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簡早不住在清源河邊上了, 但卻也離得不遠,隻需要不到十五分鍾的腳程。

她提著客廳的垃圾口袋,跟老柯說了句, 自己出去轉轉。老柯說太晚了, 記得早點回來,注意安全。出門把紅圍巾給圍上, 小心著涼。

柯簡應好。

她走在路上,越來越覺得寧寒柯是不是又在捉弄自己?誰會昨天人還好好地在祖國北部過年, 今天就回南方小城了。

大年初五, 大晚上的,還不是回自己家。

想通此節,她散開了輕微蜷縮的手指, 將圍的有些緊的紅圍巾給散開。

清源河的河道並不寬, 水流舒緩, 在月光下泛著淺淺的波紋。她看見了清源河邊上,佇立著一道熟悉的挺拔背影。

大概她習慣了這樣。在沒出現最終結果時,總是先預設困難, 降低期待, 等到真正實現的時候, 就變成了一場天降驚喜。頗有些取巧意味。

他真的在這裏。

他為什麽在這裏。

柯簡突然有點兒不太敢往前踏步了。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恢複成了同往常一樣的淡然模樣。像是尋常寒暄般, 她在寧寒柯的背後輕聲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寧寒柯轉過來看她。

他像是挨了酷刑似的, 臉色都快被凍青了, 整個人五官都有點兒僵硬。

“你...”

寧寒柯卻二話不說將手裏的泡沫箱遞給她,“快快快, 等會兒化了。”

柯簡接過時無意間碰到了他的手, 冷的她倒吸氣, 仿佛一塊堅冰。

她在寧寒柯的注視下將泡沫箱打開,嫋嫋白霧隨之升起。柯簡難以置信地看著箱子裏的小雪人。

雪人周圍壘了厚厚一圈的碎冰塊,像是建立起的一座城堡。

“怎麽...怎麽會有雪人,還沒化掉。”柯簡呆呆地道,用指尖碰了碰雪人的身軀。潤過雪水的綠枝都變得鮮亮了起來,仿佛初春裏剛抽的芽。

寧寒柯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拭過開始淌水的泡沫箱底部,“隻要本大爺想,當然有辦法做到。”

他還從箱子的側邊,拿出了一隻烏黑的凍梨。

“等會兒你把這個拎回去,放到冷水裏解凍,等化透了就可以吃了。”他道,提了下梨梗,“潤嗓子的。”

柯簡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眼看向雪人,聲音悶悶地:“你...為什麽要做這些。”

寧寒柯將雙手塞進兜裏,好整以暇地道:“前幾天跟你下棋,我一邊用手機,一邊開了電腦,電腦裏我選了大師級的人機模式。”

“你每走一步,我就在電腦上按你的走法點一次,再根據電腦給的反應在手機上跟你下棋。”

“......”柯簡忍不住笑了。

真不愧是他能做出來的事,虧得她還以為寧寒柯是在認真鑽研。

“以前聽有個土包子說,她從沒見過真正的雪人。”寧寒柯伸出了手,扶著清溪河旁的石欄,“而我多少有點仁慈之心,想著騙人不好,回家路上就順道帶來給土包子見見世麵。”

“土包子”本人卻沒有像之前一樣或嗔或笑。

她就一直安靜注視著寧寒柯,看他發烏的手指,被凍白的嘴唇,以及明澈的眼睛。在對方都有些招架不住她的對視而偏頭時,才緩聲道:

“可是,你這樣,‘土包子’卻覺得惶恐。”

寧寒柯轉過來凝視她,“惶恐什麽?”

“你聽過‘奧德修斯’和‘海妖塞壬’的故事嗎?”柯簡問。

在對方搖頭時她又接著道:

“《荷馬史詩》裏,大英雄奧德修斯在特洛伊戰爭後凱旋而歸,率領船隊回國,但在經過墨西拿海峽時,受到了海妖塞壬歌聲的**。塞壬的歌聲宛如魔音,聞者失神,雖然奧德修斯讓船員們將耳朵捂住,但卻依舊改變不了輪船觸礁、海員沉眠的下場。而隻有他,靠著把自己拴在桅杆上,才僥幸活了下來。”

寧寒柯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反問她:“你想說,我在勾引你?”

“......”柯簡默。

用詞倒也不必這麽直接。

寧寒柯嗬了聲,問她:“先理理邏輯,你說,一個人會受勾引的前提是什麽?”

柯簡被迫抬頭看他,幹巴巴地回道:“因為她自己...也心神不定了,抵不住**。”

寧寒柯長長地哦了聲。

他無聲輕笑了下,又接著道:“也不全對。”

“你應該說——這個**人的海妖也很有魅力。懂麽?”他雙眼輕斂,俯瞰她,帶著一點兒得意和笑意。

他自己說完都有些臉熱。

“...可是人們都說,奧德修斯戰勝的不是塞壬,而是他自己。”柯簡道,第一次在寧寒柯麵前露出自己的不自信,“但奧德修斯隻有一個,大多數人,隻是書裏連名字都沒有的、一名普通船員。”

“這樣啊...”寧寒柯仰頭思索了下。

下一秒卻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道:“那你以前還說你有男朋友了,還很帥?”

柯簡不知道為什麽,這人的思維怎麽這麽跳脫。她歎了口氣,解釋道:“是啊,我從五年級開始,男朋友就是胡歌了,不帥麽?”

“......”寧寒柯其實早就猜到了。八班的那男的,一看就是單相思,還不知廉恥地天天糾纏他同桌。

但親耳聽到畢竟是另一回事,他使勁壓下自己往上翹的嘴角,故作冷淡:“無聊。”

柯簡看了眼懷裏開始化掉的雪人,摁了下手機邊沿的鍵,一看都快十點了,不僅有些擔憂地道:“這麽晚了,你等會兒怎麽回去?”

“這個你不用擔心,有人接。”寧寒柯道,從衣兜裏摸索了下,“給。”

他幫柯簡拿過泡沫箱,而柯簡手裏被塞過了,一整塊半手掌大的薄荷糖。

“你想做奧德修斯,就去做吧。”寧寒柯道,“我不當**人的海妖。”

“我也可以當她船後的守護神。”

柯簡眼睛有些熱。手裏被塞過的薄荷糖被凍得堅硬,她使了半天勁都沒有掰斷。

寧寒柯將泡沫箱擱地上,從她手裏拿過,嘎擦兩下,將薄荷糖從中折斷。他們一人一半,站在石欄外,分別擲入水中,像柯簡六歲時那樣。

月光如洗,在河麵打水漂,會讓糖果長出翅膀。

-

寧寒柯一直將柯簡送到小區門口。

等到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樓宇裏,他才轉身,回到一輛不遠處的SUV上。

“我他媽,你泡妞泡的老子快被凍死。”寧昱曉道,又狠狠吸了口手裏的煙。

“辛苦了哥,改天請您吃飯。”寧寒柯道,將脖子上的紅圍巾取下,仔仔細細地疊好,聞著圍巾上淡淡的皂莢香,突然開口道:“你先別抽了。”

寧昱曉怒道:“為了讓你那什麽破雪人不化,老子連續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你還不讓老子開空調!現在還不讓老子抽煙?!好啊,我現在就給姑媽打電話,我告你早戀!”

寧寒柯淡道:“早戀個屁。”

寧昱曉疑惑:“那女生拒絕你了?不能吧,你好歹也長得一副人模狗樣的。而且,你他媽哪裏竄出來的紅圍巾?”

寧寒柯懶洋洋地:“無、可、奉、告。”

寧昱曉:“???”

這狗東西到底搞什麽玩意兒啊。沒談戀愛,又沒失戀的樣子,還一副八百年沒見過紅圍巾的嘚瑟樣。

他無語,卻還是將導航打開,準備從平城導到溪城。但一看到之前的導航記錄,就更氣了。

這少爺說非要去什麽清源河,結果地圖上根本就沒有!

到處找人問,用各種搜索引擎,才在平城清源河和以前附近開過一家賣碟片的店的雙重條件下,確定了位置。

而少爺其人,正好整以暇地落座在副駕,拿著手機跟人聊天,全然沒感受到他怨懟的眼神。

August:【到家沒?】

江上清風遊:【到了】

August:【哦】

August:【對了,你到底選文選理?】

江上清風遊:【先保密。開學見QvQ】

切。

還開學見,說個話都要彎彎繞繞。

又發顏文字。

賣什麽萌,無聊。

寧昱曉將車打燃火,又掉了個頭,餘光一瞥,這臭小子的嘴角就沒有下來過,都快他媽的跟太陽肩並肩了。

他幽幽道:“你再說一遍——”

“你真的沒有在談戀愛嗎?”

·

柯簡回家,將泡沫箱裏已經化掉的雪人一點點移出,又把春節親戚送的裝糖的玻璃盒洗過,一點點地將殘雪給放進去。

她強行把跨越了大半個中國的雪給凍進了冰箱。

老柯還樂嗬著給她騰位置。

“你這個同學人不錯嘛。”老柯說,“從那麽遠的地方回家,還記得給你帶特產。”

柯簡也笑。她把凍梨泡入了冷水中,一點一點地等它化開,敲掉冰塊後,才放進盤子裏。

老柯還從牛奶上給她掰來了根吸管。

綿密甘甜的梨汁一點點地滑入食道,像小時候看《西遊記》裏齊天大聖闖入蟠桃會,她饞了很久的玉露瓊漿。

柯簡牙齒都有些被冰的打顫了,但臉卻紅的不行。

怎麽一激動。

把圍巾都給人戴上了...

作者有話說:

大聲告訴某柿甜不甜!!

哈哈哈,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