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又豈會為這一句恐嚇而撼動心神。

他親自將刀架在莊錦年身上,也是為了讓他不要遷怒青龍關其他百姓。

比寒刀更冷的,是他的語氣,“我要五千擔糧,請殿下通融。”

“要糧?”

還是五千擔?該死的狗賊!

莊錦年嗓音陡然一厲,“你以下犯上,冒犯皇室,已是死罪!還敢厚顏無恥問朝廷要糧!哪來的膽子!”

哪來的膽子?

下一刻,楊傑就劃破了他保養得宜的脖間,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哪來的膽子。

“有沒有罪,本官清楚得很,不必殿下節外生枝指教,殿下隻說,這五千擔糧,給還是不給?

殿下將糧看得這麽重,寧願眼睜睜看著青龍關的百姓去死也不肯鬆口。下官倒要看看,究竟是五千擔糧重要,還是殿下的命重要。”

莊錦年渾身一僵,冰冷的利器劃破皮膚,深入肌理,點滴血漬順著刀刃流出,滴滴答答蔓延到衣襟之上。

這對一個自小擦破皮,就惹得滿宮滿殿的人下跪請罪的皇子來說,衝擊力實在大得驚人!

當血液流出的那一刻,他仿佛見到了黑白無常和閻王爺。

極致的恐懼登時讓他理智全無,無比慌亂道:“撥,我撥!五千擔糧食,我給你!許言!你立刻將糧食給他們!速速去辦!”

他聲音淒厲無比,好似在遭受什麽非人的折磨一般,無比爽快地便讓許言去發放糧食。

這一舉動卻更讓楊傑寒心。

方才他問莊錦年,究竟是糧草重要,還是他的命重要。

莊錦年沒有回答,卻以實際行動無聲地表達,他的性命重於賑災糧草,更重於青龍關幾十萬百姓的命!

當人命能夠以具現化的價值來衡量時,是一件多麽可笑而殘忍的事情。

楊傑冷笑一聲,“多謝殿下慷慨,今夜請殿下委屈一夜,等許大人何時將糧草發到百姓手中,下官自會放殿下安全無虞地離開。”

莊錦年還想再威脅兩句,可看清楊傑眼底狠戾和絕望之色,識相地閉了嘴。

此刻他無比後悔,為什麽要將安重華趕出賑災的隊伍。

為什麽要嫌棄安慕跟安重華走得太近,就刻意刁難,讓安慕一個人帶著護衛留在城外吹風過夜,美其名曰看守糧草。

若安重華在,以她的圓滑機敏,想必定然不會跟這些膽大包天的蠢貨撕開臉。

他實是沒想到,青龍關的知府竟有這麽大的膽子,膽敢光天化日挾持自己!

好在糧草由安慕看守,楊傑若要領糧食,定然要過他那關。他天生神力,又在邊疆戰場之上屢立奇功,定然能將自己毫發無傷地救出去。

即便他竭盡全力地安撫著自己,可失血的冰冷感,依舊讓他無比彷徨。

為什麽,為什麽有安重華在時,那些官員便都乖順無比,可離了安重華,這些官員仿佛都變了模樣一般,成了凶神惡煞的山賊殺手!

說到底,還是一開始在柳州,安重華安排得當,又讓莊錦年當眾斬殺柳州知府,大大地讓他對自己產生錯誤的認知。

滿以為那運籌帷幄、把控人心、調度得當的人是他自己。

這才在青龍關如此肆無忌憚,踩踏玩弄他人。

隻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唯一出人意料的是,他遇到鬼的速度實在有些快。

安慕很快便發現了城中的不對勁。

原本靜謐無比的城池之中,驟然點起盈盈燈火,繼而喧囂驟起,滿城喜悅。

是莊錦年放糧了?

這倒沒什麽意外的,他來青龍關,本就是為了撥糧。按照安重華往日的做法,合該一入城便將所需糧草核算清楚,再而立刻發放賑濟災民。

莊錦年入城之後三四個時辰才開始動作,委實已經慢了許多。

不過,思及他沒有安重華那般精明睿智的大腦,如此效率,便也不奇怪了。

這般想著,他便看到許言滿臉詭異地領著青龍關的諸多官員打開城門而出。

“安將軍,殿下說,撥五千擔糧給青龍關。”

安慕沒理那拱手的官員,徑自看向許言,卻見許言也是滿臉糾結,半晌才道:“殿下的確這般說了。”

安慕覺得有些不對,不過卻又被他的直覺所壓下,隻沉凝片刻,便退開步伐,讓出身後的糧車。

“還是照著往常的規矩,許大人清點後,與我核對即可。”

跟在許言身後的官員俱都長舒了一口氣。

方才這豔麗無比的安將軍打量他們之時,他們險些要沉不住氣跪地求饒了!

許言僵硬著手腳清點了五千擔糧草出來。

期間並非全然沒有機會跟安慕互通有無,隻不過,青龍關眾多官員和百姓的神情一一在他眼前浮現而過。

他一時猶疑,一時憐憫,一時糾結,竟就這樣硬生生錯過了求援的時機。

也罷,反正是殿下的命令,他隻管遵從便是。

至於其他……

得了糧草,那楊傑想必會將四殿下安然放回吧。他心虛地垂眸,不敢再深思細想下去。

青龍關的官員想必也是第一次幹這種搶劫越貨的事情,清點糧草時,甚至連手都在發抖。

被安慕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幾人俱是心慌意亂,甚至還有那踩了前人腳後跟的摩擦發生。

好在安慕隻是沉沉地盯著他們,並未多言,也並未阻止他們將糧草運入城中。

待糧草全部清點搬運完畢,那夥人又帶著許言回了城中。比之出城要糧時的滿腹緊張,這回滿載而歸,他們卻依舊無比沉默。

這沉默或許來自於對未知前路的忐忑,也來自於對楊傑前路的擔憂吧。

畢竟一城人命得保,卻是楊知府以身家性命挾持皇子換來的。

就在莊錦年深陷困頓之時,安重華這日起床後便覺四肢一陣鬆軟,初時還以為是昨日憂思過度睡得太晚之故,飲了一盞牛乳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直至中午,卻仍是困頓難醒,更漸漸發起熱來,直把雲娘幾個急得心焦無比,連求見的曹安都隻能被攔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