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

薑德一親自送江晨曦主仆倆回寶慈宮,待人走遠,蕭詢招了招手,藏在殿內橫梁上的黑甲衛悄無聲息落地。

黑甲衛共計二十人,隱身在福寧殿內外的黑甲衛隻餘十人,每一人堪當十名大內侍衛。

“李肆,去查今晚赴宴名單,宮女太監一個也別漏。”

蕭詢賜黑甲衛‘李’姓,二十人按照各自入宮年限排名,那日在溫泉山莊的李衛乃黑甲衛頭領。

李肆應諾,來去無蹤,瞬間消失在殿內。

蕭詢瞥向攤在桌案上的皇宮輿圖,視線落在淩煙閣與東華門之間,東華門守備不如其他三門森嚴,想要偷人進來,上下打點一番不無可能。

須臾,薑德一領著禁軍統領魏炎進來,魏炎一踏進殿內立即下跪,“皇上,微臣失職,前來領罰。”

後宮妃嬪與大內侍衛私自苟且,有違宮規,按律當斬,株連九族。

天地祭祀即將到來,四方館裏住著各國使節,這節骨眼上若傳出此事,必顏麵掃地。

蕭詢把桌上的輿圖扔至魏炎腳下,“那二人,朕已派人秘密處理,對外會宣稱溺水而亡,魏炎,禁軍統領一職,朝中上下多少隻眼睛盯著,朕可保你一次,但保不了你多次,你仔細掂量。”

龍顏震怒,魏炎臉色慘白,額頭汗珠直落,他伸手捧起輿圖,認真卷好收進袖子裏。

“微臣謹記皇上教誨。”

“下去吧。”

魏炎恭敬跪安,出了福寧殿,夜風一吹,他出了一身冷汗,旋即腳步一轉,去向禁軍所在的衛所。

寶慈宮。

太後已經就寢,江晨曦在常嬤嬤監督下喝了藥膳湯,之後才被允許回暖閣。

房門一關,映雪當即下跪朝江晨曦磕頭,壓抑著嗓音,“奴婢謝主子救命之恩!”

江晨曦連忙示意映雪起身,見映雪眼眶通紅,小聲安慰道:“傻映雪,有我在,還能害你白白丟了小命?”

映雪破涕一笑,抬手擦了擦眼淚,“奴婢命好,從小被夫人收養,長大後又跟了主子,吃飽穿暖,少受多少人間疾苦。”

江晨曦牽著映雪走向長塌,坐下來與她促膝長談,“可也跟著我擔驚受怕,我常把蘭英留在府裏,帶你進宮,你可有怨言?”

此次太後召江晨曦進宮小住,江晨曦特地留了蘭英在太子府,蘭英嘴皮子潑,留在府裏不會受委屈,映雪做事穩重,更適合陪她進宮。

映雪明白江晨曦的用意,“幸虧蘭英沒一起進宮,否則……一定嚇壞了。”

江晨曦莞爾,蘭英若在場,局麵或許又不一樣。

總之,這趟算起來其實不虧。

翌日,張貴妃派身邊的大宮女玉春送來請帖,特邀江晨曦赴禦花園賞花。

江晨曦未推拒,笑著應下。

如今敵人在暗,她需要找一個幫手,後宮妃子一圈溜下來,貴妃娘娘便是最適宜的合作人選。

禦花園裏,張貴妃屏退了伺候的侍女太監,隻留了玉春在身邊斟茶。

張貴妃把一長方形的木盒遞至江晨曦麵前,“太子妃,元敏這丫頭不懂事,本宮已經訓斥過她,希望太子妃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與她一般計較。”

盒子裏躺著一支金釵,純金打造的芍藥造型,內嵌的紅寶石添為芍藥的花蕊,精巧奪目。

金玉樓的鎮店之物,不才,正是江晨曦親手畫的圖樣。

金釵不便收,江晨曦把盒子推回去,“娘娘客氣了,過去的事已畢,無需再提。”

張貴妃有意與江晨曦交好,明白江晨曦的顧慮,解釋道:“後宮諸位姐妹每逢生辰,本宮皆會贈送金釵,本宮若沒記錯,天地祭祀後便是太子妃生辰,可對?”

江晨曦苦笑,“娘娘好記性。”

當初曾少雲拿了她的生辰八字與蕭承翊合婚,張貴妃有心拿到,不足為奇。

張貴妃見狀,親自拿起金釵,走至江晨曦身後,替她戴上,“金釵就該配美人,玉春,去找麵鏡子。”

玉春隨身攜帶巴掌大小的銅鏡,聞言立即呈上來,“太子妃娘娘,請。”

映雪伸手接過銅鏡,江晨曦配合對鏡自照,奉承幾句,“娘娘眼光獨到,這支金釵著實驚豔。”

張貴妃喜上眉梢,拉住江晨曦的手腕,“實不相瞞,今日特邀太子妃過來,實是本宮有一事相求。”

江晨曦側身傾聽,“娘娘但說無妨,晨曦能幫的一定相幫。”

張貴妃直言不諱,聲稱昨夜有宮人撞見薑德一送她回寶慈宮,猜測她被皇上單獨召見,還暗示蕭詢近半年無心踏足後宮,冷落了她不要緊,後宮姐妹眾多,她又暫代管理後宮一職,自然要為後宮諸人分憂解難。

江晨曦麵露慌張,心裏則歎,果然如她所料,拜蕭詢所賜,她的風評被害。

“娘娘,此事該去找太後……”

“太子妃有所不知,太後不管後宮瑣事,你還是聖上第一次單獨召見的女子。”

言外之意,想請她傳授幾招獨得聖恩的秘訣?

江晨曦無語,她私底下攏共就遇見蕭詢三次,秘訣沒有,她保住小命還來不及呢!

既如此,不妨將水攪得再渾濁一些。

“娘娘誤會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皇上昨夜宣召晨曦,隻希望晨曦與太子早生貴子。”

張貴妃滿眼錯愕,與玉春麵麵相覷,皇上催生?

埋藏在心底某處角落的疑慮再次爭先恐後湧現出來,皇上為何無緣無故催生太子妃?他可不是多管太子殿下私事的人。

莫非去歲巡視邊關,真的在那邊受了暗傷?所以迄今為止不願踏入後宮,以免被人抓住把柄,傳出去丟了皇家顏麵?故此…把傳宗接代任務交給太子夫婦?

一想到此種可能,張貴妃再也無心招待江晨曦,魂不守舍。

一刻鍾後,江晨曦不僅拿到了昨夜赴宴各家女眷名單,還捧著一疊“皇家秘製保胎安胎丸”藥方出了禦花園。

她哭笑不得,希望她這招禍水東引暫時轉移後宮妃嬪的注意力。

回到寶慈殿,太後午休還未醒,江晨曦沒驚動老人家,輕手輕腳回了暖閣。

主仆倆關起門來,開始專心致誌核實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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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春山船坊裏,盧春山把手中古籍遞給盧柳,“柳兒,太子對這些古籍感興趣?沒聽說哎,堂哥可是廢了不少錢財找到的孤本,快誇獎我。”

“柳兒謝謝堂哥,待會兒柳兒叫一桌席麵便是。”

盧柳激動地接過來,小心翼翼翻閱了幾張,之後命侍女海棠妥帖收好,“不是殿下,是柳兒回京途中結交的一位貴人。”

盧春山知情識趣,也沒追問是哪位貴人,隻打聽他想獲得的消息。

“柳兒,關於端午那日畫舫一事,太子那邊如何說?”

“堂哥,昨夜妹妹在宮裏與殿下匆匆一見,未能說上幾句話便迫不得已分開,之後殿下一直未出宮找我,想來定是有事絆住了,回頭待他出宮,柳兒再擇機提出此事。”

她並未撒謊,淩煙閣外宮人出出入入,假山那裏,太子殿下不便與她多聊,叮囑她在宮外耐心等候。

提起昨夜蕭承翊的擁抱,盧柳忍不住紅霞滿麵、心潮澎湃。

多年來的思念,匆匆一抱難以化解,她索求的可不止這些,她期盼與蕭承翊朝夕相處、天長地久。

那位貴人助她進宮,她以古籍相贈,且貴人府邸距離太子府相近,倘若借此徹底攀附上貴人,她便有更多的機會獨得先機。

盧春山眼利,常在花叢中走,一眼瞧出盧柳還未**,一副小女兒陷入愛河的嬌態。

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奈何又不能催的太緊,他發現此次再見堂妹,嬌弱的小姑娘大變樣,瞅著心態穩重了些許。

“嗯,柳兒辦事,堂哥信得過。”

盧柳回神,追問,“堂哥,柳兒拜托你的另外一件事?”

“放心吧,包在堂哥身上,堂哥定會幫你辦妥當。”往太子府邸塞一個侍女還不簡單?粗使灑掃丫鬟最容易混進去。

“對了,柳兒,你住在畫舫裏,名聲不太好,不若回府裏去住,那裏寬敞也方便。”

盧春山再吝嗇也不會吝嗇盧柳,這丫頭可是他的搖錢樹,等閑不能被人敗壞名聲,

“府裏冷清,柳兒待不慣。”盧柳自有用意,不便與盧春山多說,“我留在畫舫裏,還能旁聽歌女們唱曲打發時間。”

盧春山眼珠一轉,轉瞬猜到她的算盤,嘴上附和,“那倒也是。”

倆人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目的一致,一個為錢,一個為權。

留宿在宮裏的蕭承翊一大早就被人叫去了福寧殿,父皇交代了政務要他處理。

天地祭祀當日,兩千多名禁軍在皇城值守,蕭承翊需全程協同光祿寺備妥祭祀當天所用的器具、出席人員的膳食等。

宮裏飯食一天需要上千斤麵粉、一千隻豬牛羊,更別提其他調味耗品,可想而知祭祀當天所消耗的食材,隻多不少。

雜務繁忙且重,他無暇他顧,哪裏還顧得上宮外念著他的佳人,也不知是哪個大臣在背後出的餿主意!連累他在此受罪!

作者有話說:

宮裏飯食統計數量引用來自《宋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