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猛地抹了把臉,卻是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你先吃些東西,一會我再去找殿下細說。”
事實上,莊錦年壓根沒說要給青龍關撥糧,那一千擔,隻不過是提了一嘴撥了這個數給桃城,用來敲打楊傑。
看莊錦年的態度,便是一顆糧都不撥給青龍關,也是有可能的。
隻是他不敢跟妻子如實交代,若說了,隻怕她更不肯吃東西了。
江氏卻越想越不對。
她素來是個極善揣度人心的,今日楊傑和下屬官員跪迎的舉動和所說的話,都是她根據傳聞之中莊錦年的性格專門設計。
莫非傳聞有誤?
她霎時心中一凜,若自己好心辦壞事,反惹得四殿下不喜,那可是大大的罪過。
思及此,她將那湊到鼻尖下的碟子推開,揪著楊傑在太師椅前坐下。
“吃東西先不急,你先與我說清楚,今日殿下究竟是怎麽說的,好端端的,怎會說隻給一千擔?
你們究竟說了些什麽?從頭到尾,一五一十,你都給我說清楚!”
楊傑隻覺心中百感交集,險些要被難堪和自責淹沒。
卻也不敢再勸妻子進食,忙將今日之事,自莊錦年馬車到來那一刻開始,全盤緩緩道來。
江氏初聽便臉色凝重,直至後來,已是滿臉沉鬱之色夾雜著無邊憤慨。
這大莊朝,怎會有這般不知輕重緩急、將一己私欲淩駕在百姓生死存亡之上的皇子!
他開口一千擔糧,分明不是從大局出發,而是從一己私欲喜惡出發!
“娘子,”
楊傑忐忑地開口,再度勸道,“為夫說完了,你……你先吃些東西吧。”
江氏這回沒再發火,果然依言端起盤子。
她這副模樣,惹得楊傑愈發心如鼓擂。
以往他公事上每每有了錯漏,妻子總要耳提麵命訓斥一番。
如今自己搞砸了這件大事,妻子竟一反常態不曾對自己大聲叱罵,實在是奇怪……
他用眼角餘光看著江氏一口一口地吃著莊錦年剩下的食物殘渣,一時滿是歡喜,隻覺妻子這副模樣簡直好看到了他的心坎裏。
一時卻又內疚心疼無比,若非他無用至極,妻子一個知書達理的官家貴女,怎會落到這般吃野菜的地步。
江氏顯然已是餓極了,心中雖滿是憂慮,卻也將一碟子菜吃得幹幹淨淨,吃完後又從楊傑手中接過寶兒,掀開衣襟喂起奶來。
楊傑湊過去看著稚子極為用力地吮吸,心頭沉重也散了些許,“乖寶兒,等過了這段時日,爹給你請上十個八個奶娘,定讓你長大個。”
他說這話時,臉頰微燙看著妻子,隻覺有妻子在,這青龍關定然是能度過此劫的。
誰料江氏卻麵無表情道:“看這樣子,你已經將四殿下得罪狠了,除非朝廷立即換個賑災的欽差過來,否則這次青龍關難逃一難。”
楊傑登時驚得魂掉:“我……我何時得罪他了,我一言一行,可都是按著娘子交代的,一絲衝撞都不敢有!”
江氏白了他一眼,沒多做解釋,隻道:
“隻可惜,如今青龍關的百姓已經等不了了,過了今日再沒有糧食接濟,便要有易子而食,分食屍體的慘事發生。”
楊傑聞言,也無心再說什麽得罪不得罪的話,隻滿是心焦地看著妻子,巴望著她有什麽好主意。
卻聽江氏冷冰冰地開口,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你帶些好手去將驛站圍了,逼四殿下撥五千擔賑災糧出來,糧食一到手,立即便分發給百姓。
法不責眾,到時候他即便要秋後算賬,也不會找青龍關百姓們的麻煩。”
她的話到這便戛然而止,聽得楊傑確實前胸後背直冒冷汗。
妻子這話說得輕巧,隻說不會禍及青龍關的百姓,可他楊傑呢?他這個挾持皇子的罪魁禍首呢?
還有他的妻子和兒子呢……
他正要出聲反對,就見江氏柳眉倒豎,一雙美目似燃著小蹙火焰,“愣著做什麽,莫不是如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我不……”
“當初娶我的時候,你可是在你爹的靈前立誓,一輩子都要聽我的話,怎的如今來了大官,你便要把背都軟得趴下,連娘子的話都當耳邊風了!”
楊傑隻覺張口結舌,更兼滿腹委屈,卻見江氏揚聲一喝:“還不快去!莫不是等著我來動手?”
被她這一唬,楊傑便是有千言萬語也隻能胎死腹中。
艱難地抹了一把額間冷汗,又將烏紗帽摘下夾在臂間,不舍地看了一眼寶兒,抬頭時,雙目已然赤紅一片。
“是,為夫這便去……”
他忘了,他素來便是辯不贏江氏的。他更忘了,他的妻子素來比他更將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放在心上。
迎娶江氏那日,他便暗自承諾,日後以江氏的抱負為抱負。
他的妻子大義,他也該是個豪邁大氣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是夜,莊錦年正滿是不耐煩地欲將苦著臉勸說他的許言打發走。
許言還要再勸,便聽房門吱呀一聲被踹開,白日還滿臉懦弱討好的楊傑,此刻凶神惡煞帶著一群壯漢拎刀闖入。
目光冰涼上下打量了許言一圈,便將他往角落裏推開,氣勢洶洶上前將莊錦年團團圍住。
莊錦年猶自未反應過來,便被捆了個結實,正要開口怒斥,便見一柄彎而長的銀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是大莊皇子,出生至今,從未有人敢以凶器威脅於他!可此刻,他卻從這個壯漢身上感受到了洶湧澎湃的殺意。
這個軟骨頭都是裝的!他果然是莊玉星安排的人!
說不定在自己的車駕抵達那一刻起,這個楊傑就在謀劃著如何取他性命。
一時間,滅頂的恐懼唰地衝上天靈蓋,隻唬得他渾身戰栗不止,眼眶之中不受控製的淚水奔湧而出。
“楊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刺殺謀害大莊皇子!這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