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三點, 柯簡坐在陽光充盈的辦公室裏,正抓緊時間寫著一份案子的起訴狀。

她今天生理期第二天,雖然不算很難受, 但小腹隱隱有下墜的不適感。

反反複複地斟酌過用詞後, 她總算敲定了終版,給許小意發了條微信。

Schnappi:【小意, 起訴狀已寫完。煩請你打印出來去前台蓋章,一式兩份。一份寄給x法院的聶法官, 一份留存。】

Joey:【好的, 姐】

柯簡寫完起訴狀,看著工作安排,又快速投入到下一個案子。

工作了後才發現, 事情從來都不是等你準備好才開始, 反而永遠措手不及, 且多線程進行。

許小意打印完資料,還是慎重地敲了下辦公室門,讓柯簡再檢查一遍。

柯簡翻閱了下, 推過一個凳子讓她坐, 然後點開電腦, 新建了個文檔。

“小意,下次寄起訴材料的時候, 你可以先做個文書材料清單的表格。”柯簡溫聲道, 給許小意讓了半個身位。

她將表格拉開——

橫的一排寫著:文書名稱、原件/複印件、份數。

豎的一列又分別填到:1.民事起訴狀、2.原被告主體資格證明材料、3.委托代理材料......

柯簡一行一列地確認填滿, “法院是很忙的。你把這個材料清單放在第一頁,後麵的資料就按照表格的順序放置, 他們拿到材料就會非常清晰。”

“換位思考下, 比起混亂的資料, 他們也許會更有好感地幫你盡快立案。”

小意不斷地點頭,“好的,姐。”

柯簡笑了笑,又拿起被訂書機釘過的資料翻了下,“資料裝訂其實也有一些細節。比如這個訂書釘,你要是釘在最頂端和最低端,其實不好翻的。”

她用起釘器將兩枚釘子拔出,拿起自己辦公桌上的訂書機,壓在一疊紙頁靠近中間的上下部分釘過。

因為用力,她纖長的手指被壓得泛白。

她嘩啦地翻了下紙頁,衝小意笑:“你看這樣是不是好翻一些?”

小意附和地點了點頭。

柯簡把資料遞給她,“其實都是些小細節,但是很重要。”

許小意很認真地記下了柯簡跟她說的話。

她剛入行的時候就聽過,比起什麽大公司或者高薪資,能遇見一個願意帶你的前輩才是最重要的。

比起她那些在群裏天天罵工作罵領導的同學,她覺得自己太幸運了。

柯姐不僅人漂亮能力強,而且耐心又溫柔。雖然要求嚴格,但不是故意挑刺,而是真的願意手把手地教她。

柯簡看了眼時間,已經4點了,她笑道:“把資料寄出去就下班吧,今天也沒啥事了,早點回去休息,周五容易堵。”

許小意開心地差點兒要過來抱她,“謝謝姐!”

對於一個社畜來說,再沒什麽比今天提前下班快樂了。

-

柯簡換了一身相對休閑些的衣服,看了眼李總剛發她的定位。

皇冠假日酒店。

離上次去這個地方,好像已經快十年了。

不知道酒店的變化大不大,她明明覺得已經記不清了,但一想起一個人,好像又開始清晰了起來......

算了,柯簡收回了思緒。

初秋的溪城還帶著一點尾夏的燥熱,風裏裹挾著清淺的涼氣,有年輕的情侶手牽手地從她麵前走過。

柯簡將挽起的衣袖放下,走進了酒店。

還沒跟前台確認下預約,就被一把豪放的男聲給招呼到:“柯律柯律,這邊兒!”

柯簡跟前台小姐輕聲道謝,往那邊趕。

李總站在門口,很熱情地帶著她往裏邊兒帶。柯簡臉上帶笑,微微頷首:“謝謝李總了。”

李總是一個近四十歲的中年男人,長得其貌不揚,但人很豪邁,擺手道:“這有什麽,接我們柯律是應該的。”

話剛落,就推開了一扇門,裏麵的人有些站起來,有些坐在位置上,但都不約而同地將眼神放在他們身上。

“來,給大家介紹下,這個就是我跟大家說的,我們華印律所的柯律師。”李總朗聲笑道。

“這個是公司的黃董,這位是嚴董,旁邊的那個是我們劉經理,這位是邱監事......”李總跟柯簡一一介紹道,“旁邊的是餘樂會計所的兩位會計師,王姐和張哥。”

柯簡欠身,笑著伸出了手,依次跟他們打招呼。

挨得近的有人回握她,劉經理還笑著用另一隻手拍了下她的手背,“柯律師年輕有為啊!”

柯簡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來,淡笑著道:“哪裏,還得向在場的前輩們多學習。”

大家被哄得樂,直道:“美女律師能向我們一幫半截入土的人學習什麽啊。我們這次融資能不能行,還得看柯律呢。”

柯簡被李總安排就坐在劉經理和王姐座位的中間。

飯桌上,大家還在熱烈地聊天,柯簡都是聽他們天南地北的說,隻有在被call到的時候才講一兩句。

她望著對麵的空位有些走神。

這酒店的布局好像變化不大,但仔細說來,每個細節卻又都變了。

飯菜總算上了,但還沒來得及動筷,一排整齊的酒杯就被黃董依次倒滿,他高聲道:“今天大家難得聚在一起,不喝高興不能走人啊!”

大家都在打趣,“不得行哦,我們幾個加在一起都喝不過黃董。”

黃董被捧的笑,又倒了一杯,“喝酒嘛,都是練出來的。來,劉經理,我們好久都沒好生喝過了,今天不醉不歸!”

劉經理笑得接過:“誒,那我今天隻有等著被抬出去了。”

柯簡趁著黃董還在倒酒,拿起剛坐下時說自己口渴倒的半杯果汁,主動站了起來,笑道:“黃董,實在不好意思了,我容易酒精過敏,實在喝不了酒。”

她的手握著高腳杯,態度很誠懇:“給大家掃興了。這樣,我這先幹了,您意思一下就行。”

柯簡都沒等他反應,就直接將果汁一飲而盡。

“小柯,你這光喝飲料算啥,是不是不給我們麵子?”黃董將臉孔板起,嚴厲的五官默默在給她施壓。

要是抹不開麵子或是稍微膽小一點的女孩子可能就隻能硬著頭皮喝了,但柯簡還是笑,又欠了下身,給自己倒滿果汁。

“瞧您說的,我怎麽敢不給黃董麵子,黃董請我們來,是給我麵子。”柯簡道,又將果汁一飲而盡,將空杯對著他,“我還得謝謝黃總。”

李總也主動替柯簡解釋道:“柯律確實喝不得。”

柯簡的堅持,李總的解圍,大家都在圓場,哄哄鬧鬧地也算過去了。柯簡聽他們從軍事聊到政治,從曆史聊到金融...話題不斷地在變,他們說話越來越大聲。

總算是聊到了這次的債權融資。

柯簡被問了幾個法律問題,她一一耐心地跟他們解釋。

過了會兒,柯簡也像事先準備了似的,問旁邊的劉經理:“劉經理,我看貴公司的工商信息,好像持股人有變化?”

“但是不是還沒去工商局登記?我這邊要寫融資人主體資格的話,可能得加上公司股權變更的情況。”

劉經理高興地拍了下柯簡的肩膀:“柯律真心細,我們公司確實有新股東加入了,還還沒來得及去工商局更新信息。”

柯簡往旁邊不露痕跡地側了下身,淡笑著道:“哦,是嗎?新股東是....”

她話還沒說,劉經理就指著門口站著的人道:“瞧,這不,新股東來了。”

-

柯簡遲鈍地看著來人。

他長得很高,五官利落分明,一身白色華夫格Polo衫,淺灰色西褲,安靜又淡然地站在那裏。

“柯律,來給你介紹下,”劉經理站起來,“這就是我們公司的新股東,小寧總。”

其餘人都起身朝他點頭寒暄,但柯簡卻像是初入職場的新人,一時間連話都不會說了。

寧寒柯的五官比以前變得更加鋒利,往座位上一坐,有種冷淡又遊刃有餘的矜傲。

連眼角淡去的疤痕都充斥著一種別樣的疏離味道。

當他抬眼以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看著對麵的人,但下一秒又倏地移開,柯簡到嘴邊的話又安靜地咽了回去。

也許他根本不想和自己表現出熟悉。

因為,畢竟......他們也不算熟悉。

劉經理毫無察覺到柯簡的異樣,還主動打趣道:“小寧,來這麽遲,是不是得自罰一杯?”

寧寒柯輕聲一笑,嗓音懶散:“行。”

柯簡看著他毫不猶疑地喝了半杯酒,忍不住地皺眉。不吃東西就喝酒是最傷胃的,但是......她有什麽立場去勸別人。

劉經理朝他挨個介紹飯局上的新麵孔,從張哥,到王姐,最後是她。

“坐我旁邊的這位美女,是華印律所的律師,這次我們公司融資,還得讓柯律給我們多費心。”

柯簡勉強地淺笑著,拇指指甲劃過手心。

“柯律師。”寧寒柯低聲重複了一遍。

柯簡從沒有那樣被人深思細究般叫過稱呼,她忍下脊背傳來的刺感,幹巴巴地開口:“你好。”

對麵的人卻起身,嘴角掛著一絲輕諷的笑:“你好?怎麽,柯律師功成名就,原來已經不記得高中同學了。”

這句話一出,周圍人一下子來勁了:

“你們原來還是高中同學啊!”

“對啊,小寧和柯律好像確實差不多大。”

“今天遇見了,緣分啊!”

黃總一副主持公道的樣子,朝柯簡發話:“老同學都不記得了,柯律師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該罰!”

大家都在附和:“就是!難得我們寧總這麽帥,柯律師你都忘了。”

“罰你敬老同學一杯。”

柯簡垂眸,安靜地又給自己添上果汁。

她剛抬手,對麵的人卻很淡然地道:“喝果汁?那算了吧。”

話畢,拿起酒杯朝她旁邊的王姐敬到。

柯簡被晾在一旁,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將果汁一飲而盡,“給大家掃興了,抱歉。”

本來生理期就不宜吃生冷,盡管是常溫的果汁,但柯簡連著喝了幾杯,腹部也不太舒服。

她找了個說辭去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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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簡對著鏡子整理了下儀表,她深呼吸了幾口氣。

一想到對麵坐著的人,柯簡就忍不住地精神緊繃。寧寒柯淡漠的表情,輕諷的話,不會給她多餘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晚降溫,她一出洗手間,被迎麵而來的風吹拂,她又忍不住地犯冷。

角落盆栽處,有個高挺的男人正背著她打電話,聲音低沉溫和。

“知道了,小祖宗,會給你帶飯回家的。”他道。

聽筒裏還傳出女生仿佛撒嬌一樣的話:“我不要黃瓜!不吃番茄,不要肥肉,聽到沒!”

男人無奈中透出一點寵溺:“嗯。”

寧寒柯掛斷電話,一轉身,就看見杵在原地的柯簡。

她穿著淺杏色木耳邊綢麵襯衫,襯衫尾被收入黑色休閑褲,被秋風掐過的腰身纖細又修長。

已經全不同高中時代的簡約,打扮得當的模樣帶著一點初熟的婉約與韻味,但那份沉著靜篤的感覺卻絲毫沒變。

柯簡朝他輕輕點頭致意,垂下眼睛正要離開的時候,後麵的人卻冷聲道:“等一下。”

作者有話說:

呀,重逢啦= =

請記住現在嘴硬冷漠的寧大少爺,畢竟這樣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