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簡轉過頭看他, “有什麽事嗎?”

寧寒柯慢步走來,挺拔的身量站在她麵前,有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柯簡不由地偏了下頭, 往後稍微退了半步。

“柯律師, 好久不見。”他說。

雖然是寒暄的話,但那語調卻有說不出的嘲弄, 仿佛每個字都裹著刺。

柯簡安靜了兩秒,低聲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快六年了。

但其實去掉在校園的那次短暫相遇, 細細算來,已經差不多八年了。

寧寒柯居高臨下地俯瞰她,打量著她臉上毫無波動的神態, 笑意更冷:“像柯律師這麽優秀的人才, 怎麽回到溪城了?這地方怕是不夠柯律師發展的吧。”

“...家人在這邊。”柯簡垂著眼睫解釋, 沒有看他。

寧寒柯又笑了,“看不出來柯律師還是個顧家的人。”

柯簡不想跟他綿裏藏針般的聊天,於是道:“還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 我先進去了。”

寧寒柯斂回了笑意, 提步往房間走, “柯律師不愧是柯律師,跟老同學說廢話的功夫都沒有。”

柯簡被他遠遠扔在身後。

回到房間, 寧寒柯再也沒看她一眼, 隻跟飯桌上的幾個人喝酒, 且來者不拒。

“沒看出來,小寧總的酒量這麽好!”劉經理道, 又朝他敬了一杯。

寧寒柯的酒杯比他低了三分之一, 兩人對碰, 他一飲而盡,笑道:“喝不了也不可能拂了劉哥的麵子。”

柯簡從來都沒見過這樣的他。

成熟穩重,說話得體,仿佛當年那個頑劣傲嬌的男生已經褪去了青澀的模樣,變成了如今的青年才俊。

是啊,八年了。

就像這所酒店,雖然總體布局沒變,但每一個細節已經煥然一新。人又何嚐不是?

柯簡突然有些累了,她看了眼手表,起身朝飯桌上的人歉聲道:“抱歉啊,黃總、嚴總......我明天還有點事,就先回去了,之後要是有什麽工作上的安排,到時候我們再聯係。”

黃董攔了下:“誒,怎麽回事啊柯律,酒也不喝,還要提前退場,我剛還跟李總說,我們打算去KTV唱會兒歌,你怎麽就要走了?”

柯簡笑了笑,正要解釋,對麵的人冷冷開口:“興許柯律師不想見老同學吧。而且,像柯律師這種日進鬥金的人才,肯定很忙的,周末也不能休息。”

柯簡勉強地勾了下唇角,“怎麽會,寧總說笑了。”

她又坐回了座位,安靜的聽他們聊天喝酒。

總算挨到了快十點,飯局才結束,他們一群人轉移陣地,往酒店不遠處的KTV趕。

前台熱情地迎過,帶著他們去了四樓的一個大包間。

鋪著羊絨地毯的電梯裏,燈光昏黃又黯淡,有種紙醉金迷的侈靡,柯簡看向前人寬厚又落拓的背影。

腦海裏不合時宜地浮現出高一自己骨折時坐電梯,寧寒柯麵對麵地微微伸出雙臂,想給她騰出一片安全的空地。

兩人青澀又不好意思,連對視都不敢,不約而同地將眼神放在別處。

柯簡沒意識到自己走神,隻管跟著前麵的人走,在某個瞬間一沒留意直接就撞了上去。

寧寒柯轉過身來,想起自己還沒給賴在他家嗷嗷待哺的小侄女點晚飯,本來想說自己要下去一趟,但話一出口卻變成了:“你怎麽了,撞痛了?”

柯簡的眼睛有些紅,搖頭笑了笑,自己先走開了。

-

柯簡坐在了大包間三個沙發最邊緣的那個,寧寒柯還沒進來。

幾個老總都在互相推脫著誰先唱,李總看柯簡有些沉默地縮在角落,怕冷落了人,大聲招呼道:“肯定還是讓我們柯律先唱啊!”

“對對對,女士優先,美女先唱!”

“來,小柯,我給你點歌。”

“你唱什麽?”

柯簡手裏被塞了話筒,沒有辦法推脫,她隻好說道:“那麻煩李總幫我點首《停格》吧。”

寧寒柯點完外賣,想推開門,卻聽見了女生有些沙啞的歌聲。

他放下手,認真地靠牆聽著歌。

‘無奈我們看懂彼此是彼此的過客啊/愛情是個輪廓不可能私有’

‘花兒枯了/時間走了/沒有不舍得’

‘心髒停了/空氣死了/愛從此停格’

......

柯簡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聲樂訓練,隻能算音色不錯。她的唱功稚嫩平凡,毫無技巧,但這首歌卻唱得非常動人。

連幾個老總都道:“原來柯律唱歌這麽好聽啊。”

“小姑娘唱歌好有感情。”

“柯律這不是受過什麽情傷吧?唱得這麽纏綿悱惻。”劉經理笑,“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男人傷過我們柯律師?”

柯簡隻是笑,將話筒重新歸還,讓他們點自己喜歡的歌。

寧寒柯突然有些不想打開這扇門。

她唱得這麽難過,是因為自己在明裏暗裏地刁難她,還是因為,她在這五六年的時間裏,也有了像歌詞裏那般難以割舍的人......

寧寒柯想起柯簡跟自己在走廊處對話時毫無波瀾的樣子,不由得自嘲一笑,推開了門。

第一眼就看見五彩的射燈在房間裏不斷變換角度與顏色,映在人的臉上,仿佛一個燈紅酒綠的名利場。

柯簡安靜地格格不入。

他剛進去,就被人招呼著繼續喝酒,劉經理將話筒遞給他時,寧寒柯抬手推脫:“我唱歌不好聽,就不給大家獻醜了。”

嚴總和黃總是□□愛好者,唱得慷慨激昂,紅光滿麵,仿佛下一秒就要為國出征。

他們連著唱了好幾首,總算覺得有些累了,把話筒遞給了劉經理,而劉經理卻點了一首《因為愛情》。

幾個人立刻起哄了起來。

“哎呀,這個歌好聽的。”

“來來來,這個得男女對唱啊。”

“王姐剛出去上廁所了,隻有小柯在了。”

柯簡被強行塞了話筒,她眉頭輕擰,剛想找什麽說辭,劉經理卻笑著道:“柯律應該會唱這首歌吧,能不能給我個麵子?”

她有那麽一瞬間,很想去看寧寒柯的臉。

但是她卻不敢。

因為怕燈光太暗看不清,因為怕他還是那種輕諷的神色,因為她這個動作可以被解讀出太多......

前奏響起的時候,柯簡用力地摳了下手心。

寧寒柯冷著臉,伸手正打算拿起擱在他麵前的第三個備用話筒時,柯簡的手機鈴聲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她微微鬆了口氣,拿起手機後朝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劉經理,我接個電話。”

柯簡推開了門,總算呼吸了口新鮮空氣。

“喂,師兄?”

溫麓然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柔和,“小柯,下班了嗎?”

柯簡笑了下,“沒,還跟客戶一起。”

“唱歌?”他明顯地聽見了背景音。

“嗯。”

溫麓然看了眼時間,“這麽晚了,你跟同事一起嗎?”

柯簡:“沒,但是我們應該快散場了吧。”

溫麓然有些遲疑:“你一個人?都十點了,要不,你就接著電話,跟他們說有人來接你,現在不得不走了?”

柯簡想了想,她的確不太想呆在那了。

“好。”她道,“謝謝師兄。”

柯簡一邊接著電話,一邊走進了包廂。

仿佛知道她有什麽話要說,李總很體諒地按掉了聲音。

“不好意思了,黃總、嚴總、劉經理....”她挨個叫著名字,“有人來接我,我可能得先走了,下次再跟大家賠罪。”

她手機裏還傳出明顯的男聲:“小柯,我已經到樓下了,你大概多久能下來?”

柯簡輕聲說了句:“馬上。”

飯也吃了,歌也唱了,還有人來接,大家確實留不住人。

隻是不得不打趣道:“柯律這是男朋友來接你了?”

“年輕小情侶就是這樣,粘的不行,下班了還要來親自接人。”

“哈哈哈,小柯快去吧,別讓男朋友等久了。”

柯簡笑著不置可否,微微欠身先走了。

她走得急,都沒發現自己剛才拿手機,將一枚有兩顆柿子掛飾的鑰匙給遺落到了沙發上。

寧寒柯臉色晦暗地看向她剛才坐過的位置,然後撿起了鑰匙。

冰涼的齒麵磨著手心,他自虐般地也出了門。

他在幹什麽?

看別人你儂我儂,柔情蜜意,然後還當雷鋒的給他們遞上鑰匙?

寧寒柯的心髒像是在撕裂,每往外走一步,血液就瘋狂地流竄。他站在陰暗的角落裏,像個下作的窺探者。

但遠處的女生卻隻是掛斷了電話,站在路旁,隨手攔了輛出租車。

·

寧寒柯給人打電話,聲音很沉,“哥,有空嗎,出來喝兩杯?”

寧昱曉好久沒聽見這小子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了,他無聲地歎了口氣,“行啊,去哪喝?”

寧寒柯報了個地址。

和公司裏的幾個人散夥後,寧寒柯也照著柯簡之前的位置,站在路邊,隨手攔了輛出租車。

寧昱曉看對麵沉默的人,忍不住地攔下他又抬起的手,“行了,你剛來就一身酒氣,到底還要喝多少,把自己喝吐喝進醫院?”

寧寒柯隻是搖頭,但不說話。

寧昱曉覺得這個場景太熟悉了——

寧寒柯出國那天,姑媽祁詩衣給自己打電話,說她兒子怎麽勸都不走,非要待在候機廳裏。

他趕去已經是快是晚上了,他走到寧寒柯麵前,甚至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個一向驕傲又神氣的弟弟。

他似乎很久沒喝過水沒吃過東西,臉色蒼白,嘴巴幹的起皮。抬頭看見了他,也隻是紅著眼睛說了句,哥。

那一次,寧昱曉第一次知道,原來有人真的可以一瞬間變得那麽落魄,像是被活生生地抽去了筋骨。

他滿心不忍,卻沒有逼他,隻是把他接到自己家多住了幾天,然後重新改了機票時間。

......

“你是又遇見了她嗎?”寧昱曉問。

寧寒柯又倒了半杯酒,嗯了一聲。

“你非要留在溪城,就應該知道,你也許有一天會碰見她。”寧昱曉說完,但又有些不忍,“哎,算了。那你打算現在怎麽辦?”

寧寒柯胃隱隱有些灼燒的疼痛,他聲音低沉地道:“我不知道......”

寧昱曉皺眉:“你還要去重新挽回?”

寧寒柯自諷地勾了下唇角:“挽回?其實,我們都沒開始過。”

他們的關係,甚至稱不上一句分手過的戀人。

作者有話說:

抗鍋蓋準備跑路的某柿:會甜回來的!

別打我= =

作者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