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年開春的時候,方教練在對席琰的身體力量進行評估以後,將席琰的資料傳送給了國家隊。

連著幾個月的加強訓練,席琰的狀態一次比一次好。

下一周就是國家隊進行招納的日子。

近兩年裏,國家隊為了選拔更為資優的運動員,進行了殘酷的淘汰與引進。有些運動員因為自身的條件已經不能達到最優化,多數選擇自行退出,而人員的缺失,讓國家隊與各省隊之間達成了更為密切的合作。

方教練作為省區裁判員,除了日常負責運動員的訓練,還要為國家隊考量運動員的身體素質。而席琰不管在年齡還是身體素質來講,都是拔得頭籌的那一個。

可是省區的負責人並不讚同。席琰是野路子出家,正規的運動員要進國家隊首要過硬的條件就是至少有受過五年以上的專業訓練或者拿過賽區比賽前優的好名次。

席琰,一樣也不占。

方教練透過玻璃窗,看著旋轉在冰場上的席琰,微微感歎:“那孩子,身上有一股狠勁兒,她隻有在冰場上的時候才最像她自己。一個人要想獲得成功,首先就是要看清自己,這一點她不是做得比誰都好嗎?”

負責人搖搖頭。每年省隊有兩個推薦名額,其中一個就給了席琰,這個賭注押得難免有些過大了。

方教練說:“你放心,她一定會給我們一個驚喜。”

名額敲定。除了席琰,另一個名額落在賀洋的頭上,那時在格子間攔著席琰的女生。

國家隊招納在北京進行。

出發前一天,雲朵將自己私藏的好些零食全部分給席琰,幫忙打包行李的時候,她眼冒星星:“琰琰姐,你一定要加油!等你進了國家隊,看那些人還碎不碎嘴了!”

席琰看著自己被塞得鼓鼓的行李箱,撫頭歎息,那些東西她也不能吃啊。

第二天,方教練帶著席琰、賀洋二人飛往北京,國家隊有特定的酒店供選手和教練休息。第一輪選拔在後天下午進行,到了分配的房間後,席琰就癱倒在**睡熟過去。

幾個月的訓練時間讓她一度有些喘不過氣來,可真的等到了這一天,她卻異常輕鬆起來。

現在,她隻想好好睡一覺,等明天去熟悉場地之後,才是新挑戰的開始。

晚上的時候,房間的電話響起。方教練等在酒店大堂裏,跟她們一起去吃飯。

賀洋跟席琰分在一個房間裏,她不敢鬆懈,自從她十三歲接受冰刀訓練開始,為的就是這一天。在席琰熟睡的時間裏,她戴上耳機仔細研究著國際大賽裏的冰刀視頻。

席琰叫她的時候,她完全沉浸在冰刀的裏,直到席琰拍了拍她的肩頭,她才回過神來。

她對席琰一直不服氣,一個半路出家的野路子,憑什麽有資格同她一起進行國家隊的選拔?再看席琰整個人的鬆散態度,更讓她火大。

方教練坐在酒店大堂裏,直到電梯發出聲響,看見兩個人走出來才站起身來。

而同一時間,酒店的門口響起一陣喧鬧之聲,一群人簇擁著走進了酒店大堂。

方教練被這陣勢吸引了目光,那是一些年輕女孩子,她們紛紛舉著手機對著人群之中的男人錄像拍照著。透過那些身影,方教練看清了被圈圍起來的男人,戴著鴨舌帽,一身黑色休閑服,側臉冷峻,不動聲色地穿過大堂。

那張麵孔,他認得。曾經是他們冰刀界的驕傲,簡言之。

方教練的目光順著人群的方向而去。席琰兩人也進入他的視線裏,麵向他而來。

在那一刻,席琰與人群交叉而過。

從席琰身邊經過的女生的手機裏,錄下的是簡言之往她看去的畫麵,女生欣喜,甚至驚呼了一聲。

簡言之對女生一笑,女生激動得差點連手裏的手機都拿不住。微微晃動的手機裏,是簡言之緊緊追著一個背影的目光。

那是一股從心底升起的熟悉感,灼燒著他的內心,他甚至不知道從何而來,內心深處傳來一個聲音:她就在那裏。

西褚看出他的不對勁,湊過去問他:“怎麽了?”

那個背影離他越來越遠,他回過身,搖了搖頭。

方教練的目光同樣緊追著簡言之,等席琰、賀洋兩人來到身前的時候,簡言之正等在電梯口跟粉絲們說話。

賀洋順著方教練的目光看過去,入目的是還沒有散去的人群。

“教練,你在看什麽?”

方教練收回目光,搖頭輕笑:“傳奇。”

席琰、賀洋兩人摸不著頭腦,方教練又說:“簡言之。”

這三個字發出全力砸在席琰的身上,她回過頭,妄圖搜尋那個人的身影,可是電梯口人群擁擠,她看不見。

賀洋一臉不可思議:“教練,你是說被那群女生簇擁著的人是簡言之?”

方教練點點頭。

那是多麽近的距離。

席琰轉身看著那扇已經緊閉的電梯門,那個人從她身邊經過而她卻渾然不知。八年,整整八年的時間,她堆積了八年的憤恨,在這一刻像是就要殺上戰場的鬥戰之士,讓她整個人繃緊神經。

吃過晚飯,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下午看過選拔場地,拿到比賽順序之後,方教練自掏腰包帶著兩人下了趟館子。一餐飯後,方教練心疼地看著自己瘦了好幾斤的錢包,心裏暗自神傷:北京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回房間前,方教練又給兩人做了一次心理疏導:不要緊張,就當平常訓練時候的樣子照常發揮就可以了,千萬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那些在冰場下看著你們的人,就當是咱們訓練館裏的傻小子傻丫頭就好了。

賀洋朝天翻了個白眼:全國的傻小子傻丫頭明天就要歡聚一堂了。

簡單洗漱之後,席琰就爬上床,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節奏和動作,就沉沉睡了過去。

2.

隔天,三人早早地到了選拔場地,方教練習以為常地看著麵前的人山人海。手臂上突然攀上一隻手,賀洋張大了嘴巴:“教練,這些傻小子傻丫頭看著很厲害啊!”

方教練拍掉賀洋的手:“我訓練出來的就不厲害了嗎?”

席琰走在最前麵,比賽順序是出來了,可是對陣的選手還未得知。

第一輪的選拔是雙人對決,按比賽序號兩兩成對PK,席琰是43號,對陣的是44號。賀洋16號排在她前麵,對手是15號。

進場之後,裏麵不比外麵那樣喧鬧,裁判席上坐著八位裁判員,個個透著嚴厲之色。好些教練已經帶著選手坐在位置上,等進場完畢,比賽就開始。

一個小時之後,體館關閉,第一組選手上場,男女混合,各有優勢,說不上吃不吃虧。等到賀洋上場的時候,整個人猶如剛從土裏挖出來的泥蘿卜,臉色昏暗不明:“教練……你說我能行嗎?”

方教練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肯定能行,加油麽麽噠!”

膩人的加油方式讓賀洋為之一震,瞬間清醒不少。進了冰場,PK的是個男生。兩人點頭示好以後,即興的冰碼響起,兩人開始場內滑冰,賀洋的動作中規中矩,配合著冰碼完成得也還算順利。可是場外的人看著這一局PK,紛紛瞠目結舌。

在冰場的另一邊,對陣男生的動作顯得另類很多,冰碼是即興的,這種時候選手都會選擇傳統的表演方式來完成表演,雖然旋轉、跳躍甚至基本的滑冰都顯得死板,但也是最為保險的。

可是這個男生不同,他的舞蹈狂野又熱烈,整個人散漫不羈,甚至有些吊兒郎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坐在方教練旁邊的兩個女生細聲討論著,方教練探頭湊過去打聽到了些有用信息。

陳樑,H省的省區冠軍,風格乖張暴戾,就像一個市區混混一樣,所以被稱之為“冰刀痞子”。

方教練輕輕搖了搖頭,這年頭什麽名號也敢冠。席琰被台上的男生吸引去目光,他的表演方式實在特別,動作流暢完整,特別是剛剛的阿克塞爾跳,明明難度係數很高的動作他卻完成得揮灑自如,落冰的時候底盤沉穩,輕鬆自如。裁判席上的裁判員對他的表演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頻頻點頭。

席琰的比賽時間在下午,中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方教練跟老朋友敘舊去了,席琰跟賀洋沒話說,一個人出了體館歇息在陰涼下。

體館外還有采訪記者,席琰側過頭看著那些接受采訪的運動員,心裏突然打起了退堂鼓。那些人遠比她有更豐富的經驗,她黑夜裏淌下的汗水同樣是別人在光明之下的努力,可她就是比那些人少了更多的專業訓練,她到底有什麽資格來跟別人爭?

“喂,過去一些,好曬。”陰影裏湧進一股熱氣。

席琰抬頭看著滿臉通紅的男生:“憑什麽?”

“這地兒你買了嗎?”

“先來後到。”

“妹子,不是這麽個理兒,這是公共場所,人人公用之。”

男生往她湊近了些,熱氣貼近。席琰沒辦法,隻好往旁邊挪了些。

席琰撇頭看了男生一眼覺得麵熟,他的臉曬得紅彤彤的,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定他是跟賀洋同一組表演的那個男生。

“你不是表演完了嗎?怎麽還累成這個樣子?”席琰問他。

男生回答:“教練說我太出風頭,我頂了兩句嘴,被罰來跑圈。”

席琰愣神,是剛剛的表演嗎?

“老頭子思想就是太古板,冰刀就是要注入新的表演才能起死回生,他說我這是謬論。老古董!”

席琰說:“不會,我覺得你的表演很好。”

男生扭頭衝她一笑:“果然, 還是年輕人懂年輕人。”

得到肯定,男生向席琰伸出手:“我叫陳樑,木字樑,你叫什麽?”

席琰點點頭:“席琰,王字琰。”

陳樑這時候才看清自己手上生出的一層細汗,縮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你也是來參加比賽的?”他問。

“嗯。”

“下午吧?剛剛沒有看到你上場。”

“嗯。”

“那你加油啊。”

席琰沒有接話。

陳樑看出她的不對勁兒,猜到這場選拔之下給她的壓力。他曾經也做過逃兵,換來的卻是一個不能被公之於眾的秘密。這種背負在他心裏越發壯大,他甚至不敢想象這個秘密終於被人戳穿的那一天。這種感受實在讓人苦悶又難受。

他站起身,用特別輕鬆的語氣鼓勵她:“沒試過,你怎麽知道自己不行呢?還不如放手一搏,去拚一拚。”

下午的比賽正點開始,席琰是第四組出場。方教練在她上場前又叮囑了一番,她踏進冰場,閉上雙眼等待冰碼。

與此同時,在離體館五公裏外的活動現場,簡言之結束新片發布會在後台接受記者的采訪。在采訪完關於影片的相關問題之後,不知道哪家記者突然提問:“今天國家隊選拔招納新的冰刀選手,不知道言之對這些新鮮血液有沒有想說的話?”

西褚撫額:又來了。

簡言之再次裝飾上笑容:“加油。”

冰碼響起。

席琰睜開眼睛:“加油。”

方教練正襟危坐,他並不吝嗇押在席琰身上的籌碼。

他曾好幾次在黑夜裏的冰場上見過席琰自由滑行,每一步都沉穩如山,每一次旋轉都用盡全力落冰。在席琰的身上,他見過最美麗動人的冰碼如符,撥動他心底沉睡了許久的冰刀之夢。

所以這一次,他願意拚上所有,送這個女孩站上她最夢寐以求的舞台。

陳樑站在冰場下,他有些好奇這個女孩會給在場的所有人獻上一段怎樣拚盡全力的表演。在他最開始站上這方舞台的時候,他就犯下過一個錯誤,不能被人揭開,揭開就如同處以死刑。而初站上舞台的席琰,應該有不同於他一樣的開始,是美麗、純白、沒有一點汙穢的開始。

席琰開始滑行。在省隊訓練的幾個月裏,方教練一度強化她的小腿肌肉力量,她學習得很快,在最短的時間裏將身體的力量收放自如,滑行平穩。

賀洋看著冰場上的席琰,她從不將席琰視作她的對手,她有最優的條件,甚至是省隊裏的佼佼者,而席琰半路殺出,除了運氣,真的沒有什麽可以跟她相比擬的。

可是眼下,她想錯了。

流暢的滑行、平穩的旋轉,甚至連跳躍後的落冰,一係列的動作並不差於訓練多年的運動員。

方教練看著賀洋,問她:“怎麽樣?”

怎麽樣?方教練的這句話無疑是在刺激她,而另一方麵也在告訴她,千萬不要看低任何一個人的能力。

3.

後麵的PK精彩紛呈,席琰在表演完後便一個人出了體館。她並不關心別人的成績。

下午的陽光帶著些灰蒙,席琰躺仰在草坪上,迷迷糊糊間,睡了過去。

夢裏是偌大的冰場,她站在最中央,正接受著眾人的喝彩,她揮手致謝,轉身卻撞進一個人的懷裏,她孩子氣地往那個人身上砸上一記粉拳,樂嗬嗬抬頭的時候,變了臉色。

是簡言之。

她驚醒,眼睛還有些迷蒙,揉了揉,旁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了一個人。

“睡得好嗎?”

她點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成績快要公布了,你不進去看看嗎?”

席琰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下午快六點了。

“哦,教練會幫我看的。”

陳樑輕輕笑了一聲:“我發現你還是高冷係別的。”

不愛說話,拒人千裏。

席琰沒有說話,隻是抿了抿下嘴唇。天上掛著晚霞,顏色紅豔,將這片土地籠罩著。

陳樑看著她:“希望決賽的時候還能見著你。”

說完便起身拍拍屁股走了,剛剛坐下的地方草壓了一片。席琰將那一塊拂了拂,看著立了起來,自己也笑了。

陳樑回過身時,剛好將這一幕映進眼裏,他眯了眯眼,走得更大步。

回去的路上,方教練告訴她最後的結果。第一輪比賽按成績排名晉級,五十六個參賽選手,淘汰二十六個人,席琰剛好壓線,第三十名。

“很不錯,後天的選拔是短節目,更容易放得開,你們還是照常,拿出平常訓練時候的水準就可以了,不用太擔心。”

最後一句話,是特意說給席琰聽的。

賀洋點點頭,便回了房間。

席琰站在原地,在方教練拉開門把的時候叫住他。

“方教練,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她在自己心裏問了許久,等她今天真正站在冰場上,看見觀眾席上方教練向她投來的肯定與期盼的眼神,她就更加確定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誰敢押這麽大的賭注在她身上?

方教練幾乎沒有遲疑,露出大門牙衝著席琰笑:“不要有壓力,更不要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來到這裏。我看重的是你身上的潛力,而不是因為你是誰的女兒。”

席琰的心裏沒有因為方教練的回答而鬆下一口氣。

她倔強的眼神直視著方教練,話噎在胸口。

她曾經夜夜縮身在冰場,為的就是有一天,能證明給那個女人看她也是可以下注的籌碼。而那個女人不在了,她心裏更加憤憤不平,那麽現在,她要證明給全世界看,她一樣,一樣能寫出奇跡。

方教練走了回來,在她的肩上拍了拍,說:“小席啊,不要帶著恨站在冰場上,你會發現,你熱愛這片冰場,你天生就要站在冰刀之上的。”

香山藝墅。

西褚在冰箱裏翻了一會兒,才從最底層掏出兩罐啤酒,鎮得冰涼,一口下去,清爽異常。

簡言之坐在沙發裏,翻看著明天的戲本,古裝戲,台詞考究得很,背起來讓人頭疼。看了兩頁,他扔在一邊,玩起了遊戲。

西褚在簡言之旁邊坐下,廝殺的聲音從遊戲本裏傳來,他翻了個白眼:“大佬,你敬業一點好不好?明天現場有很多跟拍記者,如果拍下你NG過多的畫麵,Boss會宰了我的。”

簡言之不看他:“是該換個助理了。”

西褚暴走,搶過遊戲本,把戲本遞過去:“大佬,幫幫忙好不好?”

簡言之接過,又扔在一邊:“背完了。”

聽到這句話,西褚才放下心來。簡言之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打出去的牌,沒爛過一次。拍檔了兩年,西褚心裏當然清楚明白。

兩個男人坐在客廳裏,話題早已聊得沒話可說了,氣氛有些尷尬,西褚起身拿了遙控器,開了電視。

新聞報道的聲音傳來,簡言之順勢拿回遊戲本,掉線兩分鍾,並不耽誤他搶回首殺。

西褚見簡言之沉心遊戲,可憐自己沒人心疼,電視頻道左翻右轉,到一檔娛樂報道,反而細細看了起來。

是下午簡言之的發布會采訪。

簡言之從冰刀轉戰娛樂圈,麵對的是國民紛紛發出的唾棄聲,可是這並不影響一眾少男少女對他的追捧,顏值高、演技在線,讓眾多的劇組向他拋出橄欖枝。而下午的新片,又是由偶像劇金牌製作人親自操刀,如若不火,天理難容。

節目主持人倒是給簡言之添了不少彩,而關於最後的采訪問題結束,畫麵順勢一轉,跳到今天體館現場的相關報道。

簡言之的目光從遊戲本上轉移到電視機上,西褚正要換台,卻聽見簡言之冰冷的聲音:“等一下。”

那是在體館外的空地上,接受采訪的運動員顯得拘謹,一直撓著頭,回答記者的采訪問題時,稚嫩結巴。

西褚訝異:“都是些新麵孔,不看了不看了。”說著就又要換台。

“我說等一下。”

西褚不敢動了,人癱在沙發裏,一直注意著簡言之的表情,他對冰刀還是在意的。

簡言之的視線,一直在被采訪的運動員身後,那個坐在樹蔭下,小小的一團。

報道結束,簡言之從茶幾上拿起手機,撥過去的號碼是空號。

他定了定,問西褚:“下一次比賽是什麽時候?”

西褚完全在狀況之外:“什麽?”

“國家隊冰刀選拔,下一次比賽在什麽時候?”

簡言之發出的聲音讓西褚心裏驚了一驚:“不知道啊。”

“去查。”

說完,他便起身回了房間,留下西褚坐在沙發裏。

Boss,開了我吧!不然,把我從簡言之身邊調開吧!

回到房間的簡言之,在窗戶邊愣神站了許久。抽屜被拉開,一包完整的香煙躺在裏麵,他拿在手裏拆開,手指點在煙盒上,又放下。

手機有信息提醒,他點開,是齊緯發來的短信。

“明天我去探你班好不好?”

上一次合作節目錄製之後,第二天流傳出齊緯等在保姆車旁邊的照片。照片刻意,一張簡言之沒上車前齊緯單薄的裙裝,一張保姆車離開齊緯身上多了件外套。

為了話題的炒熱,經紀公司故意沒有發表聲明,後來這段雙方均沒有表態的緋聞炒得愈演愈烈,在國民心中,娛樂圈又一對金童玉女誕生。

齊緯發來的短信意思明白不過,明天拍攝現場有眾多記者,她一來,這段緋聞戀情更是落下實錘。

窗外風吹葉響,把簡言之心裏吹得發癢,他看著手機屏幕,回信過去:

“不用了。”

4.

下榻的酒店裏,空調把房間吹得涼,席琰將被子裹在身上,拿出手機看著以往的比賽視頻。

賀洋對她這樣的做法嗤之以鼻:“現在抱佛腳有用嗎?”

聲音放得小,就算插著耳機也聽得清賀洋的一字一句,席琰抬起頭,冷冷地說:“你昨天在幹什麽,前天又在幹什麽。”

一句話把賀洋噎得死死的,翻身繼續聽音樂。

房間裏放著電視,觸及神經一般,席琰突然抬頭,正巧對上屏幕裏簡言之的眼睛。一場新聞發布會,他高了很多,成年男子的長相,臉生得俊俏,一身黑色西裝妥帖地包裹著他,嘴唇輕動,聲音迷人。身邊站著跟他一直傳有緋聞的女明星,齊緯。

兩人在同個畫麵,郎才女貌。

關掉電視,她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比賽視頻上,可是心已經飛出去很遠。

從家裏搬出去之後,她在省隊裏打著零工,看著那些身姿輕盈滑行在冰場上的運動員,胸腔裏的火焰一次比一次燃得熱烈。等閉館之後,她換上冰刀,從最開始的站不穩重重跌倒,到平穩滑行,就算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是家常便飯,她也從沒有想過放棄。

可是直到那一天,她坐在食堂裏,兩個饅頭快吃完,電視機裏傳來的聲音讓她雙腿發軟。電視裏報道,打撈行動已經持續了三天,三百六十四名乘客和二十七名船員無一生還,而貼出的死者名單裏,“吳珊妮”三個字赫然在列。

吳珊妮,珊妮吳,中國“冰上女王”,香消玉殞。

席琰回到居住的小小器材室裏,蜷縮在角落裏。她想起小時候學芭蕾時,夜裏驚醒,韌帶發脹的時候媽媽溫暖的手輕輕揉著她的大腿,那時候媽媽柔聲安慰她:“琰琰不要哭,媽媽在。”

可是現在,媽媽不在她的身邊,更不在這個世上。她掙紮著起身,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旁邊櫃子被她晃動,雜物掉下來砸在她的身上。

她哭著喊著:“媽媽……媽媽……”

她回過神,被子上已經哭濕了一片。

旁邊床的賀洋傳來沉穩的呼吸聲,應該是已經睡著了。

席琰起身去衛生間,扭開的水龍頭流水嘩嘩,她站在鏡子前,鏡麵裏的人是一張年輕的麵孔,她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自己了。

以前媽媽總愛打扮她,泡泡裙、公主鞋、馬尾辮。她跳躍在陽光之下,身後是爸爸的笑聲,簡言之跟在媽媽的身後,一張臭臉。

那是她現在,唯一能想起來的,最快樂的日子。

第二輪比賽當天。

方教練帶著席琰和賀洋早早來了體館,這一次參賽的選手少了許多。有些教練帶來的運動員一個也沒有晉級,所以方教練走在人群裏,威風凜凜。

這一輪比賽采取單人表演,但是淘汰升級。進入決賽的名額隻有十個,三比一的幾率,很難不讓人捏一把汗。

方教練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著已經就坐的運動員,大多都是熟麵孔,或多或少參加過國內的幾場比賽,相比之下,他有些擔心席琰。

席琰的短節目,其實一點也不差,在省隊裏甚至可以說是出類拔萃,可是上輪比賽墊底的成績,難免加大了她的心理壓力。

方教練往兩人的座位靠近了些:“你們看他們眼熟嗎?”

眼熟,都是各省賽裏叫得出名字的運動員。

她們倆點點頭。

方教練心裏捏把汗,嘴上嗬嗬一笑:“也是,青菜蘿卜都長一個樣子。”

她們倆隻能幹笑。

為了不讓運動員受之前的成績排名影響,這輪上場順序由教練抽簽,再各自報自己麾下運動員的上場順序。

可是沒想到方教練手氣太差,抽到的順序太靠後,反而給了席琰和賀洋一定的壓力。

短節目的表演時長有兩分四十秒,要求運動員在此時間內完成一套由跳躍、旋轉、聯合跳躍、聯合旋轉共八個動作和連接步編排而成的節目。雖然隻是為了考察運動員的基本功,但是裁判員除了要根據運動員完成動作的質量、難度評定規定動作分,還要根據內容編排的均衡性、音樂的一致性,以及速度、姿勢、音樂特點表達等評定表演分。一係列的考察項目,很容易拉開運動員之間的差距。

在席琰之前上場的,是第一輪選拔中取得第一的好成績的陳樑。他的冰風另類,但是身體的靈活性和沉穩性相對突出。

他的冰碼是曾經在2010年溫哥華冬奧會獲獎的《追夢無悔》。滑行、旋轉、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在他的演繹下綻放熱情。

他的每一步,都似火焰一般燃燒著整個冰場,不少的運動員在這樣的情況下也紛紛為陳樑喝彩。

落冰。他無止境地滑行著,像是告訴在場的每一個運動員,去摘遙不可及的星!

掌聲響起,席琰準備上場。

她早早換好了冰刀服,一身水手裝,顯得中二又可愛。

睡倒在冰場中央,她的心裏突然升起異樣的情緒來。

有人在看她,一個讓她仿佛困在烈火之中,逃不出去的目光在死死地盯著她。

冰碼響起,她將要戰鬥。

輕快的節奏縈繞在整個冰場,她滑行,在水手服之下,是一身美少女戰士的裝扮,別樣的表演方式,讓在場的所有人露出驚訝之色。

昏暗的場館裏,燈光之下,她像是乘著月光而來的拯救者,歡快地跳躍著,完美的魯茲跳、平穩的滑行,場外歡呼聲響起,她奮力向裁判席滑去,在不足一米的距離,一個後外結環跳,落冰謝幕。

賀洋站在候場入口,不可思議地看完整場表演,她突然慌亂起來,腳步輕浮,差一點就要摔倒在冰場裏。

所有運動員表演完畢,方教練臉色晦暗不明地坐在觀眾席裏。

席琰最擅長短節目,表演得也是無可挑剔。可是他愁的,是賀洋在整段表演裏,頻頻犯錯,摔倒了兩次,在這樣的晉級幾率裏,賀洋已經不占絲毫優勢。

而結果下來,果然如同他的猜想。

賀洋沒有晉級。

方教練走到她麵前,像以前鼓勵她時一樣安慰她:“不要氣餒,下一次,你會做得更好。”

然而在賀洋的心裏,她的下一次遙遙無期。她抬頭,看著被裁判員叫去抽簽的席琰,滿腔的不忿消散,她意識到自己跟席琰的不同,可是她還有一絲的不甘。

她問:“方教練,為什麽你會選席琰?”

為什麽這個世界永遠不眷顧拚命的人,而有些人,靠著所謂的運氣,一路到底?

方教練看過去,紮著雙馬尾的女生正好看過來,他欣慰地笑:“因為她啊,隻有在冰場上的時候,才最像她自己。”

所有的情緒都盡情地展現在冰場之上,冰刀是她的利器,她隻要站在冰場裏,這個世界就是她的。

陳樑在抽簽之後,在席琰身後等著她。

所以當席琰轉身的時候,被他嚇得小小驚呼了一聲。

“Well done!”陳樑手環在席琰的肩上,熟練得不能再熟練。

席琰微微點頭,被環住的胳膊卻將陳樑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掙開。

陳樑並不生氣:“不要這麽生疏嘛,好歹我們也是戰友是不是?”

席琰有一米七四,可還是差了陳樑半個頭。她抬頭,想要跟陳樑好好談談怎麽樣才鬆開又搭上來的手,電光石火間,看見觀眾席上正往體館大門走去的人。

藏在帽子下的半張臉讓她的大腦急速旋轉,眩暈得就要跌倒,幸好陳樑的手扶住她。

她大力掙脫開來,往那個漸漸消失的身影跑去。

陳樑留在原地,一臉發蒙。

她跑了很久,終於在體館外的一條小道裏追上那個人。

也對,像他現在這樣的身份,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這裏。

那個人先停下腳步,席琰單手扶著牆,氣喘籲籲。

溫柔又磁性的聲音傳來:“不要跑,你剛剛才消耗了體力。”

不要跑。

好多年前她背著書包跟在他的身後時,他也這樣說。

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回過身,取下帽子和口罩,一雙眼睛裏,清澈明亮。

“來看看你。”

席琰心裏悸動,像是誰把她的心提起又瞬間摔下。

“看我做什麽?”

“很久沒有見你。”

他身處在逆光裏,可是席琰知道他在笑,還是當年的少年模樣。

他說的“很久”,已經是快九年的時間。

她放棄芭蕾穿上冰刀服,他從傳奇變成當紅偶像。而在他們之間,除了這九年的時間,還有一個曾經把他們緊緊地抓牢在一起卻又離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