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生活在父母寵愛中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孤兒對雙親的渴望,盡失雙親的孤兒也不會知道被父母疼愛是怎樣的體驗。

當雲婆將莫揚從鬼門關拉回來,當她一聲聲的叫著兒子,莫揚也是打心底裏心疼這個痛失愛子的女人,更下定決心會一直照顧她,當娘一樣給她養老送終。可是,始終是當娘而已,血緣終歸無人可以替代。直到所有的線索將他和雲婆真正的聯係起來,直到今天,她又站在自己麵前……

還是那髒亂的一身,還是一樣的蓬頭垢麵,可是那眼睛卻像星星一般的明亮,特別是在他喚出那一聲娘後。混沌的意識被這個字眼撕出炫目的一角,明晃晃的照亮了她的整個腦海,有些東西也在逐漸明晰起來。

她就知道她不會認錯自己的兒子,哪怕分別時他還隻是繈褓中的嬰孩。可是那眉眼,甚至是藏在眉尾的那顆痣,都跟他父親一模一樣。天下之大,樣貌相似的人也並不少見,可她就是堅信,近乎固執的堅信,這個從山崖上摔到自己麵前來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兒子。

或許,這是天意,也是母子間的感應所致吧!若不是她憑著這一份對兒子的疼愛和珍視冒險闖入歸雲山莊,闖禁地偷秘籍,恐怕莫揚早就死在野豬山了。好在所有的付出都沒有白費,她終於等到了和兒子相聚的一天。

莫揚把雲婆扶到沐紫凝旁邊的椅子坐好,防備的看著雲擎蒼和蘭雉,然後站在正前方,時刻守護著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雲擎蒼淡淡掃了一眼,然後不動聲色的朝蘭雉使了個眼色。

湮覓臣還跪在地上,對剛剛發生的一切完全視而不見。對他來說,沒有什麽比救梁堇更重要,隻要雲擎蒼願意出手相救,哪怕要他餘生為奴為仆也不無不可。他湮覓臣起落一生,把所有的淩厲凶狠都給了江湖人,反之,將所有的癡心溫情都給了梁堇,從未改過。

同樣,莫揚也無視了湮覓臣和香弄,目光灼灼的盯著雲擎蒼問道:“這個女人,你不會陌生吧!”

“嗯!”雲擎蒼點頭。“老朋友了!”

“那你就沒什麽想對她說的嗎?”莫揚氣憤的往前邁出一步,手卻被人拽住了。回頭,看到的是急促搖頭的雲婆。

“別……我們走吧,我不想在這裏……”

帶著幾分乞求的語氣,深深刺痛了莫揚的心。忿忿回頭,雲擎蒼還是悠然自若的坐在正位的太師椅上,對所有人的傷痛全部視若無睹,絲毫沒有罪魁禍首應有的歉疚。

雲擎蒼的反應再一次激怒了莫揚,雲婆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握住他手腕的手又緊了幾分。蘭雉送去一個淡漠的眼神,悄無聲息的往殿外去了。不多時,菱花進來了。

“老夫人怎麽樣?”雲擎蒼開口問道。

“已無礙,正在休息!”菱花欠身行禮,回話後自然的退到一旁,正巧站在莫揚那一方。瞧見昏睡在椅子上的沐紫凝,菱花猶豫著叫了莫揚。“要不我帶她回鈴風院吧!”

莫揚想著,反正走是走不了了,估計還是會將他們軟禁在鈴風院,加上現在風疾雪大,在這兒睡肯定冷,便點頭允了。而且紫凝說菱花是老夫人的人,想來就不會有什麽意外發生。

菱花把沐紫凝帶走後,莫揚便準備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些事終歸是要問清楚的,宜早不宜遲。隻是說起來這畢竟算家事,不宜外人在場,莫揚便想趁雲擎蒼把湮覓臣打發走後再開口。

難得的默契,雲擎蒼也確實想把湮覓臣打發走,所以叫了人把他和香弄帶下去安頓。這二人剛離開,蘭雉又回來了。四人同殿捱過了一段沉寂,莫揚先開了口。

“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我跟歸雲山莊到底有什麽聯係,我娘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二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雲擎蒼終於離開了座位來到莫揚麵前,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臉。“你和他,還真是像,簡直一模一樣!”

“你這是承認我的猜想了?”用攜著濃烈憤怒的目光迎下雲擎蒼的注視,垂在腿側的雙手早已握成了堅實的拳頭。雲擎蒼垂眼一瞥,倒是很意外這小子竟到這個時候還能忍,也不知道是有自知之明識時務還是憤怒的不夠。

不說話,莫揚便當他是默認了!所以,他的推想全對了,所以,他真的是雲臥穹的兒子,所以,眼前這個跟他九分像的男人其實是他的叔父?

“你還沒回答完我的問題!”目光犀利的盯著雲擎蒼,莫揚想知道的可遠不止這些。

雲擎蒼突然朗聲大笑起來。“我可沒說我要回答你的問題。而且,你有什麽資格這樣來問我?”

資格?作為當事人的他難道還沒資格嗎?追問自己的身世還需要資格嗎?莫揚輕嗤一聲,正要開口叫雲擎蒼不要浪費時間,就感覺到身側掀起一陣疾風。本能的凝神聚氣抬手一擋,卻連對方是誰都沒看清楚就被強大的內力震退數步。

艱難站定,莫揚終於看清出手的是搖著羽扇的蘭雉。而此時,他氣息已亂,對方卻仍舊氣定神閑,二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已是不言而喻。

“這就是你的資格?”蘭雉的聲音裏透著明顯的嘲笑。原來,這就是雲擎蒼所謂的資格。

論實力,莫揚自問敵不過他們二人中的任何一個,但有時候哪怕明知道結局也必須一戰,早已無懼生死的他怎會缺這點戰鬥的勇氣?

“要打?那就來!”屏息運氣,莫揚率先出招衝向蘭雉。逐雲的速度輔以這段時間積澱的內力,莫揚的速度比蘭雉想象中要快幾分,但還是輕而易舉的化解了他的進攻。沒想到對方能如此輕易的躲過自己的全力一擊,吃驚之餘,莫揚也沒有亂了陣腳。他始終記得當年在麗人坊與先帝沐燿天下的那幾局棋。而這麽多年,他早已學會了什麽叫不驕不躁。

殿內,幽幽燭火明了又滅滅了又明;殿外,紛揚大雪停了又落落了又停。橫衝直撞的強大內勁將略顯清冷的殿堂弄得一片狼藉,斷裂的青色帷幔淩亂的散落在地上,隨風起,恍惚了酣戰的兩個身影。

雲婆一直望著心愛的兒子,雖然很擔心,但屁股一直沒有離開椅麵。雲擎蒼對戰果早已了然,所以並沒有太關注。此刻,他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雲婆身上,關注著她的每一個反應。

按理說,一個神誌不清的女人如果看到有人跟自己兒子動手,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衝上去幫忙,可是她卻始終坐在這裏,這可不像神誌不清應有的反應。

難道……

“怡棠,你還記得我嗎?”雲擎蒼來到雲婆麵前,用輕柔的聲音配上人畜無害的笑容問道。

怡棠,蘇怡棠,雲臥穹的妻子……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叫過這個名字了!

蘇怡棠驚恐的將身子往後縮,異常抗拒的用雙臂抱住腦袋,就像麵前的是可怕的洪水猛獸。

“離我娘遠點!”

與蘭雉纏鬥的莫揚注意到這邊的異常,當即出聲警告,卻抽不出身趕過來。高手過招,片刻都馬虎不得,更何況莫揚的武功本就不及蘭雉。也就是這片刻分神,導致莫揚漏出了一個極其明顯的破綻,蘭雉趁虛而入,力量強大的一掌狠狠的劈在了莫揚肩上。

這一掌直接將莫揚拍在地上,口吐鮮血,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蘇怡棠想上前去救兒子,結果又被蘭雉半路攔下,二人繼續鬥作一團。

“娘……”一語未畢,又是一大口血,正巧濺在走近的金絲鞋麵上。莫揚艱難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一臉的不屑和輕蔑,好像趴在地上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卑賤的狗。

“這就是你的資格?這就是你來興師問罪的資本?嗬!”冷哼一聲,雲擎蒼徑直從莫揚身上跨過揚長而去。此時,蘭雉也不再纏著蘇怡棠,而是跟著雲擎蒼一起離開。

“兒子兒子,你怎麽樣啊?”蘇怡棠第一時間趕去查看莫揚的傷勢,最後在斷定他隻是為氣所傷並未傷及心脈時長舒了一口氣。

沒有去想蘭雉那看起來用上了十成力道的一掌怎麽會隻傷到脾髒,蘇怡棠隻想趕快把兒子送去老夫人所在的梅園。在她潛意識裏,偌大個歸雲山莊隻有那個和青鬆林相對安全,而青鬆林已經暴露,也就隻有梅園可以去了。

雲擎蒼和蘭雉是看著蘇怡棠背著莫揚往梅園方向去的,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離開,而是站在無心殿的翹角飛簷上。風雪中,二人一濃一淡的身影顯得極為相稱,隻是多了幾分落寞。

“當初就是因為她瘋了,咱們才沒有下殺手,但是你看,她是真的瘋了嗎?”瞳孔中映著冒雪遠去的背影,蘭雉輕聲問道。

“不知道呢!”雲擎蒼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不怎麽感興趣。

真瘋假瘋,又有什麽區別呢?他已經做出了決定,誰也無法更改,隻要……

“蘭雉,你知道我要做什麽,對吧!”

“嗯!”

“不反對嗎?”

“嗬嗬!”清淺的笑,卻包含著很多很多。“蘭雉,永遠不會反對擎蒼,哪怕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