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柯簡想了想, 十分公平地道,“要不你罵回來?”

“......”寧寒柯用手掌胡亂地揉了下她的頭,“你想當渣女?你可能沒這個機會。”

這話就有點像否認自己異性緣的意思了, 但柯簡倒也覺得沒錯。

從小到大, 自己的確沒什麽多的異性朋友。她性格比較沉悶,也不是什麽很健談的人, 最多和男生說上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寧寒柯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輕哼一句, 眼睛瞥她:“主要是, 你以後應該沒有地方發揮。”

“......”柯簡默。

她本來想追上前麵的陳靈玨,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走的很快,隱沒在山穀裏, 幾下就看不見人影了。

柯簡找不到人, 但卻發現了個擺攤的道士。

道士悠閑地坐在一根木椅上, 一張畫有黑白八卦陣圖的黃布鋪在桌麵,走近一看,還寫有“道法自然”四個字。

她好奇地往那邊湊了湊。

“姑娘, 算命嗎?”道士撚了撚胡須。

柯簡訕訕地擺了擺手。

“姑娘, 我看你麵相, 是個有緣人,今天老夫本來打算不來的, 天機泄露多了, 總是要折壽的。”他道, “但我還是來了,這世界這麽多人, 我倆遇見了, 就是一種緣分。”

“這樣, 我先給你隨便算算,要是你覺得老夫是唬人的、不滿意,大可以直接走人。”道士微笑,很自信地說道。

寧寒柯懶懶地打量了道士一眼。

這老頭的話術老套,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子,他抬腳就要走。

而女生卻直直地往前湊,“好啊。”

“?!”寧寒柯扯了下她的袖子,“你還是不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了?這種騙人的東西你也信?”

柯簡卻衝他笑了笑:“不信。不過老爺爺一般都是誇人的,我想聽聽他要怎麽有理有據地誇我。”

寧寒柯:“......”

道士:“......”

道士:“姑娘,我這是根據算法推出來的,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你不要妄論我的職業。”

柯簡收斂了笑,正色道:“不敢,那就請您推吧。”

道士讓她伸手,柯簡應允。他左手翻著一本古書,右手捏著她的手指,往下按住,露出凸起的掌心。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卻突然抓過了柯簡的手腕。

“你算命就算命,還必須牽著別人的手算?”柯簡斜上方傳來了冷冷的聲音,寧寒柯臉色有些難看。

道士有些尷尬:“我這樣是為了好看清楚這姑娘的掌紋。”

“哦。”寧寒柯道,牽過柯簡的手指,輕輕捏住,湊在道士眼前,“那你看吧。”

柯簡:“......”

道士:“......”

她輕推了下寧寒柯,“你別搗亂。”

寧寒柯不太滿意地鬆開了手。

道士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輕咳了下,倒也沒再碰柯簡的手,隻是拿了根質地奇怪的棍子在柯簡的手心裏畫來畫去。

他用棍子在柯簡手心中央豎直地按住,順著幾根掌紋,在線條交匯處按了按。

“姑娘慧根深厚,人很聰明,學習成績應該不錯,不知道老夫說的對不對?”道士微笑,一副看透世事的達觀模樣。

“成績還行。”柯簡回道。

道士點了點頭,“但看姑娘你的地紋,前麵曲折模糊,估計人生起步階段並不容易。雖然有些冒犯,但是老夫猜,你的性子沉靜內斂,估計也有受到家庭方麵的影響?”

柯簡不置可否,寧寒柯卻擰起了眉頭。

“但是你放心,你的地線之後明晰幹淨,一看就是突破了困難,是個有福之人啊。”道士安慰道。

他又繼續在幾根線紋上看來看去,得出了些不好的猜測,但隨即又安慰,說她是個厚積薄發、有韌性的人,將來一定會前途光明。

寧寒柯黑著臉聽了大半截,總算按捺不住,“你說半天,還沒說她的姻緣。”

道士卻一派嚴謹地搖了搖頭,“姑娘,你的姻緣線比較曲折。老夫覺得你之後可能會處於長期矛盾和痛苦的狀態,建議你最好近七八年內都不要談戀愛,不僅耽誤自身,還不會長久。”

七八年...

寧寒柯氣笑了,“你怎麽不建議她幹脆去尼姑庵出家?”

道士沒有理會,反而鄭重地朝柯簡建議:“姑娘,人生的風景無限,不要為了短暫的歡愉斷送了自己的前程。好事多磨,沉得住氣,才能看見更好的風光啊。”

柯簡都沒聽到道士又說了什麽話,就被人強硬地拉走了。

寧寒柯從兜裏掏了錢放在道士的桌上,連找零都沒要,頭也不回地拽著柯簡的衣袖離開。

“你信他的鬼話?”寧寒柯問。

柯簡笑了,“還好。其實他給的都是些中規中矩不怎麽容易出錯的說法,願意相信的人,總會千方百計地靠近,甚至給自己積極暗示,將自己日後的行為主動解釋。”

“我還是比較相信‘事在人為、人定勝天’的說法。”柯簡道,伸了個懶腰。

寧寒柯哦了聲,冷利的五官變得軟化了些。

-

兩人就在山腳處悠閑地轉悠,偶有從高處垂落的水流,沿著嶙峋的石壁,墜入河道,濺起輕細的水沫。

柯簡尋到了一個良好的休憩處。

有一根烏黑碩大的斷木橫放於地麵,而斷木上方五六米處,被一塊鑲嵌在石壁上的巨石擋過日光,形成了一種天然的遮罩。

最妙的是,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對麵一道奔湧而下的瀑布。

柯簡指了指斷木:“我們要去坐會兒嗎?”

寧寒柯抬了抬下顎,翻找了下紙巾,隨意擦了下,就坐了上去。柯簡離他半個身位,雙手把住烏木,悠哉樂哉地微晃了下雙腳。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鬆。”柯簡對著山穀,突然吐出一句詩。

寧寒柯安靜地看向她。

“我做語文試卷的古詩鑒賞,好像已經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式——確定主題、抓詞眼、捕捉意象、分析表達技巧......”

“比如,要是在試卷上看見這句詩,我會像完成一係列工序般想到,這是個寫景的句子,泉聲、危石、日色、青鬆等意象,加上‘冷’字一詞使用通感的寫作技巧,描繪出了幽深安謐的山穀風景,形象生動地表現了作者超凡脫俗的心境…”

“但其實...等我真正坐在這裏,想不了這麽多這麽全麵,隻會覺得——太絕妙了。”

“泉水咽危石,這個‘咽’字,大家都說是形容石頭過於嶙峋,阻隔泉水流動,所以發出像嗚咽一樣的聲音。但現在我在想,有沒有可能,也是因為泉水流速很快,真有吞噬下危石的氣勢呢?”

柯簡笑了下,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個對語文敬謝不敏的人講了這麽久,人家可能根本就不想聽。

但寧寒柯卻很認真地思考了下,垂眼看她:“你可以這樣想。畢竟應試做題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得到分數,但並不妨礙你去細心欣賞、重新解讀、賦予意義。”

柯簡點了點頭,有些感慨:“但有時候,沒能在合適的時間讀合適的詩、看合適的書,總覺得褻瀆了作者的靈氣,浪費了初見的深刻體會。”

寧寒柯一反常態,眼睛望向遠處連綿起伏的山脊:

“不一定這麽悲觀。可能你剛開始是囫圇吞棗,但總有像現在這樣的時候,讓你醍醐灌頂,覺得很有趣味。如果真的連讀都沒讀過,也就沒感受的前提了,比如我。”

他的音質一向是偏冷調的,帶著一點兒慵懶,總讓人覺得漫不經心。但此刻卻溫潤幹淨,淙淙水流般清澈明朗。

柯簡說不清楚為什麽,內心竟有些感動。像是她天馬行空又毫無意義的瑣碎想法,都得到了鄭重的回應。

寧寒柯掏出耳機,給了她一隻,“要聽歌嗎?”

柯簡點了點頭。

-

耳機裏的音樂有些沙沙的雜音,能聽見清脆明亮的鋼琴聲,但總覺得離得有些遠。

柯簡知道這首曲子,“flower dance”。

但是沒有開頭的男女對話,卻有清脆的鳥鳴聲,是她從來沒聽過的版本。

柯簡沒說話,認真地聆聽著耳機傳來的音符。這首曲子原本空靈唯美,輕快、愉悅卻也溫柔,但此刻卻似乎加快了節奏,變成了另一種演繹。

沒有那麽多似有若無的婉轉與柔弱,反而飽滿熱情,每一個節奏起伏都果決有力,仿佛狂風裏展翅的鯤鵬,曲到低處,又似輕快靈巧的雨燕。

沒有什麽柔情,甚至略有些冷硬,但透露出難以言喻的蓬勃生命力。

柯簡笑了笑,倆人都沒說話。

石壁上方設有木柵欄的走道卻突然傳來了踩過葉片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幾個人的交談。雖然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山穀裏也能被聽的一清二楚。

“上次,我去辦公室親眼看見的,她寫的貧困申請書裏,說她父母在她小學就離異了,家裏還有個老人,很窮。估計過得不容易吧。”

是林紫涵的聲音。

“但這種單親家庭長出來的人,幾乎都有性格缺陷吧,我遇見的幾乎都是。”

“啊...我覺得她人挺好的呀,有次還借我筆記。”

“不不不,像她們這樣的人,平時偽裝地很好,但一旦戳到痛點,說不一定怎樣自私可怕呢。”

“怪不得她剛和陳靈玨一起走。”

“物以類聚唄。”

......

寧寒柯的臉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倏地就要起身,柯簡抓住他的衣袖,臉色平和地朝他搖了搖頭。

等人終於散去,柯簡摘下耳機,溫聲朝寧寒柯道:“這個曲子是你自己彈得吧,挺好聽的。”

寧寒柯煩悶地點了點頭,剛寧靜而愜意的臉色現在還陰沉著,“你不去......?”

柯簡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搖了搖頭,“跟她們理論?說我不是這種人,我沒有什麽性格缺陷,你們在背後嚼人舌根很無聊很惡心?”

“沒用的。”柯簡起身,拍了拍衣褲上的碎屑,“大家都活在偏見裏,靠自己賦予現實的意義來感受、解釋現實。”

“而且,比這更難聽的我聽得也多了去了。”柯簡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拎起了書包,甚至還跟寧寒柯討論起了剛才的歌曲,“你是不是改了旋律?感覺節奏變快了許多。”

“嗯。”寧寒柯悶聲道,“本來想多彈幾首錄下來,再發給你聽的。”

柯簡笑了笑,“那我可以再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