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去宮中報信的小吏領著皇帝身邊的福公公急步而來。

“請郡主安,陛下和各位朝中重臣如今都在勤政殿,聽聞郡主要替桃城百姓狀告胡鶴揚,特命老奴來請郡主入宮麵聖!”

醒了?

醒了後第一時間是過問此事。

安重華心中一沉,心中浮出一個不妙的猜測。

皇帝病重,該不會是因為這樁案子吧。

若真是如此,這樁案子會如何定奪,還得看皇帝心意。

這下,就連萬事成竹在胸的安重華,也不免心中打鼓。

不過……

“陛下要親自審理此案,走,咱們一起到宮門口去等著!”

“對,郡主,咱們在宮門口等著,若有消息,咱們第一時間便能知道!”

“郡主一定要為枉死的女子們討一個公道,千萬不能放過胡鶴揚!”

民心如水,看似脆弱易摧,實則細密緊實,全然無懈可擊。

既有民心所向,便是再多艱難險阻,她又有何懼。

她略一頷首,隨著福公公前去勤政殿。

勤政殿外,十步一衛,守衛嚴密。

安重華坦然從森嚴的護衛中緩步踱過,目不斜視,尊貴無匹。

福公公不禁暗暗咋舌。

如此氣度儀態,比之如今的大皇子妃,不,便是比之如今的皇後,都要強上一大截。

若大皇子的正妃是這位,有她匡扶勸慰,如今怎會將陛下氣成這副模樣。

六位尚書和其他戶部大臣守在門口,見得安重華過來,雷鬱和胡珺連忙上前問候。

“可是莊陽來了?都進來吧。”

殿內傳來一聲老邁滄桑的呼喚。

安重華霎時有些恍惚。

在她印象中,皇帝一直都是威嚴狠戾,何時竟然這般老邁了?

她隨著其他朝臣的步伐一同入內,麵見聖顏時,心中的詫異更重。

但見皇帝額間眼角堆起了細細密密的皺紋,由內侍攙扶著坐在龍案之上時,更是屢屢喘氣,頻頻冒汗。

安重華登時一派百感交集。

皇帝雖對臣下刻薄,對子女偏心,自恃尊大。

不可否認,他卻是一個有雄心壯誌、把江山社稷放在心裏的雄才霸主。

若不然,也不會短短十年,便將大莊治理得國富民豐,也不會屢屢支持安重華那些出格的政例,甚至力排眾議,讓安重華入戶部。

沒想到,他老得這般快……

見皇帝目光掃來,安重華掩下心中感慨,做出一副恭敬的神色。

“參加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莊陽也平身。”

“在桃城這段時日,你一切可還好?”

安重華心中感情更加複雜。

在桃城好不好?這麽久以來,也就是祖母和皇帝這般關切地問過她。

她垂下頭,“桃城民風淳樸,文風鼎盛,是個極好的地方。”

皇帝沉沉地看著她貌似恭順的頭頂,眼中意味不明。

許久,才沉聲道:“胡鶴揚一案,究竟是怎麽回事。”

終於進入正題了。

安重華迅速打起精神,遞過鮮血書就的訴狀。

“胡鶴揚一案,大皇子早就結案,可在殿下離開桃城之後,桃城知縣又在府衙搜出這樣一份證據,樁樁件件,實在駭人聽聞。

桃城百姓,無不義憤。為此,莊陽自請,替桃城百姓,將這份訴狀和證據交到大皇子手中。”

這樁案子,皇帝初時聽聞,隻覺可怕而獵奇。

直到見到這字字泣血的訴狀,和那將女子痛楚當作趣聞軼事來記錄的證據,才覺觸目驚心。

而直麵這樁觸目驚心案件的莊飛雲,竟然如此膽大包天,敢包庇主犯胡鶴揚?

他哪來的膽子?

私下裏,他還有沒有其他事情瞞著自己這個父皇!

氣怒攻心之下,皇帝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福公公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為他順著後背,一邊招呼太醫上前替他診脈。

皇帝抬手躲開了太醫,勉力平複了一陣,才開口:“無妨,朕的身子,朕心裏有數。”

他抬起頭,龍目湛然瞪向雷鬱,隻看這雙眼睛,絲毫沒有病重的樣子。

“雷鬱,朕命你一路跟隨大殿下,務必將此事查清楚,你是如何辦事的!”

事到如今,他還是下意識想維護自己的兒子。

有什麽不好,都是別人的不好。

雷鬱早有準備,老老實實跪下請罪:“是臣疏漏,未曾查清此事,懇請陛下責罰。”

聞言,皇帝一陣氣悶。

雷鬱隻是輔助查案,未曾查清,該是莊飛雲的錯漏才是。

他若真的處罰了雷鬱,豈不是必須要懲處莊飛雲?

思來想去,也沒能想出萬全的法子。

聽說這份訴狀和名單,一路跟著安重華從桃城招搖抵達臨安,甚至方才在大理寺門口,還招搖公告一番。

如此行事,豈不是逼著自己處置莊飛雲?

皇帝喉間又傳來一陣癢意。

他連忙強行忍下,心頭再次閃過後悔。

當日不該由著莊飛雲的性子,立安國公府的庶女做皇子妃。

若今日安重華是皇子妃,又怎會如此咄咄逼人,將利刀對準自己的夫君?

沉吟片刻,他還是開口:“將胡鶴揚帶來,再召大皇子來勤政殿,此事,朕定要審問清楚。”

不多時,莊飛雲龍行虎步而來。

“參見父皇。”

雖早有準備,可他的慌張和心虛,還是從緊繃的麵皮之中透露出來。

看來從林曼桃那裏討的主意,並沒有讓他百分百滿意。

可事到如今,他又隻能依著林曼桃的計策行事。

皇帝將那份血書丟到他腳下。

“胡鶴揚的案子,你全然推到一個捕快和黃祿頭上,卻將最大的真凶掩在身後,如此行事,意欲何為?”

莊飛雲眼皮一跳。

沒想到安重華準備竟這般充分!

她這是,為著退婚之事想報複自己嗎?

他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一疊聲解釋起來。

“這樁案子,一應證據供詞都封存在冊,這所謂的賄賂名單,兒臣也早就找了出來,父皇大可過目。

隻是不知道,莊陽郡主手中這份名單又是哪來的,為何跟兒臣手中的截然不同?”

正如皇帝直至此刻還要保下莊飛雲一般,莊飛雲想保住胡鶴揚背後關係網的心,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