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4年4月1日,日本琦玉,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冰舞自由舞比賽現場。
裁判席上的總裁判員麵有肅色,目光直擊著教練台裏一身藍色旗袍的女人。
少年征戰成名,曾三次獲全國少年女子甲組冠軍並蟬聯五年全國冰上舞蹈冠軍的珊妮吳,為中國收入第一枚在世界級花樣滑冰的金牌。生子複出之後,她擔任國家隊冰上舞蹈的主教練。而就在前不久,她麾下僅有的一雙運動員連續斬獲了歐洲花樣滑冰錦標賽、冬奧會滑冰比賽、四大洲花樣滑冰錦標賽的冠軍。如果今天這一場,能拿下首位排名,將會是中國曆史上首組拿到世界級花樣滑冰四連冠的運動員。
觀眾席上人聲鼎沸,這些聲音在偌大的冰場裏炸成一片。總決賽的最後一場,冰舞自由舞,隻剩下最後一對來自中國隊的選手還沒有表演。
可是那方冰場裏,孤影一人。
離表演開始隻剩下一分鍾的時間,總裁判員叫身旁的分裁員快去問問是怎麽回事。如果時間倒數結束選手還是不能雙雙到場,將會直接取消比賽資格。
分裁員是個金發碧眼的美國男人,身形修長,因為常年健身的關係,看起來有些精壯,可是麵前這個渾身透著無限風情的中國女人,隻是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能讓他低頭幾分不好意思直視她的眼睛。
分裁員側身在一旁,為了不讓媒體記者亂猜,裝作並不刻意的樣子問:“珊妮吳教練,如果簡言之選手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到場,那麽,這場比賽你們將會被取消比賽資格。”
國際賽事,不僅僅隻是考量參賽選手的節目表演,還有對比賽的尊重。珊妮吳是享譽國際的冰刀強者,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麵前的女人扭頭看了他一眼,一臉勢在必得的樣子:“急什麽?最好的不都是留到最後一秒鍾才出場的嗎?”
分裁員笑得悻悻,感應到總裁判員詢問的目光,回以無奈。
賽事直播間的兩位經驗豐富的講解員對這樣的情況司空見慣,應付得自然也是得心應手。兩人相互應和著,將還沒表演的一雙選手在全世界觀眾麵前介紹了一番。
柏紜,2012年以輕盈完美的三周盧茨跳躍一舉拿下當年世界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的女子單人滑冠軍,同年,國家隊將她分入珊妮吳麾下,進行冰上舞蹈訓練。
簡言之,孤兒出身,自小在珊妮吳麾下學習冰刀,第一次參加國際賽事,就拿下了花樣滑冰男子組的世界冠軍,冰風淩厲又桀驁,被國民視為繼珊妮吳之後的又一冰刀傳奇。
介紹之後,隻剩下最後三秒鍾的倒數時間。比賽現場,眾人屏息等待,而隻有教練台的女人和冰場上的女生並不慌張,她們篤定,那個人一定會來。
這是一場榮耀的爭奪賽,也是教練台裏那個女人的希望之源。而那個遲遲沒有到場的人,是定然不會辜負養育了他這些年的女人。更何況,他天生就是這方冰場之上的王者,誰也不能把他拉下神壇,誰都阻止不了他把這方冰場燃燒成他的舞台。
時間倒數兩秒。
裁判席上的裁判員們紛紛搖頭,觀眾席上的觀眾無不歎息。
時間倒數一秒。
冰場上突然響起一陣冰刀與冰地摩擦的聲音,那個讓眾人等待的人終於出現在冰場上,一身紅白交織的燕尾冰服,雙手伸展,他擁抱著整個冰場舞台。
觀眾席上高聲歡呼,終於等來了。
那位降臨人間的神者,來擁抱他的子民,馬上就要帶領著他們前往聖潔之地。
珊妮吳和柏紜看著那個人,神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簡言之來到柏紜的身前,向她伸出一隻手,禮貌得像個紳士。
柏紜將手搭在他的手上:“你看看那些人,期盼你像是期盼神靈一樣,你可不能讓他們失望。”
簡言之滑到柏紜身後,兩人搭著一雙手,看起來就像是這冰場上的一雙金童玉女。俊男美女,這一刻定格畫麵美好得像一幅賞心悅目的佳畫。
“要開始了。”簡言之輕聲在柏紜的耳邊低吟了一句。
嗯,要開始了。
這條路還有很長的一段要走,不管前麵是怎樣的荊棘叢生、狂風暴雨,我們都會走到那一天,實現夢想。
冰碼響起,節奏浩**,是普契尼的歌劇《圖蘭朵》。
聲音懸浮在冰場之上,像燃燒的火焰一樣,點燃了整個冰場。簡言之和柏紜相視一笑,分別向冰場的兩邊滑去。四周的空氣仿佛變了形,叫在場的每個人心弦驚動,與之共振。
兩人合作默契,交麵的一瞬間,簡言之將柏紜托舉而起,完美的三周旋轉得到裁判席上幾位裁判的頻頻點頭。行雲流水的滑行、熱情明亮的舞步,把《圖蘭朵》背後的故事展現得淋漓盡致。
平行的三周半旋轉,極具感染力的拋跳輕鬆完成,兩人滑出一致,完美落冰。三分四十秒,整個冰場被這段表演深深折服。
場上響起熱烈的歡呼聲,觀眾席上的觀眾紛紛向冰場裏獻出鮮花,簡言之和柏紜在整個冰場上自由滑動著,彎身致謝。
下了冰場,珊妮吳走出教練台,分別給兩人遞上毛巾:“狀態很不錯。”
此時屏幕映出分數——116.63,和前一天短節目的得分78.89均刷新了曆史紀錄,四連冠,傳奇的誕生,在這一天。
國民沸騰,歡呼聲、口哨聲響徹整個體館。珊妮吳看著麵前兩個日夜跟她訓練在冰場裏的孩子,眼睛裏的喜悅之色藏不住,高呼一聲,伸手將兩個人攬進懷裏,聲音哽咽:“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和我共進退,毫無怨言地滑行在冰場,為了冰刀日夜奮戰。
簡言之側頭在珊妮吳的一肩,聲音細微:“媽媽,我會替你實現你的夢想,你等我。”
珊妮吳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是回應他,更像是要給他無限力量,讓他在這條冰刀之路上,終能有一天,站在誰也不可比肩的巔峰之上。
除了體館現場的觀眾,全球轉播電視外的各國觀眾同樣也深深折服在這場表演之中。
珊妮吳,這個冰刀傳奇,她本來就有這樣的能力,再創造下一個奇跡。
2.
冰城。
電視機前的男人渾身顫抖,雙手漸漸緊握成拳。一聲低吼,起身隨手從房間的一角拿起掃帚向電視機砸去。電視裏的畫麵變成雪花一片,男人粗喘著氣,最後重心不穩地跌倒在地上。
席琰回家時,看見爸爸像垂老的病樹一般,毫無生氣地坐在地上,手上青筋突起,整個人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吹進房間的風帶出窗戶,飄落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處。
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扭開門把的那一刻,地上的男人突然問她:“你還不死心是不是?”
席琰頓下動作,像被抓包一樣心驚肉跳,她的聲音細如蚊蚋:“跟她沒有關係。”
男人撐手借力從地上站起,兩人之間隻隔著玄關,聲音比速度還要快,傳進席琰的耳朵裏:“當初她踏出這個家門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過你一眼,從那天開始她就沒資格做我的妻子,更不是你的媽媽!”
下一秒,男人便站在了席琰的身後,一隻手禁錮著席琰放在門把上的手。
疼痛感從心裏襲來,席琰皺眉,聲音淩厲:“我說了不是因為她!”
男人氣憤:“不是為了她?不是因為她你有家不回,夜夜睡在那該死的冰場裏?席琰,你是我的女兒,我不允許你跟你媽媽一樣為了那些所謂的榮譽和獎牌離開我!”
席琰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就停滯在她的胸口之間,鼓鼓的。掙紮開那隻禁錮著她的手,用最鄙夷不屑的語氣說:“那是你自己沒用。”
“啪”的一聲,一巴掌呼在她的臉上,火辣辣作痛。
席琰直視著男人燒著怒火的眼睛,那裏麵有太多的恨了,包裹了她好些年,在這一天終於全部衝擊著她整個身體,險些就要把她衝垮。
她站直了身子,以防自己摔靠在門上。
老式的房子,淩亂擺放的家具,沒有煙火氣息的廚房,沒有一絲絲溫暖的家,每一處都時時刻刻在提醒她:這個家,早就不是家了。
席琰突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將男人往後推出了好幾步遠。不隻是他有怨言與不滿,她的心裏同樣也被刺穿得千瘡百孔,她的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用了好些力氣,眼睛漸漸被打濕。
男人猝不及防,險些跌倒,他慌忙穩住重心,猛地抬起一隻手,迎著空氣裏緊張又撕裂的氛圍,就要落在席琰的臉上。
而席琰往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打啊!”
男人愣了愣神。
席琰又往前一步,手抓著男人停頓在半空中的手,聲音嘶啞:“我讓你打啊!”
自從五年前媽媽帶著簡言之去追尋所謂的夢想以後,這個家就已經變成爸爸囚禁她的牢籠。
酗酒、咒罵成了每天的功課,小小的席琰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蜷縮成一團睡在地板上,那涼涼的、沒有溫度的地板就好像是她自己畫地為牢的一處枷鎖,把她鎖在裏麵,四處是昏暗的牆壁,沒有光,隻有爸爸在門外一聲又一聲的痛哭和怨罵。
男人怒視著她,突然間一把把她推倒在地上,急速跌落的身子將一旁桌上的座機帶到地上。電話線纏在她的手上,彎曲的線條被她抓在手裏,她發出輕輕的一聲哽咽,然後又緊緊咬住下嘴唇,漸漸發白。
不準哭!
剛剛還怒氣纏身的男人注意到席琰細微的動作,片刻間轉手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那是他的女兒,是他最愛的人,是從她出生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還是小小糯糯的一團時,他就一直疼愛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女兒。
男人跪倒在席琰的麵前,他伸出手去抓席琰,卻被席琰躲過。他慌張無措,嘴裏含混不清地道著歉:“琰琰,對不起……我……”
男人鍥而不舍地想抓住麵前的女孩,可是她一次次地躲過讓他的心緩緩蒙上了一層灰。
他什麽都沒有了,離家的妻子、被辭退的工作,他不想連從他身體裏分離出來親眼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孩子也要從他身邊疏遠。
席琰站起身來,踩過那根電話線,從背包裏掏出鑰匙,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還哭坐在地上的男人,吸了吸鼻子,說:“是你把她逼走的,我會沒有媽媽,都是因為你!”
說完,那串鑰匙從她手裏滑落,掉在地上時發出沉悶的一聲。
她繞過男人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並反鎖,她終於忍不住滑坐在地上,頭深深埋進臂彎,閉上眼睛不肯睜開,因為她知道,她隻要一睜開眼睛,她內心所有的防線就會倒塌,荒廢成一片。
門外的男人安靜了好久,席琰從地上站了起來,從衣櫃裏翻出一個小小的行李箱來。
行李箱的四角已經裂開皮來,微微翹立在半空之中,顯得破舊又好笑。
那是簡言之來這個家時,拖在自己小小身子後麵的箱子。
那時候席琰才九歲,麵前這個拘謹卻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小哥哥跟她一般高。媽媽將簡言之拉到她的一邊,笑著跟她說:“琰琰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哥哥嗎?以後言之哥哥就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那是席琰心裏的一個小小願望。
同桌是個肉呼呼的女生,總是受到班裏男生的嘲笑,他們喜歡對她惡作劇,把她的書扔進垃圾桶裏,往她的鉛筆盒裏扔軟乎乎的小蟲子,她被嚇得哇哇大哭。可是有一天,女生的哥哥衝進班裏把那些欺負她的男生胖揍了一頓,然後跑到講台上,對著班裏所有的人說:“誰都不準欺負我妹妹!”
從那個時候開始,席琰的心裏就住進了一個除了爸爸之外的英雄,打遍天下無敵手,永遠把自己護在身後。
所以,當媽媽領回這個小哥哥時,席琰的心裏像是綻開了一朵花,隻要春風拂過,她就能搖曳而起。
打開行李箱,席琰往裏麵收拾了好幾件衣服。
衣櫃的最底層,放著一個邊角已經起了毛球的紙盒,裏麵裝著一件潔白幹淨的芭蕾舞服,曾經穿在隻有十一歲的席琰身上,對現在已經是半大個姑娘的席琰來說,太小了。
那時候媽媽給她報了少年宮培訓班,每天放學之後媽媽把她送到少年宮外,告訴她下課後就來接她。而等到下課之後,媽媽總是等在門外,手裏拿著一支甜筒,看見她時,招手叫她。她欣喜地接過甜筒,一口咬下去,牙齒被冰得發顫,她會向媽媽抱怨今天的舞蹈有多難學,也會像朋友一樣告訴媽媽顧夏怎麽幫她考過測試。媽媽總是側耳聽著,時不時地稱讚她兩句。
可是直到那一天,她在少年宮外等到天黑,也沒有等來拿著甜筒的媽媽。她回到家時,看見的是摔落一地的家具和怒聲哭喊的爸爸,卻再也沒有見過媽媽和小哥哥。
從櫃子裏抽出一把剪刀,席琰悶著聲將芭蕾舞服剪得碎爛,她心裏曾經有過小小的期盼,至少——媽媽會回來,告訴她當初離開家是迫不得已的。
可是,這個期盼在她的心裏生長了五年,一次也沒有實現過。
仔細想想,她到底是有多愚蠢,才會還在奢望那個丟棄了自己的親生孩子,帶著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孤兒離開了自己家的狠心女人,還會有再回來的一天。
打包好所有的東西,她將書桌上的豬頭存錢罐砸爛。裏麵是她這些年來零零碎碎存下的所有錢。她將它們揉進行李箱裏,合上,拉上鎖鏈。
客廳裏有隱隱的光亮,雪花屏幕的電視機還開著。她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在家,或者又去了什麽地方喝酒買醉。
她穿上鞋,向著客廳,彎腰狠狠地鞠了一躬。
再見了,這個沒有媽媽隻有暴戾的爸爸的家。
再見了,我存了整整五年卻根本沒有實現我所有期盼的家。
窗外狂風大作,被吹動的樹葉發出刺耳的沙沙聲。席琰跑回房間將窗戶關好,提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在這間用爭吵聲蓋過全世界歡呼聲的小小屋子裏的兩個人,誰也不知道,被摔落在地的座機裏,有一通從日本撥過來的越洋電話。
3.
2017年,冰城。
冰場裏肆意揮灑著運動員們的驕傲與汗水,冰刀摩擦在冰場上,聲音刺耳卻好聽。
席琰靠坐在冰場外圍,仔細翻看著手裏的招納資料。
訓練館的門正開著,陰影投下來,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小鳥兒停駐在訓練館外的空地上,也許是被冰場裏行雲流水般的身影吸引著,輕跳著步伐往大門又近了兩步。
席琰抬頭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扭頭的時候看見那隻正往訓練館探頭的鳥兒,身子小小的,歡快地跳躍著,像一隻精靈,向往著夢想的舞台。
她出神地望著,直到有隻手在她的肩頭輕輕拍了兩下才反應過來。
“方教練。”是訓練館的冰刀教練,省區裁判員。
方教練點了點頭,對著她微微笑了一笑,問她:“小席啊,有沒有想過進省隊啊?”
這不是方教練第一次對她提出這樣的想法。
三年前離開家以後,她安身在冰場,白天在訓練館做清潔工作,晚上睡在器材室。高考結束後,她放棄了大學誌願的填報,不僅僅是因為她想全身心放在冰刀的練習上,更因為從那以後,她跟爸爸就像生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再無交集,而靠著她那些微薄的打工費,根本讓她無力承擔上大學的費用。
她低頭仔細想了想,手裏是明年國家隊的招納資料,她跟冰刀生活了八年,還沒有真正一次站在冰場上。
“我其實很害怕自己的能力……”
畢竟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她的實力也沒有得到過專業的評核。
方教練靠身在她一旁的欄杆上,從褲兜裏掏出錢包。那是一個黑色的夾式錢包,裏麵放著一張照片,是方教練的家人。
席琰看著方教練的動作,他從錢包裏扯出好幾張紅色鈔票,遞給她:“你不用太擔心,我會跟你提這樣的想法,自然是對你有信心。你拿著這些錢,去給自己買些日常用品,明天就從器材室搬去宿舍。”
席琰擺手推辭。
方教練咧嘴衝她笑:“你是個好孩子,應該有展現自己的舞台。”從席琰的手裏拿過招納資料,“況且,要進國家隊,是要從省隊進行選拔的,不然你連那兒的大門都進不去。”然後把錢塞進席琰的手裏,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便走了。
冰場裏還在訓練的運動員繼續滑行旋轉著,那是席琰在孤寂的黑夜裏練習了無數次的動作,沒有人做她的觀眾,沒有人替她喝彩,她像一隻孤身行走在沙漠裏的駱駝,尋找著綠洲,渴求著泉水。
而這一天,終於有人給她指引了一條有方向的大路。
辦理省隊入隊資料隻用了一天的時間。方教練安排的宿舍是雙人間,另一個女孩子叫雲朵,是去年進省隊的。席琰曾跟她打過幾次照麵,兩人也算是叫得上名字。
雲朵幫席琰整理好床鋪後,兩人就去了食堂。
省隊的食堂有三層,分別配有電視,方便運動員在用餐時間了解賽事。兩人去的時候剛好錯過用餐高峰期,就近坐在電視機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電視裏插播了一條新聞——一檔紀錄類型的新聞,主持人將近幾年裏中國的冰刀人物做了詳細的盤點,從首創國內冰刀之盛的“冰上女王”珊妮吳,到如今轉戰娛樂圈的簡言之。三年的時間裏,冰刀從盛世之景衰敗成如今的荒廢之技,探究下來最主要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三年前的一起沉船事故,讓“冰上女王”珊妮吳屍沉海底,而她最為器重的兩個愛徒,一個丟盔棄甲投身娛樂圈,一個身居國外。國家隊一直想要再培養優秀的冰刀運動員重現往日輝煌,可無奈這幾年的時間裏,國際賽事再難衝進決賽。
雲朵仔細聽著主持人的報道,眼裏失落。她一個從鄉下有幸被選進省隊的笨丫頭,能衝進國家隊是想也不敢想的夢。她低頭扒了幾口飯,像是心有不甘,問對麵同樣悶聲吃飯的席琰:“琰琰姐,你說如果當初珊妮吳教練沒有出事,那現在我們冰刀界肯定還會是盛世之景對不對?”
小丫頭學著剛剛電視裏的用詞。在她的心裏,冰刀就是她的全世界,如同伊甸之地,是將為之奮鬥一生的運動,如果要用最恰當的詞匯來形容她的世界,那“盛世之景”四個字毫不為過。
席琰背對著電視機,盡管看不到畫麵,可是耳朵裏卻清楚地灌進從那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傳出的每一個字。
聽到那兩個人的名字時,她本來已經結痂的心又被撕裂開來,流出淋淋鮮血。
她一直不甘心,為什麽媽媽在離開家的時候,選擇帶走的是簡言之而不是她。那個同她一般高的男孩子,總是悶聲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打開大頭電腦一遍又一遍觀看著屏幕上滑行著優美弧線的冰刀運動員。而她卻在舞房裏一次一次忍受韌帶的拉開,就算疼得直掉眼淚,她也從不會跟媽媽抱怨一句。
明明那麽懂事的自己,卻還是被媽媽丟下。
所以,她放棄了芭蕾,從舞房轉戰到冰場。穿上沒有人情味的冰刀鞋,在冰場上摔倒過無數次,就算眼淚嘀嗒在冰場上,她也沒有想過放棄。滑行、起跳、旋轉,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之後,她終於能完整地表演完一場演出,卻從冰冷的電視機裏看到媽媽沉入大海,再也沒有醒過來的消息。
她有那麽多的恨,不過是因為她有那麽深的愛。
可是,沒等她站在冰場上,那個人卻就此長眠再也不能知道她有多麽努力,多麽努力地想要證明給她看:我也可以成為那把解開你身上枷鎖的鑰匙。
“琰琰姐?”雲朵伸出手在席琰的眼前晃了晃。
席琰將餐桌上的殘渣收進餐盤裏:“走吧,下午的訓練要開始了。”
雲朵狠狠扒了兩口飯,才追上席琰。
下午的訓練相比上午要輕鬆,教練會放鬆運動員們的統一訓練讓他們自由練習。
冰上舞蹈不同於平常舞蹈,除了身體的柔韌性和協調性之外,同樣注重力量,冰刀與冰場的摩擦往往在最大程度上消耗運動員的力量,肌肉的緊張性和放鬆性要收放自如,所以一天當中,集中與自由,要切換得當。
席琰換好冰刀鞋後,在方教練的注視下踏進冰場。每個人的訓練場地不受限製,可是,席琰這是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踏進冰場,心裏難免有些緊張,滑行範圍在無形中越收越小。
方教練繞過冰場來到席琰身邊,手裏給她圈劃著她可以滑行的範圍,告訴她首先要放鬆心情,慢慢調整呼吸,注意小腿的動作不要過於僵硬。
席琰在平複好自己的心情後,漸漸回到了夜晚獨自練習時的狀態。
她身形輕盈,像是一隻穿行在天地間的小鳥,順著風向,展翅行舞。滑行之間,仿佛整個冰場裏隻有她一個人,她是這方舞台的占領者。在一個魯茲跳完美落冰之後,冰場裏響起陣陣掌聲。
席琰定身看著四周早已經停下訓練的運動員,在得到方教練肯定的眼神之後,她終於呼出一口氣。
這個舞台,終將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4.
下午的訓練在五點結束。省隊不僅給予運動員充分的訓練時間,也給予同樣寬裕的休息時間。
席琰與雲朵回宿舍以後,兩人同樣精疲力竭地癱倒在**。雲朵底子淺薄,教練特意給她安排了加訓項目。而席琰因為是第一次接受專業訓練,在訓練上自然也加重了時長。
沒多久,兩人就睡熟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錯過了用餐時間。
雖然冰刀項目格外注意運動員的身材管理,可是運動員的訓練力度很大,三餐必不可少。雲朵實在熬不住腹中饑餓,拉著席琰往食堂去。
食堂的三樓有水果格子間,運動員們時常在這裏坐坐,聊聊八卦話話家常。平常,雲朵在晚餐之後都會去水果格子間備些餘糧以防夜裏肚子叫餓。
兩個人到格子間的時候,還有幾撥運動員歇息在這裏。
買好水果,兩人正要往回走,迎麵而來的三個女生並不友好地看著席琰。
打頭的女生攔去她們的去路,嗤笑一聲:“野路子出身還想進國家隊?癡人做夢!”
話是對著席琰沒錯,可是雲朵並不服氣:“賀洋,你什麽意思?”
旁邊的兩個女生笑成一團:“哼,就是告訴某些人,不要做不該做的夢,因為醒來的時候你會發現,夢境都是反的。”
說完,三人又笑了起來。
雲朵是個死心眼子的丫頭,同住一個宿舍就意味著席琰是自己人,欺負自己人就是欺負自己。
雲朵往前一步,就要回擊的時候卻被席琰一把拉了回來。
席琰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轉:“既然做了夢,我就有本事它變成真的。你們?練了這麽些年,怎麽還在夢境裏打轉?”
“你……”
這時候,有兩三個教練來了格子間,省隊明文規定,運動員之間不可以恣意生事,被抓到違反紀律者,雙方都會給予處分。旁邊的女生怕惹事,拉了拉賀洋,三人悻悻下了樓梯。
雲朵看著席琰,比了比大拇指:“琰琰姐,你好帥啊!”
席琰拉著她:“走吧。”
在她們轉身進樓梯間的時候,格子間的電視機裏插進一檔晚間娛樂訪談節目。
電視熒幕裏的男人坐在沙發上,可是並不難看出他修長的身形。頭發吹起,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他微微笑起來,向收看電視的觀眾打招呼。
還坐在格子間的運動員看著電視機裏的男人紛紛露出仰慕的目光。他曾經是冰刀界的傳奇,就算如今離開了冰刀界,但是誰也不能否認他曾給這條冰刀之路帶來的輝煌。
主持人是當紅的熒幕花旦齊緯,今天跨班主持,俊男靚女的組合更是讓這檔節目的收視率在同時間段播出的節目裏獨占榜首。
齊緯生得一張娃娃臉,長發飄飄的鄰家女孩形象讓人很容易親近。在一係列的問答之後,齊緯正了正臉色,但還是用盡量輕鬆的語氣問麵前這個帥氣的男人。
“其實大家都知道,言之是冰刀明星出身,那麽由於現在冰刀界比起前幾年來說確實有些不盡如人意,不知道言之有沒有想法重回冰刀界呢?”
在節目的現場,錄像機後麵的西褚沒有料到節目組居然這麽大膽提出這樣犀利的問題。作為簡言之的經紀人,他自然知道簡言之的禁區在哪裏,可是現在話已經問出口,場麵要是難收拾起來,回頭Boss會要了他的命的。
簡言之在聽清問題之後,麵色有片刻的變化,他微微低了低頭,錄像機抓不住他的表情。時間過去了一分鍾,在西褚以為簡言之就要爆發的時候,錄像機裏的男人抬起了頭。
“那要看有沒有人能夠讓我為‘他’重回冰刀界。”
他回答得模棱兩可,齊緯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配合得當。而台下的西褚看著簡言之露出的微微一笑,心裏歎氣。
這個當年的世界冠軍,真是強迫自己啊。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重回冰刀界的人已經葬身大海,可是他為了跟那個人的約定,在所有國民的唾棄聲裏毅然投身娛樂圈。
節目錄完,簡言之和西褚準備回休息室。
已經是夜裏近十點的時間,十點半的時候還有一個電台通告。西褚一刻也不耽誤,收拾好東西就出了節目錄製大樓往保姆車的方向去。
夜裏的風帶著涼意,吹進皮膚裏生起一層雞皮疙瘩。西褚走在前麵,看見保姆車旁站了一個人。近了些的時候,才看清那個人是齊緯。
他放慢腳步等著簡言之,兩人並肩的時候他輕聲笑著:“天怪冷的哈?”
簡言之被他這句話問得莫名其妙,手裏刷著手機,看了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西褚自討沒趣,等走近保姆車的時候,聲音特意放大:“齊小姐還沒走啊?你說天這麽冷,也不多添件衣服。”
簡言之看過去,發現齊緯還穿著錄節目時的裙裝,室內外溫差大,他明白了西褚剛剛話裏的意思。
隻不過不如西褚所想,他點頭示好之後,便上了車,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給麵有期待之色的女生。
齊緯顯得有些尷尬,畢竟話到嘴邊,那人卻不為所動。她也是家喻戶曉、眾人捧著的女神,這樣被冷落,麵子上實在過不去。
西褚會看事但人也多事,將自己身上的外套扒拉下來,遞給齊緯:“齊小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齊緯接過,人家一番好意自然不能推辭。雖然這番好意的發出者並不是她心中所想。
齊緯的經紀人找了過來,西褚道過別後也跟著上了車。簡言之繼續刷著手機,等旁邊的人坐了下來,鼻子裏哼氣:“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