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城遭遇了近十年來最強的冷空氣, 自昨夜到白天,整個城市被陣風八級左右的朔風給刮得左右顛倒。

所有人都裹緊了自己的棉服,在冷風艱難行步, 脖子緊緊縮進領口中。

柯簡聽食堂阿姨閑聊, 說天氣預報說今天氣溫會降到零度以下,甚至有可能下雪。

她有些新奇, 畢竟溪城已經連著好多年沒下過雪了。記憶裏,還是五六年前的一個早晨, 文渠來找她, 說外麵下大雪了。

所謂大雪,其實也不過是薄薄一層能積有一截拇指長罷了。但柯簡當時貪睡,醒來時已經快十點了, 雪層在光照下一點點的融化, 變成一團團的冰渣子和細小的水流。

她當時很遺憾, 這些年,也再沒見過真正的下雪。

聽著阿姨的話,柯簡的心情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期待給捕獲了。

12班的同學都在安靜地俯首學習, 剛結束的月考並不是終點, 十天後的期末考試才是。所有老師的教學進度已經完成, 除了不斷地發卷子與課堂小測,好像也沒什麽特殊安排了。

柯簡做了一天的題, 有點兒頭昏腦漲。老師們都不在, 任由他們自己安排, 畢竟他們也不是需要監視著才會學習的初中生了。

教室裏的所有窗戶及門都緊閉著,高濃度的二氧化碳, 沒有雜音的安靜環境, 同一位置長時間的端坐, 都讓人愈發想要昏睡。

柯簡覺得自己的頭腦都有些不太新鮮了。她想起來,下節課,就是棋牌社的最後一次活動。

說來果然如當初所想,大家都隻是圖一時新鮮,參加個三四次就喪失了興趣。反正社團又沒有什麽強製力,連老師們都會暗暗鼓吹著同學們抓緊時間學習,不要浪費在沒用的事情上。

柯簡決定善始善終,還是跟之前一樣去了藝術樓。

路上,風割著她**出來的皮膚,凍成青紫的顏色。柯簡醒了醒鼻子,被凍得有些倒吸氣,她將駝色針織圍巾拉得更緊了些。

寧寒柯出去接了個水,回來旁邊人就不見了,隻是抽屜邊緣還卷著一本書,有一句什麽“他以無與倫比的雄辯毫不留情地鋸斷了自己坐著的樹枝。”

“……”他看見這種文字就頭痛。

寧寒柯一邊喝水,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黑板最右側值日生寫的課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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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簡走到了藝術樓,她輕輕地推開了後門。

齊溪語坐在第一排,麵前擱著一堆棋,一個人安靜地拿著本練習題在刷。

“喲,”他聽到聲響,轉過背來,有些驚喜,“居然還有人來。”

柯簡踱步走到了第一排,在他隔了個座位的旁邊坐下。

“社長,沒人了你為什麽還沒走?”柯簡問。

“你這不是來了?而且,在這學習跟教室一樣,這裏還更安靜些。”齊溪語道,興衝衝地拿起一盒象棋,在他們麵前擺開。

“來來來,女士優先。”他話音剛落,就有人又拉開了前門,隻是腿剛邁進,身後的風就猛地幫他掩上了門。

寧寒柯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衣領,風吹得他臉色有些僵,原本利落的五官線條更加冷峻了。他不覺尷尬,反而抬睫問道:“看我幹嘛?今天不下棋?”

齊溪語:“...不是,我沒想到居然還來了兩個。”

作為師兄,還是一社之長,謙讓的品格還是有的。齊溪語主動招呼著寧寒柯,讓他坐自己的位置,讓柯簡和他先來一把。

隻是寧寒柯卻坐在了比柯簡高一級階梯的後麵,柯簡隻好轉過背。

寧寒柯拿著黑子,就要往棋盤上擺。

柯簡抬眼看他。

她的眼睛並不算大,但弧度流暢,眼尾有些圓鈍,明明是有些偏幼態的形狀,但因為纖長分明的睫毛以及漆黑的瞳色讓她看起來冷清又沉靜。

寧寒柯反應慢了一拍,喉結輕滑,“怎麽?”他問。

柯簡看著他手中的棋,好心問了句:“你真的要拿黑色嗎?”

“......”寧寒柯感覺自己受到了某種智商上的挑釁。

“看不起誰?”寧寒柯哼了聲,“雖然作為小學組國、際、象、棋的第一名,沒有像你一樣下了很多的中、國、象、棋,但我也不一定會輸,OK?”

對麵人附和地點了點頭,沒說話,隻是唇角不明顯地彎了彎。

柯簡執紅子,寧寒柯執黑子,一場對弈就此開始。

柯簡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寧寒柯的進步,不僅是在防禦上,更在於進攻。他落子雖快,但顯然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各個棋子互相照應,儼然形成了一個嚴密的保護網。

柯簡思索須臾,將炮移在寧寒柯的一隻馬旁邊,讓這隻走日字的活馬頓時變成了蹩腳馬。她的炮隔著象打著寧寒柯的另一隻馬,而他這隻跳不動的馬也成了她車的甕中之鱉。

寧寒柯皺了皺眉。

要如何取舍?有什麽可以兩全的走法?

他還沒得及落棋,就聽見齊溪語坐在一旁,明明一直頗有風度地觀棋不語,卻突然“哇”了一聲。柯簡和寧寒柯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似乎有什麽白色的細小物體在墜落。

下雪了!

鵝毛似的雪花從天空飄下,旋轉紛飛,一片片輕盈的雪落,都隨著習習風聲吹散開來,鋪在裂口橫生的土色大地上。

柯簡起身,很興奮地跑了出去,站在藝術樓的樓角,靠近學校邊界的側路上。

她攤開手,看著手掌裏躺著一片片的細小晶瑩的雪花,像是得到了什麽納罕的珍寶,饒是一向口齒清晰的她都組織不出來完整的語言,隻是不斷地重複:“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寧寒柯卻破壞氣氛地來了句:“就這點不痛不癢的小雪也值得你這麽興奮?”

柯簡沒跟他計較,仍然沉浸在無法言喻的驚喜和快樂中,她解下了自己的駝色圍巾團成個碗狀,居然想靠這個來盛滿一層雪。

柯簡認真地看雪,寧寒柯漫不經心地看她。

齊溪語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福至心靈地看了眼寧寒柯的後腦勺,很自覺地先走掉了,收拾好了還沒下完的象棋準備還到朱老師辦公室裏。

柯簡都快被凍得都快沒知覺了,卻仍想將附在灌木叢上的一小層雪捧起來放到圍巾裏,隻是甫一伸出手,就被寧寒柯“喂”的一聲給打斷了。

“等會兒真凍成豬蹄了。”他道,垂眼看她的手。

柯簡笑了笑,有些異想天開:“我想堆個小雪人。”

寧寒柯輕嗤一聲,用腳尖點了點地上的雪,“你等一晚上也堆不成,就這麽點雪粒子,就把你高興的。”

柯簡倒也不惱,抬頭看著變得高遠清朗的天空,“因為沒見過下雪啊,你在溪城這麽多年也沒怎麽見過吧?”

寧寒柯眼瞼輕斂,瞥了她一眼,“我奶奶是東北人,我小時候每年春節都會回去過年。這裏跟那邊的雪比,就是爺爺給孫子開門,小的到家了。”

“......”柯簡被他自創的歇後語給雷了下。

柯簡還想繼續待會兒,但無奈下課鈴響起,放鬆的時間總是有限,她得回去繼續按安排寫題了。

兩人一起回教室,柯簡還想再淋淋雪,於是打算從側路邊繞著藝術樓走。寧寒柯也難得安靜地和她並肩走,倆人都沒說話。

直到兩人都聽到了藝術樓一樓,有個角落裏傳出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柯簡有些猶疑,她剛側過頭,想要找到聲源,突然被身後人溫熱的手掌給捂住了眼睛。

但柯簡清晰地看見了。

有人在接吻。

有個很眼熟的漂亮女生,墊著腳尖主動親吻著一個神情淡漠又陰鬱的少年。宋雨蕊單手掛在他的肩上,眼睛緊閉,臉上緋紅一片。

那男生又像是沒什麽耐心似的,反過來一手將宋雨蕊攬過後靠著牆。

“...別眨,我手癢。”身後人壓著聲音,氣流傳到柯簡耳廓。

柯簡覺得自己的耳朵脆弱的像是被火把燒著了。

她整個人有種被雪凍過後的僵硬,直到寧寒柯輕拽了下她的衣袖,有些呆滯的柯簡這才顫著羽睫看他。

睫毛上還綴著一片未落的雪。

寧寒柯突然有些想罵髒話。

“走了,”他道,“還是你想留這再仔細看看?”

柯簡搖了搖頭,跟他一起悄聲離開了。

直到兩人快走到治學樓了,柯簡都還沒徹底反應過來。旁邊人卻淡定的不成樣子,仿佛剛才在藝術樓角落跟人接吻的不是他表妹似的。

柯簡清了清喉嚨,像在確定什麽:“你剛...看...”

卻也不知該怎樣才能把話組織順暢一些。

寧寒柯聲音有些沉悶地回她,“看見了。”

還是沒能惹住,他抬手輕輕摘掉了她睫毛上的雪花。

“那...”柯簡的話頓住。

“雖然她是我表妹,但她首先是她自己。16、17歲的年紀,總會有比較出格的想法和追求,這個很正常。”寧寒柯像是在閑聊什麽似的,語氣很隨意。

柯簡嗯了聲,將駝色圍巾理了理。

她其實沒再想宋雨蕊的事,而是......

為什麽總覺得寧寒柯的話意有所指?

16、17歲的人總會有些比較出格的想法和追求,這個很正常。

柯簡沒太想明白,隻是不留痕跡地深呼吸了下,壓住了自己方才比較快的心跳,落在了寧寒柯身後。

她完全沒留意。

剛才寧寒柯幫自己摘雪的時候,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情。

而最重要的是,她也完全沒有覺得被冒犯。

作者有話說:

更啦~

宋雨蕊和那個冷淡帥哥的故事應該會放在番外裏寫(但也不一定)。

【明媚張揚太陽花x陰鬱冷漠藝術生】

初步想的是這個設定。

感謝閱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