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個奇怪的夏夜,小鎮的街尾響著烏鴉的叫聲,冗長的青石道上,除了溜躥的老鼠,看不見任何活物。

一輛白色轎車在街尾的木樓前停了下來,從裏麵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他伸手在虛掩的木門前敲了半天都沒有人應聲,才推開門,邁了進去……

記不得第幾次掛掉蘇成的電話的時候,蔣嵐聽到了樓頂上傳來的那陣小提琴音。那是一陣低緩深沉的調子,每一個音符看似平常,可一旦拚湊在一起,就像是被賦予了魔力,輕易就撩起了蔣嵐的心弦。憑著一個作曲家的閱曆和直覺,蔣嵐可以肯定,這首曲子並不是什麽名曲,可它卻具備成為名曲的潛質。

正在蔣嵐聽得入神的時候,琴聲戛然而止,之後就是斷斷續續鋸木頭一樣的聲音。

很明顯,這曲子還沒有結尾,可拉琴的人為什麽停下來呢?

蔣嵐忍不住上了樓,推開通道口的玻璃窗,剛一探出腦袋就看到了他。拉琴的是一個小男孩,長得很漂亮,皮膚白得宛如陶瓷,一對眼睛裏一閃一閃的,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小禮服,領口綴著一個暗紅色蝴蝶結,拉琴的時候,他閉著眼睛,屋頂上的風撫動額前的劉海,看上去很是陶醉。

第二次拉的時候,到了那個地方琴音又斷了。可他並不氣惱,又從頭拉,就這樣重複了幾遍,他終於收起小提琴,站起身來,正要離開。

“麻煩等一下!”蔣嵐叫住他。

他回過頭來,看到蔣嵐的那一刹,臉上立馬揚起一個笑容,一口牙齒白得亮眼。他問:“你、有、事、嗎?”

蔣嵐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屋頂上,她小心翼翼地踩著紅色的瓦片,走到他麵前,蹲下身。

“剛才你拉的曲子是你寫的嗎?”蔣嵐問。

他點了點頭,眼睛裏像是灌了水,一閃一閃的。

蔣嵐有些驚訝,又問:“那你能告訴阿姨這首曲子的名字嗎?”

他把嘴巴湊到蔣嵐耳根,一字一頓地說:“憂、傷、的、彌、撒。”說完,他就轉身朝隔壁小木樓的窗口爬去,蔣嵐順勢望去,在窗口處看到一個女人,正麵對著她蹲的方向,始終保持著一個標誌性的笑容。

傍晚的時候,房東太太帶人過來修樓道的電燈,蔣嵐向她打聽起了隔壁的女人和小孩。

她唏噓了一陣,才告訴了蔣嵐。

隔壁的女人叫馨姨,五十來歲,以前在鎮上做一些木偶表演賺錢。那個小男孩叫小千,是馨姨去城裏表演回來,在路上撿的。她就靠著木偶表演支撐著自己和小千的生活。大概在小千五歲的時候,馨姨在鎮上表演,當時小千也在觀眾席上,誰知在表演途中,他突然站起來揭穿了馨姨,說她的木偶不好看,而且她的腹語有破綻。那之後,馨姨就沒有再表演了,把自己和小千關在家裏,很少出來。

那天晚上蔣嵐睡得很早,收拾了一整天她早就累了。

半夜的時候,她很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略有些清醒之後,她才聽清,那是一陣歌聲,準確的說是一支催眠曲,帶著幽怨,在靜謐的小樓裏盤旋。

蔣嵐聽到渾身都冒起了雞皮疙瘩,窗外的月亮很圓,將樹影拓印在房間裏,看上去格外陰森。蔣嵐將自己整個塞進了被窩,這一塞,那聲音倒好像停了下來。她閉著眼睛在被窩裏喘著粗氣。可等她緩緩地伸出腦袋來的時候,歌聲又響起了。

蔣嵐本想起身去開燈,可是怎麽撐也撐不起身子。最後,她隻好乖乖地躺下,隨著那陣歌聲,剛要進入睡夢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黑影從樓梯口一晃而過……

第二天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蔣嵐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正要起身去洗漱,突然想起昨晚的那個怪夢,其實她自己也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夢,因為那一切又是那麽真實。

想了想,她幹脆拎著毛巾就轉身上了樓。

二樓的格局和一樓差不多,隻是多了一個陽台,因為是木質的,踩上去時咯吱作響。

在二樓找了一圈,也並有發現什麽特別的東西。蔣嵐舒了一口氣,都怪自己太膽小了,哪有什麽怪東西。

這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蔣嵐開心地吹起了口哨。可就在她要轉身下樓的時候,腳步突然停了下來。這時她注意到,原來這二樓樓梯口往上還有一道門,那道門是鐵質的,被一把大鎖給鎖上了。

她瞪著眼睛朝裏麵看,因為沒有光線,整個視線都隻有漆黑一片。

裏麵到底鎖的什麽呢?難道還住著別人?蔣嵐想,下次房東太太過來的時候一定要問清楚。

下午,蔣嵐給房東太太打了個電話。蔣嵐向她說明了意思,電話裏的房東太太倒是少了往日的親密,顯得十分的慎重。最後在蔣嵐好說歹說之下,她才答應過來。蔣嵐從她的語氣中聽得出來,關於那一切,一定有什麽秘密。不過從房東太太的意思來看,這個秘密很快就要公諸於眾了。

那天她穿了一件碎花薄衫,頭發整齊地束到腦後。她雖然已有半百的年紀,可看上去還是有些韻味,想必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住得還習慣嗎?”她一邊張望著屋裏的擺設,一邊輕聲問道。

蔣嵐點點頭,沒有說話。

“呀,你也喜歡彈鋼琴呐?”她的臉上浮現出一點欣喜,伸手摸了摸琴鍵,“要是雨兒在的話,你們一定會成為朋友,嗬嗬。”

蔣嵐看著她有些出神的表情,試探著問:“雨兒?是您的女兒吧?”

她歎了口氣,點了點頭說:“她走了,她不喜歡我。”

看到房東太太神色有些黯然,蔣嵐連忙打了圓場

,說:“嗨,說不定她明天就回來了呢。我來給您倒杯水吧。”

她笑了笑:“很多時候,我覺得你很像她呢,看到你就覺得親切,嗬嗬。”

蔣嵐也笑,然後起身給她倒水泡了一盞茶。家長裏短地拉了一陣後,她才起身出去了,到門外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看樓頂的閣樓,說:“因為是木樓,可能夜裏老鼠比較多,你可以考慮養一隻貓或者買點鼠藥。”

“嗯,對了,樓上的小閣樓裏鎖的什麽啊?”蔣嵐忍了半天終於開口問了。

“鎖著我女兒……”她的話音剛落就劇烈地咳嗽起來。

“啊?您的女兒?您剛才不是說女兒走了嗎?”蔣嵐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閣樓的方向。

房東太太笑起來:“我還沒說完呢,鎖著我女兒之前留下的一些雜物。”

蔣嵐鬆了一口氣,笑著送走了她,看著她的背影,蔣嵐覺得這個女人的前半生一定經曆過不少波折。

很快又到了晚上,蔣嵐躺在**不敢關燈。窗外的月光依舊很亮,白森森的,給整個小鎮套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外衣。

蔣嵐看了看頭頂,她不知道樓頂的閣樓是不是真如房東太太所說,隻存了一些雨兒的東西。如果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境的話,那催眠曲是誰哼出來的呢?還有那個在眼前一晃而過的人影又是誰呢?

蔣嵐強撐著睡意,也不知道怎麽的,自從住進了這棟樓,她就變得非常嗜睡,隻要一躺在**,整個人就好像被迷香迷住了,忍不住地要合眼。

在她的睡夢即將侵占腦際之前,她想到了一個辦法。之前她買過一個DV,不過因為工作的原因,也很少用,現在應該能派上用場。

在包裏翻了一遍,幸而出門的時候帶著它。蔣嵐將DV調到了錄製格式,然後將它放在臥室門口的衣櫃上邊,將鏡頭對準了樓梯口,又用東西擋住了它。這樣,到第二天她起床的時候就能看看到底在她睡著之後有沒有人進過這房間了。

一切都安排好之後,蔣嵐才關了燈。很快,她感覺自己像一個木偶一樣,接收到了睡覺的指令,一個哈欠之後便進入了睡夢之中。

那一夜她睡得很好,沒有再被什麽奇怪的聲音吵醒。可是等到她微微撐起睡眼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露出了紅光,居然已經是傍晚了。而將她從夢中喚醒的是她的手機。

蔣嵐沒好氣地將手機拿到眼前,原本以為是蘇成,結果一看,是比蘇成更煩人的音樂劇製作方。

本來兩個月前她接了一個音樂劇的曲子來寫,要是按照她以前的速度,幾首曲子根本難不倒她。可是,中間因為和蘇成在感情上鬧了矛盾,使得她好一段時間都靜不下心來。這眼看著合同上規定的期限就要到了,可她連曲子的模子都還沒有拿出來,這不免讓人擔心。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如果不按時拿出曲子讓演員們照著排練的話,恐怕整個劇都要泡湯,到時候別說你這個作曲家,可能我的工作都保不住!”主管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合同的期限過兩天就要到了,要是你再拿不出曲子的話,這所有的責任就該你一人承擔了。”

蔣嵐來不及支聲,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她倒是被這個電話弄得抓狂了,不過她冷靜下來一想,現在趕的話,就算有了曲子,那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按照製作方劇本的構思,那天小千在樓頂上拉的那首曲子就非常的合適。

想到這裏,蔣嵐滿意地點了點頭。

蔣嵐從木樓裏跨出來的時候,扭頭打量了一下。在這個小鎮上,這兩棟樓是僅存下來的兩棟木質樓房。和著橘紅的夕陽,看上去好像兩座年代久遠的墳墓。

蔣嵐歎了口氣,沒有想太多,整理好思路之後,就敲響了馨姨家的木門。

之前,她本想過馨姨或者小千會找出無數的理由來拒絕將那首曲子賣給她,可她沒想到,她敲門敲得手指都快腫了,卻沒有人來開門。

難道馨姨和小千都不在?蔣嵐有些失落。回到木樓的時候,蔣嵐卻看見對麵二樓上的小窗子亮了起來,這就證明裏麵是有人的。

蔣嵐有些不服氣,爬到二樓通道的窗口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窗子。最後,幹脆打開窗子,踩著瓦片,來到了那扇亮起的窗前。

窗子並沒有反鎖,雖然掩著窗簾,可她還是聽清了裏麵的對話。

“來,小千乖,吃飯啊。”是馨姨的聲音。接著,便是“吧嗒吧嗒”嚼飯的聲音。

“來,再吃一口,吃了馨姨給你買糖果吃。”

這看似平常的話語,卻讓蔣嵐覺得惱火,明明屋子裏有人,為什麽不給自己看門呢?

想了想,蔣嵐伸出腦袋,伸手輕輕撩起了窗簾的一角。

原本,蔣嵐以為這會是一個溫馨得讓人嫉妒的場麵。可沒想到等她剛一撩開那個窗簾,就被嚇得“啊”了一聲,然後迅速地縮回腦袋,蹲回了窗戶下麵。

她看見,馨姨的手裏端著一碗飯,還是保持著那副標誌的笑容。而站在她對麵的小千,手裏拽著幾根鐵線,他動一動其中的一根,馨姨就跟著做出相應的動作。是的,馨姨已經成了一具人偶。

蔣嵐本來還驚魂不定,聽到一陣腳步聲靠過來,以為小千發現了她,連忙伸手捂住了口鼻。可小千隻是伸著腦袋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將窗戶給反鎖了。

過來很久,蔣嵐確定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之後,她才起身慢慢地爬回了木樓。

這時,她已經將什麽曲子、音樂劇和前途統統都拋向了腦後。她掏出電話來,正想給蘇成打電話求救,卻發現上麵多了一條短信,發信人正是

蘇成。

“嗬,我在論壇上看到你的帖子,已經找到你在哪兒了,我下班就過來接你。”

蔣嵐看到這條短信,還是不放心。幾天之前,她因為和蘇成吵了架,決定搬出來,就在論壇上發了求租帖子,回帖的有好幾個,比較了一下,蔣嵐選擇了這裏。她怕蘇成會走錯,於是,又將自己的確切地址發給了他。

收到接收報告之後,她才放下了心。她又將樓上樓下所有的門窗都鎖好之後,才安心地回到了臥室。而這時,她才注意到衣櫃上的那個DV,那裏麵到底記錄了什麽呢?

想著,她搭了張凳子將DV取了下來。

磁帶裏前麵很長一段都隻是空鏡頭,除了稀薄了月光,並沒有任何東西。蔣嵐看得眼睛都有些酸澀,正要起身倒水,卻突然被畫麵中的一道影子吸引了目光。她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又將磁帶倒放了一段,果然,有一個黑影上了樓,從身形上來看,應該是房東太太。

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了那陣熟悉的催眠曲。可是哼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媽媽媽媽,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好吧,那今天我就給你講《毒蛇和農夫》吧。”

接著又是小女孩爽朗的笑聲。

因為隔得遠,DV記錄下來的聲音很小,蔣嵐好不容易才聽清了。不過現在她更加疑惑了,房東太太不是說閣樓上鎖著的是雨兒留下來的雜物嗎,怎麽會又鑽出她的聲音來呢?

蔣嵐顧不得這麽多,幹脆又找來了上次那把鐵鍬,來到了通往閣樓的那扇鐵門前。

那把鎖質量還不錯,蔣嵐費了好大勁才將它撬開了。

閣樓裏沒有電燈,她摸索著樓梯爬了上去,鼻息裏充斥著一股濃濃的黴味。等到拐上最後一個樓梯口的時候,她才掏出手機,摁亮了背景光。

閣樓的房梁不高,四處都掛滿了蜘蛛網,房間雖然不大,可手機微弱的光線也隻能勉強照亮一個小範圍。

蔣嵐舉著手機移動到最裏邊的角落時,突然嚇得退後了兩步,等蔣嵐再舉著手機過去看的時候,才確認,那裏坐著兩個人,背對著蔣嵐,而且他們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被一根鐵線套住,被懸掛在房梁上。

蔣嵐忍住驚慌,將手機遞到兩人的臉部的附近,凝神一看,那是個小女孩,而她的旁邊則是一個英俊的中年男子。

啊!蔣嵐大叫了一聲,正要撒腿跑下樓,卻突然感覺腦後一沉,那一刻,她似乎沒明白了這整件事情……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了,等我再醒過來,就看到你了。”蔣嵐對蘇成說。

蘇成望著她,有些不解:“我剛才趕到的時候,你正倒在閣樓裏,按照你剛才將的時間來看,距離我發現你已經兩個多小時了,也就是說你被人打暈之後,那人並沒有傷害你。”

蔣嵐點點頭。蘇成抬眼看了看樓頂,然後掏出電話來。

“你幹什麽?”蔣嵐問他。

“報警,樓上的兩具屍體是房東的女兒和前夫,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蘇成推理著,可是很明顯他的聰明在愛情上並沒有起什麽作用。

蔣嵐一直緊鎖著眉頭,突然,她伸手按掉了蘇成的電話。

“你幹什麽?!”蘇成好像有些生氣了。

可是蔣嵐卻笑了起來,而她的笑容裏是含著淚的,她問:“蘇成,你到底愛不愛我?”

蘇成扭頭來看她,一臉的疑惑,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那你到底愛不愛,我隻要你的一個答案,愛或者不愛,很簡單。”蔣嵐像是在乞求他。

“愛愛愛,怎麽不愛,你是我唯一愛的女人,當然,要除了我媽,嗬嗬。”蘇成說了一個並不太好笑的笑話。

蔣嵐也並沒有因此回贈他一個笑容,相反,甚至掉出了兩行淚。她的聲音顫抖著:“你撒謊,那上次被我在酒店遇到的那個女人是誰?”

“哎,我就知道你還沒有原諒我,我不是說過那是在辦案子嗎。”蘇成一臉的無辜,他握著蔣嵐的雙肩,說:“我們先回城裏,你需要看醫生。”

蔣嵐繞開了他寬大的手掌,突然嚶嚶地哭了起來。蘇成看得心疼,上前抱住了她。他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一邊安慰著:“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苦了,咱們先回去吧。”

蔣嵐一直在抽泣,就在蘇成正準備放開她的時候,她突然說:“蘇成我愛你。”

“我知道,傻瓜。”

“所以,我不能讓你離開我。”蔣嵐擦了擦臉上的淚跡,不知什麽時候手上多了一把尖刀。可是蘇成因為抱著蔣嵐,並沒有看見……

蔣嵐將蘇成的屍體拖到了閣樓上,然後點了一盞油燈,整個閣樓都亮了起來。有三個人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嗬,歡迎你加入我們。”

說話的人是房東太太,她伸手摸了摸那個已經成了人偶的自己的前夫和女兒。

而站在她旁邊的人正是小千,他看著倒在地上的蘇成,說:“你真聰明,如果不這樣,他會拋棄你的,就好像當年她的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帶著女兒拋棄她,以及馨姨為了一場演出拋棄我一樣。”

小千動了動手裏的一把鐵線,身旁的馨姨就動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小千,怎樣才能把人偶做到像你這個這麽逼真呢?”蔣嵐伸手摸了摸早已經被做成人偶的馨姨,那的確是一個完美的人偶。

“嗬嗬,我來教你。”

那個晚上,木樓裏又響起了小千以前拉的那陣調子,是他哼出來的。那個時候蔣嵐才知道,原來,彌撒是唱給死人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