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 氣溫驟降。

柯簡將桌子裏的資料收拾幹淨後,按老師的安排將多的桌椅移到了教室後的小黑屋。

隻是手剛碰到了桌子,就被旁邊人拿了過去。

“你移得也太磨嘰了, 擋著前麵的人了。”寧寒柯道。校服袖子挽到了小臂, 露出清瘦的肌肉線條,兩下就將桌椅放到了後麵。

前排的章橘瞧見後, 側過頭看向還在抓緊最後一點時間背語文的陳科。

陳科仿被盯得意有所感,也側過頭來, 很欣喜地朝章橘道:“橘姐, 您這是要幫我搬桌子嗎?謝謝謝謝了,我這幾篇文言文還沒背熟,馬上就考語文了我好緊張。”

“……”章橘抽走了他的書, 啪嘰一下敲他頭上, “搬你的桌子, 搬完後滾去考場看。”

陳科揉了揉腦袋,一邊念道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一邊收拾東西。

柯簡按著講台牆壁上貼的座位表準備找教室。

溪楠中學的考場設置和大多數學校一樣, 按考試名次劃分, 一個教室三十位學生, 往後依次順延。

她上次考了198名,所以在第七考場, 治學樓二樓。

他們班幾乎所有人都在一樓, 大家成群結伴, 齊刷刷地往樓下趕,仿佛一群興高采烈遷徙的動物, 一路上享受著別班同學的注目禮。

隻有寧寒柯悠悠哉哉地待小黑屋裏繼續翻看《高考滿分作文》, 離開考不到10分鍾時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去盥洗室洗了個手。

柯簡到7班的時候, 教室裏已經很多人坐下了,但還有之前本班的學生沒收拾完,一邊閑聊一邊整理。

“我座位上貼的是12班的人誒,居然還有12班的人考到我們班。”一個矮個子女生道。

“這有什麽好稀奇的,總有人是塞錢進去的唄,一考試就露餡了。”旁邊女生將數學書揣進包裏。

“那好不公平啊,好的教學資源都讓這種人占了,人隔壁B班還有個考進一考場的呢。”

“沒事,反正下學期還要按成績再分班,到時候他要還好意思待A+班,我都替他害臊。”

“……”柯簡像是沒聽見般,找到了貼有她班級、姓名、考號及座位號的紙條,安靜地站在一邊兒,等她們收拾完。

矮個子女生一下子啞了聲音,急匆匆地將東西直接塞進了包裏,拉著旁邊人一起走了。

有些早坐好的人甚至從前排轉過來打量了她一眼。

柯簡倒沒什麽所謂,嘴長在別人身上,愛怎麽說是他們的事。

她看了眼石英表裏的指針,雙手交疊地摩挲了下,冰涼的手指微微升溫。

窗內外因為溫差,形成了一層氤氳的白霧,有人用指尖劃過一些不成形狀的線條,窗外被凍濕的樹木透過玻璃窗露出皸裂的枝丫。

手被凍得有些紅,還隱隱發癢,柯簡在心裏歎了口氣。

冬天是真的要到了。

雪白的試卷從前往後傳,柯簡拿出了隻筆,安靜地俯身做題。

-

考試的時候總覺得時間難挨,可考完後卻像是大夢一場。

晚上被安排了英語課,韓老師也知道學生沒什麽學習的心情,於是將試卷答案做成一頁PPT,投影到黑板上。

“自己先對答案,算算分,等明天出成績我們再評講。”她道。

柯簡目光在熒屏上和試卷上來回切換,筆沒動幾次,而旁邊人的卷麵已經斷斷續續劃拉出響聲了。

“……”倒也不至於錯這麽多吧。

柯簡忍不住地側過頭偷看了眼寧寒柯的試卷,結果這哥又在一個選擇題下,劃了個顏色鮮紅的、弧度完整的勾。

“幹嘛。”寧寒柯問。

“…沒事。”柯簡道。

寧寒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輕哼一聲,“人還不能給自己一點兒自我鼓勵和肯定了?”

柯簡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章橘從前麵轉了過來,有些鬱悶:“簡寶,D篇閱讀的最後一個選最符合文章主旨的標題,為什麽選B不選A啊?”

柯簡解釋了下自己的想法,但補充道自己主要還是靠對文章通讀後的大致感覺,可以明天先聽聽老師的說法。

“好吧,這次英語好難啊,我不加作文都扣了25分了,都不知道能不能上120。”章橘擰著眉頭,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你扣了多少呀?要是沒到十分就別跟我說啦!”

柯簡笑了笑,沒有說話。

章橘嗷了一聲,模樣慘兮兮地轉了過去。

對完答案還剩十五分鍾,韓老師見大家的心思都飄到了教室外,索性讓大家以四人小組為單位,以“my childhood fun facts”為主題,用英語跟彼此聊天。

章橘和陳科領命從前麵轉過頭來。

隻是天高皇帝遠,韓老師在講台上,哪裏聽得見他們在說什麽。

陳科肩膀輕撞了下後邊人的桌子:“表哥,明天打球不?”

寧寒柯的紅筆在他的食指上轉悠,連著考試讓人精力耗盡,他嗓音比平時更為散漫低沉,“打啊。”

似乎毫不在意別人叫自己表哥了。

柯簡被章橘拉著說了一些瑣碎的八卦,像食堂二樓本來被承包了出去,現在又被學校收了回來,飯菜做的賊難吃。

還有啊,下周就是藝術節和運動會了,每個班都要以方針為單位表演節目的,還不知道他們班幹嘛呢。

柯簡大多時候都是認真地聽她說,偶爾才接上一兩句話。她自己並不討厭話密的人,反而會為她們充沛而生動的表達欲而感到高興。

“...咳。”柯簡突然清了下嗓子,朝旁邊人低聲道:“韓老師來了。”

前排兩人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隻有寧寒柯還鬆鬆垮垮地用手臂抵牆支著腦袋。

像是掐好了時間點一樣,當韓老師剛走到他們這裏時,他看著柯簡,眼尾低垂,輕飄飄地道:“It’s your time to share us.”

柯簡:“......”

大家都在劃水各聊各的,怎麽就輪到她來分享了?

被四個人同時望著,柯簡硬著頭皮講了個自己童年幹的傻事。

無非就是小學時家門口有條河,好像叫清源河,但並不長,沒什麽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且這河跟名字完全不一樣,並不清澈,反而渾濁發黃,有個鄰居還老是還往裏麵倒剩菜剩飯。

小柯簡當時正好受了保護環境,從小事做起的教育,於是湊了兩三天的零花錢買了一版薄荷糖,是很早那種很大一整塊的薄荷糖,她剝了糖衣後就直接往河裏扔。

“Why you do that?”陳科用自己蹩腳的口語還試著跟柯簡互動。

柯簡:“因為我以為,河水被薄荷糖泡過後就可以變幹淨了.......”

話畢,又像是在總結什麽經驗般的補了句,“要是當時學了化學,就會知道扔薄荷糖沒用,扔明礬估計還能管用點。”

語氣裏似乎還透著點遺憾和躍躍欲試。

韓老師被逗笑了,拍了拍她的肩,留下一句“so cute”後往旁邊一桌去了。

當她一走,章橘就忍不住地道:“簡寶,你口語發音好好聽啊,是專門上課學過嗎?”

柯簡搖了搖頭,“不是,以前街上有家賣碟片的店,他家會放各種影片電視劇,我和朋友經常去那兒蹭。有一段時間老板女兒迷戀英美劇,放了很多像老友記、生活大爆炸、神探夏洛克這樣的劇。”

“然後你就學著他們那樣說話嗎?”

柯簡點了點頭,“也沒有刻意訓練,隻是看多了或多或少會有點影響吧。”

·

各科老師都在評講卷子,隻有數學周老師依舊照常上課。

“這次數學考試不難,等成績出來了,我看下大家錯題情況再決定講幾道題。”他道,“這是數學組老師自己寫的解題步驟和答案,發下去大家對照著改,還不會的就問下同學。”

周老師將三角函數裏的誘導公式部分收了個尾,下課鈴聲響起時,他還補充了一句:

“對了,有要申請國家助學金的同學,要填下家庭經濟困難認定表,表格在我辦公室裏自己來取,填完銥誮後周五前交給我。”

柯簡沒有第一時間去周老師的辦公室。

盡管她其實並不算太在意別人對自己家境的評價,每個人生來是窮是富,都是既定事實,倒也沒有必要過度擔憂或自卑什麽的。

但人和人之間,總會需要一層矯飾完好的遮罩。

將心比心,被知道後不在意與完全不知道相比,總會多餘下些讓人喘息的間隙。

柯簡打定明天晚上再去拿的主意後,就從抽屜裏拿出《射雕英雄傳》,手指劃過響脆泛黃的紙頁,趁著最後一點兒還沒上課的閑暇想將最後幾章看完。

當她剛看到一燈大師神色慈祥地朝久違不見的洪七公道:“七兄,故人無恙,英風勝昔。“

柯簡也說不出為什麽,竟然被感動地有了一種落淚的衝動。

就仿佛兩位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跨過波雲詭譎的派係鬥爭和磨煉,依舊站在這裏,同過去般雲淡風輕地寒暄,像是一個巨大的著力點最終落到了一個簡單的句號上。

如果過往能具象,他們的故事將充滿褶皺和凹凸不平的傷痕。

而如果靈魂有形狀,他們卻依舊堅韌鮮活,像出生伊始的嬰兒般幹淨美好。

“故人無恙,英風勝昔。”柯簡低聲喃喃道。寧寒柯在一旁喝水,周圍人吵鬧異常,他卻捕捉到了她細小的聲音,疑道:“什麽迎風深吸?吸什麽東西?”

“......”柯簡抬眼看他。

女生的眼尾有些紅,漆黑的眼瞳泛著點水光,難得帶點脆弱模樣。但此刻硬生生地又被她壓了回去。

“不是吧,你看個武俠小說還看哭了?”寧寒柯疑惑,他雖然沒看過原著,但好歹也看過電視劇,裏麵有這麽感人的劇情嗎?

柯簡被打斷後一下子與先前滿腔的情愫脫了節,她輕歎了口氣,對寧寒柯萬分誠懇地建議了下。

“下次別人再看書,請你先別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