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為正義而戰吧。別告訴我您的理想也早就破滅了。”賈銘說道。

“說實話,這也是我再一次報名學習文學的原因。我正在寫的這個小說也是此次學習的一部分。”

“哦,怪不得很久沒在報紙上看到您破案的消息了。”

“喲,看來賈先生一直很關注我啊。”

“哪裏哪裏。最近報紙上天天都是關於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好多警察都挺露臉的。您是警察中的精英,”賈銘裝做很欽佩的樣子舉起酒杯,“在報紙上老看不到您,我倒是有點想您了呢。”

“咱們回到正題。對於J先生來說,第二個理由或許更關鍵,”對於賈銘的舉杯,陳超並未回應。前者似乎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居然開始在酒桌上討好他了。“J有個難言之隱——他無法與女性發生性關係——這是嚴重戀母情結導致的結果。也就是說,在他潛意識裏,母親是他的性幻想對象。從其他任何角度看他都是個健康的成年男子,但母親赤身**的形象,在他心中永遠是個揮之不去的陰影。這陰影遊**在他如今的欲望和過去的悲慘經曆之間,讓他不能擺脫。無論事業上多麽成功,他都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對J而言,真正的正常生活,早已被定格在母親牽著他的手所拍的那張照片上。而那個下午母親**著摔死在樓梯上的一幕,徹底擊碎了那美好的畫麵。之後的這些年,他為了保守秘密並擺脫心魔,耗盡了全部精力。”

“陳隊長,您活像個心理學專家,”賈銘話音中帶著嘲諷,“我真不知道您還學過心理學呢。”

“我隻是讀過一兩本相關的書籍。您一定比我懂得多,這也是我請您來替我出出主意的原因。”

這時,又傳來一陣敲門聲。白雲走進包間,端著一個大號餐盤,上麵擺著一個玻璃罐子,一個裝滿蝦的水晶碗,還有一個小小的火爐。那些蝦被浸在特製的醬湯裏,卻依然活蹦亂跳。火爐底部鋪了一層木炭,上麵覆蓋著一層被燒到通紅的鵝卵石。

白雲首先把鵝卵石弄進玻璃罐子,然後將碗裏的蝦倒在滾燙的鵝卵石上。伴隨著嗞嗞作響的聲音及升騰的白色煙氣,那些被燒成通紅的蝦都蹦了起來。

“它們就像那些受害者一樣,明知必死無疑,卻還要拚力掙紮一番。”陳超說道。

“陳隊長,我發現您看這道菜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現在我就要講到故事的**部分了。當然,在講述這段的過程中,我還要時不時地插進一些細節,所以聽起來不一定那麽舒服。

“年複一年,J受盡煎熬。他感到自己精神近乎崩潰。於是他決定以自己的職業生涯為賭注,接手一件極具爭議的案子。在這個國家,律師需要與政府保持良好關係,而他此次接手的案件很可能讓政府下不來台。誠然,若他能辯護成功,很多平民百姓就能重新得到應有的公正,但這樁房地產醜聞引發的案件畢竟會牽涉到很多官員。對於J來說,這一次的選擇,要麽給人生帶來一些意義,要麽就是毀了自己。在他潛意識裏,隻要能結束這荒謬的人生,怎樣都可以。可不幸的是,這件案子如此棘手,讓他感到更加不安。

“其實接受這個案子之前,J就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無論在別人麵前如何表演,人格的日益分裂已經將他逼到了懸崖邊上。一方麵他是一個公正司法製度的訴求者,而另一方麵他又是一個極度惡劣的違法者。更不必說混亂的人生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叫田陌的姑娘,也就是老田的女兒,突然死在他的手上。”

“陳隊長,難道您的意思是這位J先生因為壓力過大精神崩潰而變成了殺人犯?”賈銘插話道。

“其實一切在最終爆發之前便己埋下種子。不過,除了上述那些原因,他殺人之前肯定被什麽東西刺激到了。”陳超說道。

“被什麽東西刺激到了?”賈銘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重複著陳超的話,“我還真想不出。”

“他害怕複仇計劃落空。他本想看著田陌一步步走向墮落,他認為她淪為風塵女子隻是個時間問題。可出人意料的是,田陌遇到了一個想娶她的好男人,兩人很可能會遠走高飛到美國去。若事情果真如此,田陌就徹底逃出J的手掌心了。J千方百計地把田陌逼到一家飯店工作,而後者卻在那兒遇到了真命天子!很諷刺,不是嗎?田陌去美國幸福生活,這是J萬萬不能容忍的。他麵臨著一個抉擇。於是有一天晚上,他劫持了田陌。

“很難說J到底對田陌做了些什麽,因為警方並未檢出任何性侵犯痕跡。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勒死了田陌,給她套上一身跟母親在照片上所穿的一模一樣的旗袍,然後棄屍音樂學院門前。他選擇的這個棄屍地點是有象征意義的,這既是J對九泉之下母親的祭祀,也是他的一番‘宣言’,更是一次對曆史錯誤的報複。事實上,這番‘宣言’所包含的信息,或許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清。無數恩怨情仇交織在他的腦海裏,剪不斷,理還亂。

“但故事到這裏還沒有完。田陌窒息而死那一刻,J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放感,似乎之前壓在他心頭的苦悶在那一瞬間得到了宣泄。然而惡念一起便一發不可收拾。二十年的壓抑感終於釋放出來,J得到了從未體驗過的快感,這快感大概是一種精神層麵的性**——我懷疑這就是他脫光那些受害者衣服的原因吧。如同染上毒癮一般,J極度渴望再次得到這種快感。”

“陳隊長,我怎麽覺得這像是您翻譯的那些推理小說裏的橋段啊,”賈銘說道,“那種書裏倒是經常講到有些人為了尋求刺激而殺人,如您所說,像染上毒癮一般。一般都把這種人定義為瘋子。難道您的小說也是這麽個玩意兒?”

牆上的掛鍾響了,仿佛重複著賈銘的問題。陳超抬頭看了看,已是夜裏十一點了。看起來賈銘並不急著離開。他問話的時候表情還很嚴肅認真,對陳超來說,這不是什麽壞兆頭。

“賈先生,還是先聽我把故事講完吧。”陳超說道,“於是J開始了他的連環殺人行動。此時這已經不再是複仇了,驅使他的是無法抑製的殺人欲望。他深知警方會處於高度戒備狀態,所以他把襲擊目標鎖定在了三陪小姐那個群體。她們代表墮落的生活方式,同時也是很容易得手的襲擊對象。J就像是著了魔,他根本不管那些被殺的女人是否與自己的複仇計劃有關,更不在乎她們是不是無辜。”

“無辜?”賈銘重複道,“很少有人把‘無辜’這樣的詞用在三陪小姐身上。當然,作為講述者,你有你看問題的角度。”

“從精神學角度看,這一點非常關鍵,”陳超並未對賈銘的話作出回應,而是繼續講述著,“J並不是個妄想狂。多數情況下,他大概就是像你我這樣的正常人。所以說,有時在潛意識裏他會拷問自己的良知。但扭曲的心態告訴他,三陪女幹的都是下三爛的活,這樣被脫光衣服殺死也是罪有應得。”

“陳隊長,您沒必要在故事講到半截的時候來上這麽一番說教。在如今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看問題的角度。”

“但是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連環殺人行為都是不能被容忍的。J很明白這一點。他並不把自己當做連環殺手看待。”

“您真是太有想象力了。”賈銘說道,“好吧,就算您要出版這部小說,可又能換來什麽?這並不是什麽高品位的文學作品,至少不符合您著名詩人的身份啊。”

“所謂小說,本身就是寫給特定人群看的東西。隻要願意讀的人喜歡就可以了。至於這本小說嘛,我所預設的目標讀者隻有一個,就是那位J先生。”

“就是說您要通過這部小說給他傳達一個信息嘍?‘我知道是你幹的,所以你趕快投案自首吧。’是這個意思嗎?可他又會怎樣應對呢?”賈銘刻意在這句話上加重了語氣,“我不知道他怎麽想。反正作為一名普通讀者來說,我覺得這故事根本站不住腳。一切都是基於對二十年前的事情的揣測,論據都是些中國人看不懂的國外心理學理論。您覺得憑這些就能讓J自己送上門來?別忘了,您既沒有物證也沒有人證。現在不比從前了,陳隊長。”

“已經有四個受害者了,總能找到些物證吧。我會努力去查的。”

“以警察的身份?”

“我是個警察。但您別忘了,此時此地,我是在講一個故事。賈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怎樣才能算是個好故事呢?”

“要有可信度。”

“是吧。這個可信度來源於大量生動翔實的細節。您看,除了這張照片,我給您講的都是些條條框框的故事梗概。如果要成書,我還得加進去不少細節。我寫的時候肯定不會用諸如‘戀母情結’這樣枯燥的詞匯。我會詳細描述一個小男孩兒對自己母親的性幻想……”

賈銘忽然站起身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好吧。如果您覺得這玩意兒寫成小說能賣出去,那您就寫吧,這跟我沒什麽關係。故事呢,您也講完了。我想我也該走了,明早我還要開庭呢。”

“不不不,您別這麽著急嘛,賈先生,幾道大菜還沒上。再說,我還想再聽聽您的獨到見解呢。”

“我覺得您純粹就是在編造一個嘩眾取寵的故事,”賈銘依然站在那裏,“我估計在讀者看來,這完全是一個警察為了騙稿費而編的故事,一個沒有任何事實依據的故事。但凡有一點證據,也不至於寫成小說。”

“如果讀者們知道這書是一個警察寫出來的,他們沒準會更關注呢。”

“難道‘警察’就是金字招牌?‘警察’就一定代表可信?”賈銘說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您的故事漏洞百出。沒人會把您這部小說當回事兒的。”

這時兩人的對話再次被打斷,因為白雲又來到了包間。這一次,她戴著藍色頭巾,穿一身短衣短褲,紮著白色圍裙,赤腳,活像一個鄉下姑娘。她抱著一個玻璃壇子,壇子裏有一條蛇,正吐著血紅的信子。

看著眼前這一幕,陳超回憶起在“王朝KTV”第一次見到白雲時的情景,當時她也端上來一盤以蛇為食材做成的菜。莫非這一次她要當著他倆的麵做這道菜?

說時遲那時快,白雲將蛇從玻璃壇子裏抓出來,將蛇頭摔到地上,然後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切開了蛇的肚皮。新鮮的蛇膽被她掏出,放進一個盛滿烈酒的杯子。看這架勢,她一定接受過專業訓練。

她的手腳和頭巾上沾上了一些蛇血,那些帶著腥味的血滴,在她如凝脂一般的肌膚映襯下,仿佛片片落英。

“這是專供貴賓的。”白雲一邊說,一邊為賈銘倒了一杯浸了新鮮蛇膽的酒。那酒的顏色猶如晶瑩的翡翠,在燈光的照射下,發出詭異的光澤。

賈銘麵不改色,端起來一飲而盡。放下杯子,他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拍到桌上。

“感謝你的服務。這是給你的。”他說道,“找到這麽高水平的服務員,恐怕陳隊長費了不少心思吧。”

“謝謝您。”說完,白雲轉向陳超,問道,“這蛇您想怎麽吃?”

“你們看著辦就好。”陳超答道。

“那就照陸大廚的老規矩吧,一半油煎,一半清蒸?”

“可以。”

白雲轉身離開了包間,地毯上留下一串血紅色的腳印。

“這兒還真不大適合聊天呢,”陳超對賈銘說道,“不過還請您說說我故事裏的漏洞吧。”

“有一處漏洞,”賈銘說道,“按照您的說法,J先生多年來一直掌控著田陌的命運,而後者卻忽然得到了一個擺脫他的機會。可問題就在這兒,他是個神通廣大的律師,完全可以不殺人而用其他辦法解決問題。”

“也許他試過其他辦法,但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奏效。但您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賈先生。”

很顯然,賈銘想要從基礎上推翻陳超的整套推理,這正是陳超願意看到的。他希望借此看看賈銘的反應。

“還有一處,如果他真的那麽迷戀自己的母親,又為什麽要脫光那些受害者的衣服,還為她們穿上旗袍打扮成母親的模樣?這種對母親的迷戀,本應該是他極力要掩蓋的,不是嗎?”賈銘的語氣開始有些咄咄逼人。

“簡單說來,J的心中充滿了矛盾。他的確愛著自己的母親,但他無法容忍母親與別的男人發生性關係。在他看來,那是一種無法饒恕的背叛。但我們可以從精神層麵更詳細地進行解讀,”陳超說道,“我之前提到過戀母情結吧。所謂戀母情結,本身就包含兩個方麵:性欲和隱秘的罪惡感。作為一位生活在六十年代中國的孩子,這其中性欲的部分隻能深深地藏在心裏。

“對J來說,身穿旗袍的母親是性感的,但如此美麗的母親卻在別的男人身下婉轉承歡。親眼看到母親與老田那齷齪的一幕,是J最恐怖的回憶。他無法忍受,更無法釋懷。因為在J的潛意識裏,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母親唯一的愛人。於是,這亦愛亦恨的情緒在他的腦海裏交織成了一個矛盾體。所以他會那樣對待受害者。這矛盾,甚至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

“對不起,雖然說我既不是什麽專家,也不是什麽文學評論家,”賈銘說道,“但我覺得,您這樣隨意套用西方的理論來解釋這一切,有些不妥。您這麽做隻能讓別人頭暈。假如我是您這本小說的讀者,我會認為,J先生母親的死與他變成一名殺人犯之間所謂的聯係是站不住腳的。”

“您說得沒錯,用西方的精神理論分析中國人的犯罪行為的確很難。西方人所說的戀母情結來源於希臘神話中俄狄浦斯的故事,在那個故事裏,俄狄浦斯的母親作為一位女性是完全無辜的,一切都是命運造成的悲劇。但咱們這位J先生的情況則有所不同。其實我在寫論文的時候,也無意中發現了一些類似的現象。在很多中國古典愛情故事中,比如《鶯鶯傳》和《碾玉觀音》,美麗女子往往最終被寫成了惡魔。無論這些愛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多麽富有魅力,她們都會給身邊的男人帶來災難。在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裏,本身就存在這樣的觀念。女性,特別是涉及性行為的女性,往往都會被妖魔化。所以,J的心態更像是戀母情結與中國傳統觀念的混合產物。”

“我聽不懂您的這些大道理,”賈銘似笑非笑地說道,“依我看,您還是寫本這方麵的專著得了。”

其實陳超也為自己剛才這番靈光一現的闡述感到驚奇。事實上,正是賈銘給了他這些靈感。無論對於他的論文還是手頭這件案子,這番闡述都意義非凡。

“所以,就J的這個故事來說,他之所以會變成連環殺手且作案手法如此奇特,原因並不僅僅在於他個人,更在於普遍存在的傳統觀念。”

“陳隊長,我對這些高深的理論不感興趣,想必您的讀者們也一樣。您的整個故事還是漏洞百出,而您卻解釋不通。”

顯然,賈銘認為陳超已經用盡所有招數,自己依然毫發無傷。在他看來,眼前這個警察隻知道用一些晦澀高深的精神分析理論唬人,自己卻可以輕鬆戳穿對方言語間的漏洞。

其實陳超心裏很明白,故事中的這些漏洞隻有賈銘才能填補。他的思路也正是如此。

這一思路看似不可行,但陳超還是打算試一試。也許賈銘想從他自己的角度講講這個故事呢——他的立場和著眼點肯定是不一樣的。當然,前提是賈銘要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而不是作為主角去講這個故事。

“賈先生,您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評論者。呃,如果讓您來講這個故事,您會怎樣去改進呢?”

“您這是什麽意思?”

“您剛才不是說我這個故事漏洞百出嗎?我的那些解釋又說服不了您。作為創作者,我需要了解您作為讀者需要什麽樣的解釋,這樣才能進步。”

賈銘盯著陳超,並沒有立刻回答。很明顯,他已經看出這是一個陷阱。

陳超繼續說道:“賈先生,您是本地最棒的律師,我希望您能用您的職業經驗幫幫我。”

“那就說點兒具體的吧,您想填補哪個漏洞?”賈銘的話音裏充滿了戒備。

“從紅色旗袍開始吧。從樣式和麵料看,J先生應該是在八十年代,也就是大約十年前,就備好了那些旗袍。難道他那時候就計劃著要殺人嗎?我不這麽認為。可他到底為什麽囤積了這麽多各種尺寸的旗袍呢?難不成他當時就預料到自己會殺死許多身材各異的人嗎?”

“是啊,這一條就需要解釋,作為一名聽眾或者說讀者,有一種說法我認為更靠譜,也能跟故事的其他部分相吻合。”賈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似乎在組織著語言,“因為懷念母親,所以J試著複製照片上的旗袍。可是那種麵料已經停產很久了,他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弄到一些。後來他找到了當年為母親製作那件旗袍的老裁縫,於是他決定用搞到的麵料做一大堆旗袍,估計其中肯定有一件跟原來他母親那件一模一樣的。當時他並未意識到自己會在將來殺人的時候用到這些旗袍。”

“您說得太好了,賈先生。看來這位J先生永遠忘不掉當年與母親牽手拍照的那個下午啊。難怪他會在旗袍上尋求精神寄托了,那畢竟是唯一還能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觸摸那些旗袍就像是觸摸當年那些美好時光。”陳超點著頭說道,“下麵咱們說說您指出的另一處漏洞吧。您說得沒錯,J的確有能力通過其他方式阻止田陌去美國。不過,田陌和其他幾名受害者不一樣,她並不是三陪女,怎麽會情願接受陌生人的邀請呢?”

“嗬嗬,”賈銘笑了笑,“您憑什麽認定J要殺死田陌呢?也許他是勸她跟那個男人分手呢。隻是後來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怎麽勸?他怎麽勸田陌跟那個男人分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編故事的人啊。這是您要寫的故事。也許他掌握了那個男人一些生意上和婚姻上的可疑之處吧,他完全可以約田陌出來談談這些事。”

“好吧,這的確解釋得通。您很有想象力。”

“J希望田陌跟她那個男朋友分手,但她拒絕了。於是J用各種可能發生的後果威脅她,比如說曝光他們的地下戀情或者以重婚罪起訴那個男人之類的。結果他們越吵越凶,田陌甚至開始尖叫。J用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恍惚之中,J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當年的老田。老田曾經在他眼前侮辱了他的母親,而如今麵對老田的女兒,他要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這是一種非常可怕的感覺,仿佛輪回轉世一般。與其說是J在侮辱田陌,不如說是還魂的老田在侮辱自己的女兒……”

“除了最後一分鍾,”陳超插話道,“J的心中依然飽含著對母親的回憶。於是他沒有強暴她,而是直接勒死了她。這足以解釋田陌手腳上的抓痕,以及他清洗屍體的行為。J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害怕在這次失敗的嚐試後留下痕跡。”

“隨您怎麽說吧。”

“謝謝您,賈先生。您幫我填上了這處漏洞。”陳超說道,“隻是還有一處漏洞,就是J選擇在公共場所棄屍的事。我明白這是一種挑釁。但最後一名死者的屍體卻被扔在一處荒廢的墓園,這是為什麽?如果不是那個盜墓賊無意發現屍體,可能警方過上幾天才會找到那裏。”

“看來陳隊長並不了解那座墓園啊。”

“是的,我的確不了解。”

“五十年代,那裏是一處富貴人家的墓園。簡單說吧,你所說的J先生,他的家人都埋在那裏。”

“可據我所知,那座墓園後來被破壞了。而且他父母都是火葬的,那裏應該已經沒有他的直係親屬的墓地了吧。”

“怎麽說呢,很多人會提前很久買好墓地,他的祖父和父母也不例外。所以在J看來,那裏應該是他母親的安息之所……”

這時陳超的手機忽然響了。這通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陳超一邊在心裏抱怨著,一邊急忙接起電話。打來電話的是鍾保國。

“謝天謝地,我終於找著你了。上邊已經對西九區案做出了指示。”

“哦?”陳超背過身子說道,“你是說明天的審判結果嗎?”

“這件案子非常棘手,但同時也是顯示我們黨反腐敗決心的一次絕佳機會。在廣大群眾眼中,那個彭良心就是腐敗行為的代表。所以我們可以把他樹成一個反麵典型。”

“很抱歉,我沒能在這個案子上起什麽作用。不過明天我一定會到庭審現場的。那些貪官汙吏必須受到嚴懲。”

電話那頭的鍾保國並不知道,賈銘與陳超此刻僅一桌之隔。

“那咱們明天見了。”鍾保國掛斷了電話。

陳超轉回身,對賈銘抱歉地笑了笑,說道:“對不起,賈先生。打斷您說話了。”

當、當、當……牆上的掛鍾連敲了十二下。那聲音悠遠,仿佛寺廟裏的銅鍾一般。

已是午夜時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