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進國家隊的名額,隻有五個。
方教練沒有給席琰施加太多的壓力,能成最好,不能成,下次再來。
單單以席琰隻有短短幾個月的專業訓練時間,能進入決賽,已經是很大的驚喜了。
省隊的訓練還在繼續,賀洋在第二輪比賽的當晚就回了冰城。她的汗水還沒有流盡,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站回冰場。
決賽的比賽項目是自由滑,由運動員自選音樂,男子在規定的四分三十秒,女子在規定的四分鍾內完成一套編排均衡且由跳躍、旋轉、步法以及各種姿勢組成的滑行動作。
時長的增加,意味著難度的加大。
決賽在兩天之後,給運動員們的休息時間充足。
方教練讓席琰安心休息,決賽的事情,順其自然。
席琰縮身在被子裏,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一次見著簡言之的時候,她隻有九歲。簡言之拉著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媽媽身後,十四歲的少年目若朗星,麵如冠玉,那是席琰剛剛學習成語時,在他身上看見的最貼切的解釋。
可是簡言之沒有如她所想,像同桌女生的哥哥一樣時時保護她。他每天除了在房間裏看大頭電腦裏的視頻,就是跟著媽媽去訓練館裏學習冰刀。
剛剛開始的時候,他身上總是被摔得青紫,她拿著藥膏輕輕叩他的房門。開門的少年眼神裏滿是倔強,緊抿的雙唇拒人千裏。
可席琰還是喜歡這個小哥哥,她拿起手裏的藥膏,在他麵前晃了晃:“言之哥哥,我給你塗藥好不好?”
少年轉身坐在床邊,席琰像是得到應允一樣,竊喜著跟著進了房間。乳白色的藥膏涼涼的,塗在皮膚上刺疼得很。她湊在簡言之的胳膊前,輕輕吹了吹:“這樣就不痛啦。”
傻裏傻氣的模樣招人喜歡,她笑起來臉上嘟嘟的肉粉撲撲的,像夏天渴口甜美的櫻桃。
簡言之是被媽媽收養的,從福利院。
在那之前,她曾經聽見從爸爸媽媽房間裏傳來的爭吵聲,關於……關於媽媽的冰刀之路。
傳統老派的男人,希望妻子能在家洗手做羹湯,金錢和養家是男人的責任。可是媽媽熱愛冰刀,在她的心裏,冰刀和家庭不能做選擇,隻能共存。
所以她急於有個人能完成她的夢想,所以她帶回了簡言之。
在席琰的心裏,她不懂得是非對錯,可是她看到簡言之的那一瞬間,她知道她的小小心願實現,還有,爸爸媽媽的爭吵停止。
至少,在媽媽帶著簡言之離開這個家之前,她一直這樣以為。
在那段過去的記憶裏,席琰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客房服務的聲音吵醒了她。
揉著淩亂的頭發開門,麵前的一幕將她嚇得清醒。
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菜裝在餐車裏推了進來。客房服務人員是個中年女人,看著席琰邋遢的樣子露出和藹的笑容:“席小姐。”
席琰結巴道:“我沒有叫餐。”
更重要的是,她沒有那麽多錢可以付啊,而且這絕對不會是方教練能夠承受的花費。
中年女人將餐盤一一擺在桌上:“這是簡先生吩咐的。”
席琰的頭頂被地雷轟炸,他居然查到了她的房間。
方教練來叫席琰下去吃午飯的時候,同樣被桌子上的菜嚇了一跳,手瞬間伸進錢包,那已經癟了許多的錢包同樣在哭泣。
顫巍的步子發出聲響,席琰回頭看見的是方教練一臉的苦笑。
“小席啊,今天很餓啊?”
我的錢包也很餓啊。
方教練走到桌前,仔細看了看裝飾精美的菜色,心痛滴血,卻還是強忍著:“本來想叫你下去吃飯,既然你已經叫了那就吃吧。”
方教練在席琰的對麵坐下,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錢都出去了,吃個飽!
席琰沒有動筷子,方教練看著她傻愣的樣子,催促著:“快吃快吃,該涼了。”
席琰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好拿起筷子,味如嚼蠟。
決賽當天,裁判員由八名增至十名,評分更加嚴格。
陳樑在體館大門處等著席琰,自來熟地跟她打著招呼。
“妹妹,準備得怎麽樣啊?”
占便宜!
方教練把進決賽的十名運動員的資料在她麵前說得已經能讓她倒背如流,而陳樑明明比她還小一歲。
“我比你大。”
陳樑的臉突然黯了下來,轉念間,鉤住席琰的肩:“別這麽見外嘛,叫哥,哥罩你。”
方教練走在前麵,感受到席琰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陳樑吊兒郎當的樣子。
“痞子”這稱號來得不是沒有道理的。
方教練高聲喊著:“小席啊,快過來。”
另一邊陳樑的教練:“臭小子,給我正經點兒!”
席琰往方教練的方向跑去,陳樑看著她的背影,笑了起來。
因為是決賽,意味著國家隊的新鮮血液都將在今天被引入,不少體育記者架著攝像機在冰場外記錄下這一場比賽。
席琰是第八個出場的,方教練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不同於上一次選拔的節奏輕快,這一次她的冰碼選擇的是《悲慘世界》,四分鍾的時間,她在沉重與激昂之間轉換得當,舞步精準,動作流暢,情感細膩。
方教練忍不住替她拍手叫好,在偌大的體館裏,聲音響亮。
陳樑心裏同樣翻湧,席琰,像極了剛站上冰場的他,稚嫩、倔強。
評分以國際賽事為標準,從動作、難度、節目編排和藝術表演四項給分,除去最高分與最低分,十名運動員中,陳樑獲得第一,第四名與第五名分數相同,席琰在其中。
方教練激動不已,在觀眾席上熱烈歡呼。
他沒有選錯人。
2.
裁判員綜合五名選手之前送上來的身體素質評估,做最後的評斷。方教練對此並不太過在意。在訓練的幾個月裏,他全力放在席琰的身體肌肉上的塑造,身體素質評估這一關,鐵定能過。
記者們在此時一擁而上,在場的運動員都在省賽中露過臉,名字都是叫得出口的。而席琰,顯得讓人陌生得多,可是她剛剛的表演,又讓人禁不住想要更多地了解她一點。
她跟方教練被三名記者圍著,攝像機在他們麵前晃過。方教練應付這些事情得心應手,席琰在旁邊,隻是簡單地回答著幾個問題。
人群突然躁動起來,首先反應過來的是靈敏的記者。
剛剛一聲驚呼,讓眾人紛紛放大眼睛豎起耳朵。
“簡言之耶,他重回冰場了。”一名女生運動員難以抵擋簡言之冰刀傳奇和當紅偶像的雙重身份放聲喊出一句。在注意到觀眾席上那個稍顯異類,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生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就是這兩眼,讓她驚喜不已。
雖然簡言之現在身處娛樂圈,可是作為冰刀界的驕傲,而今天又是國家隊冰刀的選拔決賽,他們這些體育記者自然是不會放過對他的采訪。
可是人群裏,早已經尋不見那個眾人熟悉的身影。
而在話到嘴邊還沒被采訪完記者就跑不見的方教練身邊,是渾身顫抖的席琰。
他到底要做什麽?
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裁判員的工作,教練與運動員們等在觀眾席上,結果即將公布。
綜合三場比賽和省隊送上來的資料,名額敲定,席琰是第四個揭曉的。
她暗暗藏住心裏的激動,等待最後一個名字的公布。
卻不是陳樑。
她看過去,陳樑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出冰場,不見他的身影。
陳樑的教練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兩鬢有白,站起身來,目光淩厲:“為什麽沒有陳樑的名字?”
他雖然對陳樑過於新異的表演方式一直存有異議,但不可否認的是,陳樑在這之中,確實是最有潛力的苗子。他親自訓練起來的運動員,各項最優,沒有理由在最後一關被刷下來。
裁判員翻看了手裏的資料,聲音裏帶著不屑:“陳樑謊報年齡沒有資格進入國家隊,這是古教練您送上來的資料裏寫著的,難道您自己忘了?”
坐在體館裏的十幾個人驚呼聲四起,古教練的臉怒成紅色,他上前搶過資料,一頁一頁地翻看:“這不可能!”
席琰扯了扯方教練的衣袖,眼神一投過去,方教練就側身過來輕聲同她解釋:“改齡是運動員的大忌。不隻是冰刀,國內各項運動都潛在著改齡這一項。一部分因為比賽有年齡限製,”方教練停頓了一下,口齒幹渴一般發出沙啞的聲音,“還有一部分,是因為急功近利。”
席琰看著他,滾動的喉結裏語氣沉悶:“就好比一個十八歲的運動員,年齡改成十六歲,拿著比同賽級選手多兩年的訓練參賽,以大打小怎麽會不贏?”
古教練在一堆資料裏終於翻找到陳樑的那一份,而在他親自送上來的資料後,還有一張關於陳樑改齡的說明。他拿起那張報告,厲聲說:“這是誣陷,我沒有送這份報告上來,這肯定是有人誣陷!”
裁判員左右交涉了一番,穩定下來古教練的情緒:“古教練,這份報告是從你們省隊直接遞送上來的,如果你覺得是有人誣陷,我們隻能采用骨測式驗證。”
不等席琰再問,方教練沉聲解釋:“骨測就是以初檢、戶籍檢查、照相、骨齡測試以及鑒定五個環節為一體對手腕部骨成熟度的測試,手腕部骨骼的成熟度與其他部位骨成熟度的一致性高,更適合用來反映全身發育,而骨齡與實際年齡相差在一歲左右是正常,而有些運動員為了比賽資格往往隻會改動一歲的年齡。”
古教練麵上尷尬,骨測,對運動員來說,不管結果如何,都會在檔案裏記上一筆。他處於兩難的地步。
而就在這時,剛剛退出體館的陳樑返身回來,他站在裁判席旁,麵對著大家。
開始在笑,在大家的注視下,他正了正臉色:“古教練,不用那麽麻煩了,我承認。”
唏噓聲在體館裏豁然而起。
他走過來,從古教練手裏拿過那張報告,聲音微微有些哽咽:“因為這張報告,我擔驚受怕了兩年,現在終於輕鬆了下來。這是件好事對不對?”
他不是問在場的其他人,而是在秘密被無情揭開之後,他終於從心裏那個繭團裏走出來的釋然。
他走近古教練,深深鞠下一躬:“對不起。這兩年讓你在我身上費了好些力氣,可是沒想到我從一開始就辜負了你。對不起。”
他轉身再次走出體館,背影裏帶著他最後的一絲倔強。
席琰跟著他走出體館。
我們這一生,永遠在為些什麽東西追逐,如果不是因為心裏那卑微的堅持,誰又肯願意這樣被人一刀抹殺就此退場。
在陳樑的心裏,他太知道冰刀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是並肩作戰一路走來最不能舍棄的夥伴,是他曾經棲身在永夜裏終於將他帶進光明的繩索。他不想放棄,可是到今天這一步,不隻是單單因為他不想放棄,就能繼續走下去的路了。
陳樑走走停停,席琰跟在身後幾步的距離。
風從樹枝間吹過,沙沙聲奏樂這場決賽之後的喜悅。陳樑在空地坐下,陰影投在草坪裏,灰綠一片。
席琰在他身旁站著,身子挺立,遮擋住了不少陽光。
“坐下吧,我可不忍心讓一個女孩子替我擋太陽。”他明明是開著玩笑的語氣,席琰卻在那一刻覺得悲涼侵體。
她坐下,眼睛看著隔著好遠的居民樓上,一兩隻鴿子撲翅而下。
“就這麽放棄了?”
聲音很輕,但陳樑肯定會聽見。
陳樑轉過頭來看她,馬尾辮,還沒換下的冰服緊貼在身上,背上有微微的汗漬。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子在陽光裏顯得尤為好看,還有她那雙眼睛,像極了當年戾氣滿身的自己。
“沒有,”他故意停頓,“隻是在想怎麽重新開始。”
席琰的目光收回來時,陳樑已經起身。
他真的很高,投下的陰影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像一個小小的圈子。
“可能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啊,越得不到什麽就越想要。”
“既然事實被人說開,那我就不用再藏著掖著了。想想怎麽重新開始最實際,對不對?”
沒有人知道就在剛剛古教授為他奮力爭執的短短時間裏,他退出體館做了什麽想了什麽。而他現在問自己,問得毫無疑問。
他早做了打算,隻是時間的先後順序而已。
一直到陳樑走後,席琰依然坐在原地不動。
3.
陽光暗了下來,一片烏雲從頭頂經過,將太陽遮掩。席琰往天邊看過去,一行飛鳥從天際劃過,黑色的線條像是把天撕裂了開來。
身上的衣服太過緊貼,突然間讓她心裏發悶。
腳步聲傳來,停下,身邊有人坐下。
白色的運動褲,一雙運動鞋讓她陌生。她轉過頭,深吸了一口氣:“你到底要做什麽?”
那人低眉看著她,臉上毫無波動,眼睛裏卻是抑製不住的關心。
“我隻是想看看你。”
“你之前就說過了,也看過了。”
席琰不禁好奇,明星就可以這樣隨意走動嗎?
“嗯,就是想多看看你。”
席琰升起一股惱意,往旁邊挪了挪,想劃清跟他的界限。
“簡言之,你煩不煩?”
聽見席琰叫自己的名字,簡言之輕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我會忘了你的名字?忘了你這個人?我情願自己真的對你沒有一絲一毫的記憶,可是你叫我怎麽敢忘記你?忘了我媽放棄我把你帶離我的家嗎?”
她炮語連珠,自以為能一槍擊斃簡言之接下來的話語,可是沒有。那個人依然看著她,沒有一絲的波動,淡淡的,仿佛她說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我隻是以為你會不願意跟我說話。”
席琰怔了一下,他的聲音像是從好久好久的以前傳來。
那時候她笨手笨腳地把他珍藏的冰刀視頻刪除,在他冷漠的眼神裏,她怯懦懦地問他:“你會不會因為這樣就不跟我說話了啊?”身體已經發育躥得好高的簡言之環手將她攏進胸膛裏,右手滑動著鼠標,將刪除的視頻從回收站裏還原。
他說:“你沒有做錯什麽。”
時間交錯,在這一刻重疊。他們兩人的身份互換,簡言之把自己居身在卑微的那一方,他並不奢望席琰不會責怪他什麽。九年的時間能改變很多,就好像現在,他在席琰身前,想聽她說一句“你並沒有做錯什麽”。
可是席琰沒有說話,到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在他麵前漸漸隱去了身影。
他坐在那裏,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細細的聲音響起,他問:“媽媽,我要怎麽做?”
沒有人回應他。
驅車回了公寓,已是晚上。
西褚難得沒有死守,屋子裏久違的清靜。簡言之洗完澡換上一身幹淨的居家服。
電話鈴聲響起,他看了一眼手機就熄黑了屏幕。
沒兩分鍾,消息提示音又來。
齊緯發來的消息:“這兩天很忙嗎?打擾到你了嗎?”
他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跳動。
一分鍾後,齊緯的手機推送一條消息。她驚喜地劃掉鎖屏,臉色卻僵了。
“打擾到了。”
旁邊的助理湊過來,齊緯慌亂地把手機收進手袋裏。
“怎麽樣怎麽樣?”助理急切地過來探問。
齊緯將一邊的頭發掖到耳後,氣定神閑地說:“我齊緯出馬,會有不俯首稱臣的人?”
助理嘿嘿一笑:“緯緯姐就是厲害!”
齊緯轉過身往演播室走去,還有一檔深夜電台采訪。
助理收拾好包包跟在她身後,仍然止不住對齊緯的稱讚。
齊緯暗暗點頭,簡言之,你一定會被我拿下!
第二天早上,席琰幫方教練將行李打包好,一個小小的行李袋,裝著他們來北京的所有夢想。
方教練坐在房間的桌前,看著席琰,臉上添上笑容。
“小席啊,看到你走到今天,我很替你開心。”方教練已經是個家庭美滿的五十歲中年男子,妻兒在家。而如今身在所有運動員的伊甸園,他更覺人生的美滿,他當初留住席琰,等待的,就是這一天。
席琰頷首,眼裏濕潤。
所有的話都不敵這一句:“方教練,謝謝你。”她今天能站在這裏,拿到國家隊的名額,所有的一切,都是從方教練先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開始的。他待她如親女,她又怎麽能不感激?
“你要謝謝你自己。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給自己的機會。”
她依然能想起那一天,那隻像她一樣眺望訓練館的小鳥,那天的風,那天的陽光,方教練打開的錢夾,所有的一切,曆曆在目。
方教練站起身來,笨拙的男人突然害怕傷害到她的自尊,手不自然地在褲袋裏磨蹭了好久還是伸了出來。
席琰看著他熟悉的動作,聲音抖動:“方教練……”
被識破了一般,男人抬頭看著她,笑得更加不自然,可是手裏的動作停不下來。
他抬手沾些口水,一張一張地數,一張……兩張……十張。
他在手裏整理好,向席琰走過來:“不要多想,就當我借給你的,你有閑錢的時候再還給我就好了,對不對?”
席琰把手背在身後,無聲地拒絕。
方教練歎氣:“傻孩子,你沒欠我什麽啊,這錢我是自願借給你的。”
席琰不管方教練怎樣說,都不肯收下那遝錢。她清楚地記得,當初在她申請進省隊的第二天,區裁判員的辦公室外,她聽見方教練向裁判員借錢。孩子病重,家裏沒有多餘的錢支付孩子高額的醫療費,而就在前一天,他還因為害怕她被其他運動員看不起,特別塞給她五百塊錢,讓她置辦些好的生活用品。
現在這薄薄的一遝錢,對方教練的家庭來說,又是怎樣的一筆不可預料的開支,她不敢想,更不敢收。
“方教練,我現在有工資了,這些年存下的打工的錢也夠我生活一段時間了。你已經為我很費心了,你再這樣,我會覺得歉疚,真的真的很歉疚。”
方教練還想說些什麽,可是席琰拿過那遝錢,一把塞進行李袋裏。
“方教練,我已經欠你好些東西了,不想再多欠你一分,你能不能讓我有自尊一點?”她眼睛裏的明亮閃爍著。
方教練低頭笑著,這丫頭,永遠知道怎麽把自己逼到最絕境的那一步,讓人語噎。
“你啊……”
去機場的大巴車停在酒店外,席琰提著行李袋,送方教練下樓。中途方教練回了房間一趟拿忘記的東西。
酒店外,入選的運動員與教練各自說著話,席琰往四周看了看,沒有看見陳樑和他的教練。
方教練從她手上接過行李袋,他看著麵前的女孩,不舍的情緒展露出來,濕潤的眼睛裏淚水在下一刻就要啪嗒而下,他轉過身,拭去。
“小席啊,你記住,千萬不要帶著恨穿上冰刀站在冰場,過去的事情我們就讓它過去,你值得更好的未來。在這個舞台上,你可以失敗,但是不能氣餒,你屬於這裏,這個舞台是你的。”
席琰點點頭:“我知道了,教練。”
有教練已經上車,方教練回頭看了看司機,轉過身,還有好多的話想說,可是那麽多的話噎在胸口。他隻能抬手在席琰的肩上拍了拍,像那天邀請她進省隊一樣給她肯定:“加油!”
送走方教練,席琰打開房間門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從門縫隙塞進房間的一遝錢,不多不少,是還沾著方教練數錢時點點口水的十張。
她蹲下身,手環在膝上,一隻手在十張紙幣上點來點去,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