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溪城浮著一層濕潤的水汽, 比霧色更淡。路的兩旁矗立著闊大的銀杏,疊翠流金般,空氣裏卻沁著木樨花的香軟。

柯簡等寧寒柯停好車, 兩人一同走路去往許記麵館。

剛才在車裏還不覺得, 但一下來,柯簡還是被迎麵的秋風給吹得有些發抖, 她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寧寒柯明明長手長腳的,卻不知道為什麽走的有些慢, 拎著外套模樣閑散地跟在她的身後。

柯簡想著他工作了一天又開車, 可能比較累,於是放慢腳步和他並排走。

寧寒柯偏頭快速地瞥了她一眼。

柯簡:“?”

但看著寧寒柯突然又轉過去的臉,柯簡有些納悶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有什麽髒東西嗎?

過了一分鍾, 寧寒柯又偏過頭來, 眼皮輕垂地掃過她。

柯簡:“??”

她沒忍住,有些遲疑地開口:“怎麽了嗎?”

但旁邊人卻輕扯了下嘴角,音質偏冷:“沒事。”

柯簡:“???”

“就是, 你還挺會追人的啊, 眼神兒也挺好。”寧寒柯的語氣裏卻帶著很好辨別的嘲弄, 說的柯簡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是在誇把他作為追求對象自己很有眼光嗎?

寧寒柯的腳步卻變快了,倆人沒兩下地就走到了麵館前。

許記麵館的生意很好, 一眼望過去全是人, 服務員稱二樓還有空位。

二樓似乎是老板改了屋子布局後自行搭建起來的, 樓梯橫在最裏麵,很窄, 台階也有些陡。柯簡走在前麵, 寧寒柯跟在她身後。

剛在路上還沒發覺, 但一進入這個逼仄的環境,柯簡就發覺自己很難忽視身後人的存在。

仿佛鋪天蓋地的氣息從後背洶湧而來,她被罩在一個名為“寧寒柯”的盒子裏。

人對自己的後背總是敏感的,所以才會有信任誰才會將後背交予誰的說法。但柯簡並非害怕,而是......緊張。緊張到每個細胞都像在被人細細考究一般。

又想起那天寧寒柯抱她時,那種強烈的身體滯澀感,好像血液都難以流動。

她這麽一不留神,居然真就踩空了!前腳掌從台階倏地滑下,整個人往後栽。寧寒柯眼疾手快,撐著扶梯,從後單手摟住她。

柯簡順勢地抓住了他的臂膀,掌心傳來了堅硬又結實的觸感。她站穩後,有些驚魂未定地倒吸氣。

“還能不能好好走路?”寧寒柯鬆開了手,眉頭微皺。

不知道自己以前腳掌骨裂過?

柯簡站在前麵沒看他,隻是有些垂頭,悶悶地嗯了聲。

你隻要別離我那麽近,我就可以好好走。

雖然柯簡大言不慚地說要追人,最多也隻是限於言語上的。要是讓她真對寧寒柯做點什麽...她可能還沒出發就緊張地把自己先崴瘸了。

追人追的外強中幹。

柯簡在心裏歎了口氣,在寧寒柯的對麵坐下。

上麵雖然有空位,但離天花板卻有些近。頭頂的日光燈明亮的幾乎刺眼,投映出對麵人高挺的身影,將她的上半身幾乎完全覆蓋。

柯簡整理好心理狀態,狀似無意地問:“你吃什麽?”

寧寒柯隨意地掃了掃壓在玻璃桌下的菜單,聲音懶懶的:“牛肉麵。”

柯簡:“好。”

她朝最外一桌收拾餐桌的服務員走過去,聲音有些輕:“你好,我們這桌要一份二兩排骨麵,一份三兩牛肉麵。”

剛說完,又想了想,“有醬香雞絲和泡菜嗎?有的話,麻煩也上一份吧,謝謝。”

寧寒柯好像在處理什麽公務上的事,右耳帶著藍牙耳機,正在跟人通話。

柯簡也不吵他,隻是安靜地聽他不徐不慢地說話。

寧寒柯的聲線比高中的時候更加低沉,偏冷的音色一旦放鬆下來,就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和性...

柯簡一想到那個詞,腦子嗡了下。

大腦還跟故意搗亂似的浮現起剛寧寒柯摟過自己的手臂線條。

喝水喝水喝水喝水,

冷靜冷靜冷靜冷靜。

寧寒柯掛了電話,眉頭微皺,“你很熱?”

柯簡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這裏麵太熱了。”

有麽?

剛不還冷的不行,但還挺能忍。外套就快沒給她遞眼皮下麵了。

寧寒柯的麵比她先上,但他卻沒動筷,隻是拿了水杯喝水。

柯簡好心提醒道:“你不吃等下麵坨了。”

寧寒柯:“嗯。”

但還是沒動筷。

等柯簡的麵和剩下的菜一同上了,寧寒柯看了兩眼,這才拿起筷子隨意地攪了攪。

兩人吃飯的時候沒什麽交流。柯簡全程垂著頭,腦子裏對自己做著全方位地批評。

人不應該,至少不可以。

這麽......

寧寒柯幽幽道:“你是沒吃飽打算再吃點空氣?”

柯簡“啊”了下,發現自己撩完麵條,還在無意識地用筷子劃著湯。她放下筷子,找了個理由:“沒有,剛才在想工作的事。”

“你工作很忙?”寧寒柯問。

柯簡輕咳了下,“分時間吧。有時候事情湊在一起就很忙,還得出差,比如上周一。”

所以,上次還鑰匙不是不想見他,是真的有事。

寧寒柯麵無表情地哦了聲,拿紙擦過嘴。他捏著手機準備下樓的時候,嘴角不著痕跡地勾了下。

-

柯簡下樓的時候,寧寒柯用手機掃碼的時候還抽空抬眼看了她一下。

那眼神仿佛在看什麽不能自理的病人。

柯簡心裏默道: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她走的過於小心,所以花的時間有些長,但寧寒柯也沒露出什麽不耐煩的樣子,反而表情還有點耐人尋味。柯簡下完最後一個台階,整個人都輕鬆了些,她笑道:“走吧。”

寧寒柯微點了個頭,“學會了?”

柯簡:“什麽?”

寧寒柯輕嗬一聲,“我不在你後麵就不摔了?”

言下之意,剛才她是故意的。

故意...朝他投、懷、送、抱。

柯簡想解釋,她那是因為緊張才踏空的,那至於為什麽會緊張......

她的臉又開始泛紅,憋住了話。

柯簡看了眼表,才7點出頭,她問旁邊人:“你有時間嗎,要不我們去那邊散步消個食?”

她指向不遠處的音樂廣場。

寧寒柯:“嗯。”

柯簡為了不再出現什麽意外,主動和寧寒柯隔得有些遠。

兩人幾乎差了一個人的距離,有個不長眼的哥們兒從對麵走來,居然還真從他倆中間穿了過去!

寧寒柯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那人的後腦勺一眼,都快被氣笑了。

他輕抬了下眉,朝柯簡嗤道:“我身上有刺是吧?”

借著路燈的光,他看見女生的臉還跟之前在麵館一樣的紅。像是明白了什麽,他的聲音揶揄:“還是說,你腦子裏在想什麽東西?”

柯簡被cue到,麵不改色地往他那邊靠,斟酌了下:“沒想什麽,我就是有點緊張。”

寧寒柯:“?”

柯簡看見有人在那邊賣花,腦子轉了下,順著他之前的話道:“可能是因為你...”

“是一朵帶刺的玫瑰?”

寧寒柯:“......”

腦子裏還不合時宜地響起了之前寧梔語在客廳公放的歌。畫畫的baby,畫畫的baby,奔馳的小野馬和帶刺的玫瑰。

我他媽。

·

寧玫瑰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他倆性別顛倒了。

尤其是旁邊人真的湊上去買了一捧鮮花,然後,遞給自己。

寧寒柯忍住額頭青筋微跳,用最平穩的聲線問道:“你幹嘛?”

柯簡卻笑道:“你請我吃飯,我送你花呀。”

寧寒柯看著手裏一束白色的說不出來什麽品種的花,還掛著一閃一閃的星星燈。他忍了又忍,嚐試跟她講道理:“你覺得我一個大老爺們被送花合適嗎?”

柯簡思考了下:“送花其實就是心意而已,表達下自己的感情,不分性別的。”

“你拿著花的生.殖.器想跟我表達什麽感情?”寧寒柯冷笑道。

柯簡默。

生.殖.器...怎麽話題一下子就十八禁了?

“那你還要嗎?”她按住害羞繼續問道。

寧寒柯看她的臉,剛剛的笑容已經有點勉強,他突然很想收回剛才的話。

算了,生.殖.器就生.殖.器吧。

她開心就好。

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寧寒柯抱著花,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了她,“拿著。”

柯簡以為他兩隻手都不得空,於是接過。

兩人繞著音樂廣場漫無目的地走著,音樂廳在夜晚像個璀璨的皇冠,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麵,又像朵盛開的白玉蘭。

河邊總是有風的。

柯簡被冷的不行,但還是很開心地看著路人臉上的閑適和笑容。

隻是總覺得寧寒柯時不時地抽空瞥她,跟他們之前去麵館吃飯時一模一樣。

某一刻,他像是終於忍不了似的,語氣有些欠地道:“你身體還挺好。”

柯簡被誇得懵,遲疑地回複:“啊。謝...謝?”

寧寒柯:“......”

他道:“回去了。”

柯簡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

寧寒柯將花擱在後座,等柯簡上了車後,又打開了車載空調。

柯簡剛還不覺得,但直到溫暖的氣流吹過她冰涼的肩頸,再加上她手臂處搭著的衣服......

柯簡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她很想笑,但看駕駛人一臉懨懨的,她隻好憋著。

寧寒柯將車停在了她家小區門口,但柯簡卻沒第一時間下去,她坐在副駕駛,轉頭看他。

柯簡垂眼問道:“寧寒柯,剛剛...你是不是想把外套遞給我穿?”

旁邊人眼皮也不抬,沉默著不置可否。

柯簡捏著衣角,自顧自地說著:“但是我怕沒經過你允許穿你的衣服,你會覺得我在搞...”

寧寒柯轉過來看她。

清銳又漆黑的眼睛裏倒映出她窘迫的模樣,“搞什麽?”

柯簡硬著頭皮道:“性騷擾......”

寧寒柯被她的話逗樂了,嘴角抑製不住地往上翹:“哦,穿個衣服就是性騷擾?”

“那你之前語、言、挑、逗就不是性騷擾了?”那四個字說的又慢又重。

語言挑逗。

這麽大一頂帽子扣的柯簡都懵了,她紅著臉小聲抗辯:“我就是放個歌而已...”

“哦。”寧寒柯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機,搜索了之前柯簡放的歌。

“And I want you,do you want me,do you want me too......”寧寒柯的英文念得很好聽,他道,“來,英譯漢,翻譯一下。”

“......”柯簡去擰旁邊的車門鎖。

但寧寒柯並沒有解開。

寬厚又溫熱的軀體朝她覆蓋而來——

寧寒柯和她隔著一個將吻未吻的距離,柯簡垂眼,睫毛顫抖的像一隻將要飛出的蝶。

但他似乎隻是細細觀賞著她的神色,然後拿過她手上的衣服,抽身而去。

柯簡抬頭看他,寧寒柯的聲音帶笑:“怎麽?你好像在期待什麽,臉這麽紅?”

“......”柯簡悶聲強撐:“我沒,我就是以為。”

寧寒柯:“?”

柯簡:“你要幫我開車門。”

寧寒柯:“......”

柯簡跟獲赦般逃也似的從車上下來,疾步走回小區門口。

-

寧寒柯平穩了下自己的氣息。

幸好她剛才垂眼,要不然,她可能就會發現他輕顫的手指和發紅的耳尖。

唉。

這人過了這麽久,怎麽還是不上道啊。

難道非要他發一個“歡迎來性騷擾我”嗎?

寧寒柯的手指輕敲著方向盤,安靜地思索了下。

算了,他最多再忍她幾天。

柯簡睡前。

給寧寒柯發了一句晚安。

但沒想到他禮尚往來,因為白天給他分享音樂,所以對方也甩給她一個音樂鏈接,歌名叫做——

《臉紅的思春期》。

柯簡捏著手機,將腦袋埋進了枕頭。

作者有話說:

甜不甜!

大聲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