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格外猛烈的雷雨夜後,柯簡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去溪楠中學報道。

她和老柯坐在出租車後座,聽司機正放著一些情情愛愛纏綿的歌曲。車裏空氣有些悶,柯簡把車窗開了條很小的縫兒。

涼風吹入,柯簡用手掌擦過起霧的玻璃窗,一麵看著自己模糊的側影,一麵瞧著外麵瞬間即逝的景色。

陰雨天,少行人。

柯簡看見連綿的樹木排成一列一列的,車速一快,竟像是一條蜿蜒的綠河,在不斷生長。

老柯難得一路都沉默著,因為昨晚剛跟袁阿姨吵了一架,雖然並不是很凶,但卻也足以讓他心情鬱悶。

爭執的原因是,袁阿姨想讓他去做一些穩定的工作,像流水線上的質檢員,或他們學校裏的安保員,而不是看天氣吃飯、有活接活沒活休息的工人。

雖然工資微薄,但還算輕鬆,不像他每天工作回來,人都曬得累得不成樣子。

可老柯堅持,說他已經習慣了。但其實柯簡明白,這也是因為這報酬是憑他能拿到最多的了。

柯簡看著那位“在葬禮上放DJ”的朋友在昨晚跟她短暫聊完後,改為“August”的ID,剛正向她炫耀道他網名的寓意。說不是什麽八月份,而是什麽古羅馬第一位皇帝奧古斯都的變體……

柯簡懶懶地回複了個【很讚】的表情。

文渠則是告訴柯簡自己被分到5班,還倒黴碰見了個明明灑他一身水還自己快哭了的女生。

她被堵得有些鬱悶。

從平城剛開到溪城的路上還算快,但現在進了溪城的城中心,尤其是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車輛行進如同擠牙膏似的,一截一截的。

就連司機都被突然變道插隊的一輛黑色奧迪給氣得罵街——

“傻逼奧迪。”

柯簡到了學校,舉了把傘,彎彎繞繞地和父親到了女寢的門口的時候,卻被攔了下來。

“男同誌!那個男同誌!女生寢室,男同誌不能進!”

柯簡和她爹回頭,看著燙著大波浪卷的阿姨走了過來,塗著紅唇指著老柯道:“門口寫了的‘女生寢室,男士止步’,沒看見嗎?”

“啊,我們剛從男生寢室那邊走過來,咋沒看見?”老柯疑惑。

“噢,那是他們本來就沒有撒。”

“……”行吧。

柯簡隻好衝著老柯招手,輕聲道:“沒事,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來一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自己轉頭的瞬間,竟恍然瞧見老柯眼底的一抹水光。

由於堵車,柯簡來報名的時間已經算很晚了,最終被分到一個混寢。

溪楠中學一級共有一千餘人,分成A+、A、B三種班,而柯簡正是被分到僅兩個A+班裏的12班。

她還沒來及收拾行李,315寢室裏也沒有人。她記得應該是要回班上領軍訓服,於是幹脆把所有東西放在她的床鋪旁邊。

去教室的路上看見有學生已經開始打掃衛生了,柯簡走的更快了。

“砰——”在轉角處她沒注意,腦門狠狠的磕在了一個瘦削的肩膀上。

柯簡嘶的倒吸了口氣,揉了揉腦袋,正想給人道歉,卻抬頭見寧寒柯好整以暇地雙手抱拳低眼睥她,似乎在等她給自己說兩句解釋一下。

他等半天,卻聽見柯簡發出疑惑的聲音:“你這,到底是有多高啊?”

“……”寧寒柯不爽道:“我182,是你太矮。”

柯簡讚同地點了點頭,然後低聲嘀咕了句:“16歲長到182,吃飼.料的豬都沒你能長……”離她很近的寧寒柯把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臉色很臭。

似乎從第一次跟柯簡鬥嘴,他就從來沒贏過。

“誒,不跟你說了,我去教室報道了。”柯簡急忙要走。

“喂——你被分到11班還是12班?”寧寒柯最後問了句。

“12。”柯簡擺了擺手。

-

12班裏,桌子已經被拉到教室的兩側,教室的很多人都拿著打掃工具在忙活,柯簡連忙把自己的書包隨意放到一課桌上,四處望了望,看見一長抹布放在講桌上。

那抹布實在是太髒了,烏黑的都快看不出來原色了。柯簡也沒什麽很強的潔癖,用手拿起就去他們這一層樓盡頭的盥洗室裏洗抹布了。

剛進教室門,就看見寧寒柯踩著桌子上正用新領的掃把在掃蜘蛛網。上仰的動作讓他的腰腹露出瘦削白皙的一段,柯簡別過了頭。

“我說,”柯簡有些不太自在地湊了過去,“你要不把你衣服拉一下,這麽多女生還在。”

寧寒柯還在掃蛛網,聞言低下頭,“什麽?”

“你…”柯簡想了想,“算了。”

寧寒柯像是後知後覺到什麽,往下看了看,臉微紅,嘴上卻還不認輸:“你往哪看呢你?女流氓。”

柯簡沒想到自己去提醒人,還被倒打一耙,不禁冷笑:“嗬嗬,我流氓?你光著我都不會看你。”

她轉身就走,沒來得及看見寧寒柯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頓了幾秒。

打掃好後,他們才在一個長發女生的安排下把桌位複原,隨便就坐了。

沒等兩分鍾,一個有些謝頂的男人走進來,那長發女生走上前道:“周老師,衛生打掃好了。”

“好,都辛苦了。”

周老師人很瘦,渾身沒有二兩肉,架著副無框眼鏡,玻璃鏡片後的眼睛正銳利地審視著這個教室和坐得端正的學生。

“我姓周,教數學。”這是他的第一句話,站在講桌前,聲音很沉,有種莫名的威嚴感。

“從今天起在座的就是高中生了,多的就不說了。小林,你帶幾個男生去領軍訓服,然後發了。”

長發女生把離她近的幾個男生叫走,去樓下領軍訓服了。

“軍訓期間,不能用手機,現在帶了手機的人把自己的手機放我這兒登記,軍訓完了再發給你們。”

他隨意找了個前排的空位坐下,拿出一本很厚的黃皮本子,等學生排著隊登記。柯簡坐在後排沒動,手機安靜地塞到書包裏。

等發了布料粗糙又肥大的綠色迷彩軍訓服,他們才挨著開始做自我介紹。

前麵的同學都很積極,講了一堆自己的興趣愛好,表達了些自己想和同學一起奮鬥,互幫互助等之類的願望。有些人很會俏皮,適度地把自己的姓名或外貌特征拿來開玩笑,讓人不禁哄堂大笑。

到柯簡的時候,她不慌不忙地走上台,捏著細長的粉筆從中折斷,聲音很清澈:“大家好,我叫柯簡,很高興跟大家能做同學,希望未來一起進步。”

話畢,她轉過背,在寫滿一大片名字的黑板,找了個低調的角落,端端正正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

介紹了很久,直到最後一排最後一個。寧寒柯緩緩地走上台,182cm的個子讓他有種壓迫感,隻是他表情很淡,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俊朗五官。

“我叫寧寒柯,很榮幸跟大家做同學。”簡單幾句,微微欠了個身,隨意似的撿了根斷粉筆,龍飛鳳舞地在角落裏寫上“寧寒柯”三個大字。

柯簡凝神一看,這人明明很高,上麵空餘一片,非要寫在自己的名字上麵,像一座大山壓著她似的。

她搖了搖頭,對寧寒柯行為表示無語。

一直到所有人都介紹完,周老師又講了些軍訓期間的注意事項,才放他們回寢室收拾。休息半天,明天就開始正式訓練了。

·

柯簡隨著人流走回了315,一開門,就看著兩個女生坐在凳子上聊天。

那個長發女生居然是自己室友,她很是自來熟地招呼柯簡坐下,一一向自己介紹道:“我叫林紫涵,她是張豔,我倆一個初中的。哦,還有個叫李萍的洗澡去了。”

溪楠中學什麽都好,四人間,白瓷磚,上床下桌,就是沒有單獨的浴室,還得去一樓的澡堂洗澡。

那個叫張豔的女生皮膚略黑,齊耳短發,有種颯爽的感覺。她招了招手就算打過了招呼,柯簡點了點頭,自我介紹道:“我是柯簡。”

這話說來有些好笑,無論誰正經地說到我是誰誰,好像多少有些奇怪,連柯簡說完自己都有些想笑了。但看他們卻沒什麽表情,她也隻能輕鬆地找些沒差錯的話題。

例如,她和林紫涵都是12班的,張豔和李萍都是5班的,張豔還是練體育的。

柯簡整理好自己的床單被罩,放牙刷杯的時候,看見已經收拾過的桌麵和陽台。夏天的光線充沛明亮,打在潔白的壁麵上滑過一層淺淺的光膜,泛出很溫潤的瓷色。

柯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我帶了一些零食,你們要吃嗎?”

“不用了。”張豔坐在自己的桌位上,從書包裏拿出一張A4白紙貼在書桌上。

而另一旁的林紫涵則試穿了下軍訓服,有些委屈地說:“我暑假已經胖了3公斤了!不能再吃了。”柯簡點了點頭,看著本來就偏瘦的林紫涵穿在肥大的軍訓服裏顯得更加嬌小,倒也沒接話。

整理好一切物品,她打算把兩套軍訓服給搓了,一個臉有些蠟黃的女生走了進來,怯弱地跟所有人打著招呼。

“你是李萍吧,我是柯簡。”她停下手裏的動作,認真地看著那個女生的眼睛。而李萍卻有些羞赧地轉開了臉,聲若細蚊地紅著臉:“你好,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這種話一開口就讓人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但柯簡完全沒這種想法,隻是想了想,開口道:“是文渠告訴你的嗎?”

“嗯。”她點了點頭,有些愧疚地講到,今天不小心灑了他一身水。

文渠當時看人快哭了,連忙使出渾身伎倆拉著人聊半天,期間提到自己有個很牛逼的發小就在他們學校A+班。

“我知道你的,你成績很好!”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點點崇拜。

柯簡完全能理解那種心情。在十字開頭的青春期年齡,成績好的學生總是莫名多受著一些人的注視,而越是別人口中私下相傳,越讓人好奇和向往。

柯簡不置可否,隻是輕輕笑了笑,“你衣服洗了嗎?”

“嗯,洗澡的時候一起洗了。”李萍的臉上還蒸騰著一絲浴後的潮紅,“那個…洗澡的話,要專門去樓下的值班室往卡裏充水費。”她好心地提醒著柯簡。

“好。”

李萍自願領著她去充卡,出寢室門的時候不小心踩了擱在路中央的鞋一腳,正收拾東西的林紫涵突然喊了一聲:“哎,我的鞋!”

李萍被嚇了一跳,支吾著道歉。

“別道歉了,以後注意點兒行嗎。我這雙鞋翻皮的,踩了又不好洗。”柯簡望了眼那雙對鉤的橙紅色阿甘鞋,沒有說話。

去一樓的路上,李萍一直紅著臉,小心問著柯簡,林紫涵是不是生氣了,她是不是把人得罪了……

柯簡也不好說。亂放的是林紫涵,可踩鞋的人也的確是李萍。

她安慰道:“沒事,以後注意點就行。”

踩鞋事件後,不知為何她們寢室的氛圍就變得很奇怪,有種淡淡的尷尬。四個人也仿佛劃分了陣營似的,總是林紫涵和張豔走一起,柯簡和李萍待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