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巴車上, 寧寒柯將衛衣的帽子蓋上,直接偏過頭閉眼睡了。

陳科本來想找後麵的人一起組隊玩狼人殺,但看寧寒柯一臉冷鬱, 竟難得沒有打攪, 甚至有意地壓了壓聲音。

前座的林紫涵偶爾轉過頭,似乎在好奇他們在玩什麽。

“班長, 你來嗎?”有人問。

林紫涵微笑著搖了搖頭。

總算回了溪城,大巴在市中心的博物館門口, 即將停下, 柯簡拍了拍旁邊打盹的女生。

“到了,”她道,“這附近好像有超市, 要我跟你一起去嗎?”

陳靈玨倦倦地揉了下眼睛, “怎麽, 不去談戀愛了?怕人多?”

柯簡搖頭,有些無奈:“我沒談戀愛。剛師傅開車過,我看見那邊有個便利店, 就在博物館斜對麵。”

柯簡給她指了指方向, 解開安全帶。

陳靈玨有些不自然地“喂”了聲, “不是說跟我一起去?”

在柯簡轉過頭看她的時候,陳靈玨胡亂地撈起扔在腿上的衣服, 草率粗暴地塞進書包裏, “走吧。”

寧寒柯被林紫涵喚了聲。

“柚子差點兒都被他們搶完了, 我給你還留了點,吃嗎?”林紫涵笑著問, 朝他遞過放有幾瓣果肉的玻璃盒, 車上已經不剩幾個人了。

寧寒柯抬眼, 聲音有些冷:“謝謝,我不吃。我不愛吃水果。”

林紫涵的笑容有些僵硬。

寧寒柯生的就是薄利的眉眼,隻是平時會收斂,從沒給誰擺過臉色,對女生更是很有分寸地讓步或幫助著。

但此刻,卻從未那麽嚴肅且認真地看向林紫涵:“情書那事,我相信不是你寫的,大家一直起哄可能也給你帶來了很多困擾,這個我先道歉。”

“隻是,雖然我們是出於正常朋友的關係相處,但免不了大家會有些想法。所以,為了不影響彼此,以後我們還是少交往一些吧。”

寧寒柯的聲音不徐不慢,而林紫涵握著玻璃盒的手指冰涼異常。

他抬眼,鄭重而認真:“最重要的是——”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林紫涵臉色慘白地眨眼看向他,“是、是嗎......”

寧寒柯點了點頭,“我很喜歡她。即使我們並沒有在一起,但是我也不想她誤會。其實她很善解人意,脾氣也很好,但我不想她有一點點的不開心。”

話畢,他微微頷首,先行下了車。

林紫涵用指甲刮擦著玻璃盒的邊沿,眼睛很紅。她最難過的,不是寧寒柯說他有喜歡的人,而是他對自己形容著喜歡女生的模樣。

那種堅定而近乎偏執的認真、憐惜以及珍重。

·

柯簡在便利店門口等著陳靈玨。

說起來奇怪,明明今天之前,她還是個和陳靈玨沒說過話的陌生同學,但兩人一旦單獨地湊在一起了後,仿佛是結交了很久的朋友。

很久以後,陳靈玨說,連她媽都覺得以她的臭脾氣,不招惹人就算好了,從沒指望過結交到什麽多好的朋友。

但她們的確在之後的時間內,不斷參與到彼此的人生。

陳靈玨回憶,大概就是柯簡在大家都興奮地準備出遊,她還安靜地、當著所有人麵地在車上看書的那個瞬間,覺得她是個難得對自己胃口的人。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刻,她們在大廳裏,正猶豫著往哪個展廳走。

“誒,你倆沒談戀愛,那他還當著我的麵牽你手?”陳靈玨糾結著這個問題不放,柯簡有些頭疼地看著第一展廳的簡單介紹。

“...那是他在開玩笑。”柯簡道,往第一展廳裏走。

“不像,”陳靈玨撇了撇嘴,“他肯定喜歡你。上午我和你們一起走,他看我的眼神,嫌棄地跟我媽有時候恨不得把我扔出家門時一模一樣。”

柯簡:“......”

“你也喜歡他吧?”陳靈玨連嗓門都沒壓。但在擁擠的人潮裏,大家都圍著去聽講解員的話了,幾乎沒人聽見。

柯簡眼睛清淩淩地看向遠處黑色幕布後的光燈。

然後,輕輕地嗯了聲。

她走馬觀花地隨著人流看了一些玉琮、玉戈、玉斧等文物,視線從立牌的文字簡介上匆匆滑過。

大概人總會有這樣的一種感覺。

也許你想見到的人並不在,但你卻執拗地覺得,他一定在,隨時隨地,從某個角落裏先發現你,然後走出來,與你相遇。

連自己都說不清這種想法的來由,但身體似乎陷入了一張密實又柔軟的網裏。會期待、會緊張,也會按捺住自己略微快速的心跳,讓自己顯得同往常一樣從容。

柯簡抿了抿唇。

但這次,是她先發現的寧寒柯。

男生的個子很高,在人群裏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展廳裏空調開得很足,再加上人多,會有些悶熱,他把校服外套脫了,隨意搭在左肩上。衛衣的領口有些大,露出一段嶙峋的鎖骨。

柯簡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他,在對方突然似有所感地朝這邊轉過頭來時,她卻倏地蹲下身來,將綁好的鞋帶散開。

“幹嘛?”陳靈玨問。

柯簡搖了搖頭,“這個展廳人太多,要不我們去上麵那個吧。”

陳靈玨倒是沒什麽所謂。

她的手機亮了一瞬,有人給她發消息。

August:【你在哪?】

柯簡回:【怎麽了?】

August:【我來找你】

江上清風遊:【沒事,你先自己逛逛吧】

她後來在想,當時自己為什麽不能充滿勇氣地,像寧寒柯那樣,反過去跟他說。

“我看見你了,我來找你。”

她想的複雜,擔心太多,距離過近總會覺得惶恐而不真實。所以,有時候隔著人群眺望,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更加踏實的快樂。

喜歡也許會賦予人前所未有的勇氣,卻也會讓人見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怯懦。

柯簡再沒遇見寧寒柯,路過最後一個展廳出口旁的文創店時,卻被一串項鏈奪去了目光。

她半認真半走神地瀏覽過了博物館裏所有的文物,印象最深的,是一塊四分之一手掌大的玉璧。

玉璧晶瑩剔透,並未像其他的文物般陳放在展櫃裏,而是單獨放在一個豎立的玻璃櫃裏,玉璧下放有枚檀木底座,能讓人看見它的兩麵。

玉璧的第一麵,是近乎綠玉髓的翠色,清透又幹淨。而另一麵,一半是溫潤的瓷白色,一半豔麗的血色,流暢的紅絲,像根莖一樣清晰地在玉河裏蜿蜒生長。

講解員說,這塊玉璧是考古學家在十二年前挖掘而出的。當時被發現時,可算是轟動一時,尤其是大家都以為這是一枚翠色玉璧後,另一麵卻是驚人的半血色。

當時,為了挖出這枚玉璧,防止它被空氣氧化,工作人員甚至還搭了個專門的工作台,用玻璃罩隔斷,曆時一周,才完整地將玉璧取出。

當然,講解員說,這並不是像大家相傳的,死人落葬時銜於口中,進入喉管後被血染透後形成的血玉,而是受地表土壤等微生物以及礦物質的作用,最終形成的奇特顏色。

由於玉璧的兩麵所受的影響不同,所以形成了如今獨一無二又精妙絕倫的玉璧。

那個文創品,顯然並不是自然形成的玉璧,但他摻入了玉璧的特色,隻做了指甲蓋的大小,然後用黑色編織繩串過。

玉璧上,還以鏤空的方式,雕刻出博物館代表文物標誌的鳳尾花紋。

雖然應該不是非常珍貴的質地,但卻依舊精致漂亮,所以要299塊,擱在櫥窗裏的黑色絨布上,隻剩下最後一根。

柯簡的手伸到半空,又輕輕地放了回去。旁邊一個女生顯然也是喜歡的,正招呼著自己的同伴來看。柯簡知趣地讓了讓位置,朝另一邊要買一個造型奇特漆黑又沉重的青銅人的陳靈玨走去。

“你沒要買的東西?”陳靈玨結賬。

柯簡搖了搖頭。

“走吧。”

-

返校之後,柯簡每天早上都會遇見寧寒柯,有時候他比自己早,有時候比自己晚。

某天早晨,寧寒柯問了她一個問題。

語文楊老師會在課上默寫古詩詞和文言文,並且錯一個就要求重新去課下找她默寫,直到全對了為止。

很不巧,他自己剛好是那種每次都會去單獨開小灶的人。

但柯簡卻從沒錯過一個字。

“這麽無聊的默寫,你是怎麽一直全對的?”寧寒柯鬱悶地問,看了眼柯簡默寫本上從頭到尾的“pass”。

再想想自己今天晚飯後又要去辦公室報告,腦袋瞬間脹了一圈。

柯簡從書包裏拿出草稿本,隨手翻了翻,上麵從頭到尾,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課本上要求背誦的內容。

“每次默寫前,自己提前準備一下,控製在錯一兩個範圍內,到要默寫的時候,再針對性地看兩眼,就沒什麽大問題了。”

寧寒柯沒說話。

“你可能會覺得這樣耽誤時間?但其實,默寫不過,單獨去找老師,你花掉的時間會更多啊。”

寧寒柯有些不太理解楊老師的做法:“默寫就6分,天天寫天天背的,這性價比也太低了吧。”

柯簡將翻開的默寫本給關上,“是不高。可能你聰明覺得不以為意,但對我來說,每一分都是需要爭取的。”

“主要是,背誦默寫其實算是比較簡單的事情吧。如果這都做不好、不想做,那我很容易形成一種放棄的慣性。最可怕的是,放棄後還覺得自己是在做聰明的取舍,理所當然又心安理得。”

寧寒柯安靜地看了眼柯簡。

他哦了聲,回到座位上,破天荒地不是學物化生,而是攤開語文書,嚐試著從頭到尾背誦詩詞,甚至還拿筆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

作者有話說:

估計還有一章就要開始放刀子了叭@_@

十一月快樂~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