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曦在溫泉山莊的日子過得愜意至極, 上午待在荷花苑裏核對賬簿,午後小憩片刻,之後便陪太後玩牌九, 常嬤嬤與太後身邊的宮人輪流當她們的牌搭子。

江晨曦算術好,她會算牌, 為了逗太後開心, 故意輸了好多銀子。

太後故意裝不知,笑得合不攏嘴,回頭又賞賜了不少好物件給她。

期間, 忠勇侯徐老夫人上山來了一趟, 特地來給孫媳祈福, 求取了太後的一副字回去。

太後拉著徐老夫人打了半日牌九, 江晨曦得閑,便回房寫信給外祖父。

年關將至,她不能回青州陪他老人家守歲,望蘇子瞻等人多替她盡孝,她來年清明前會再回青州芸芸。

小年前三日,安親王妃趕回京城。

齊侯夫人還未下葬,停棺在侯府臨時搭建的靈堂, 安親王妃在齊侯夫人棺槨前上了一柱香, 又跪坐了半日, 把眾人全部攆了出去。

院子裏候著的蕭珞珩等人聽到安親王妃的哭啼聲。

“阿嫂,昭陽來遲了……”

安親王妃, 齊昭陽做事雷厲風行,當晚便拿著鞭子去了齊侯的後院, 不顧齊侯的阻擾, 強行遣散一眾鶯鶯燕燕。

齊侯梗著脖子, 怒氣衝衝告狀到老夫人那裏,老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騰飛,老侯爺在世時,為娘都管不住昭陽,這節骨眼上,那丫頭正愁沒人泄憤,為娘不願去觸黴頭。”

齊昭陽不是老夫人所生,乃齊國公原配所出,老夫人是外室上位,齊騰飛也就比齊昭陽大一個月。

因此,齊昭陽待字閨中時,向來不把齊騰飛放在眼裏。

齊侯,蕭朔眼裏一閃而過猙獰,一甩袖子,“算了算了,本侯讓著她,她反正待不長,正月裏鐵定要回秦州。”

老夫人‘嗯’了一聲,“這段時日你盡量避著她些,你與靈素夫妻一場,你明日去送她最後一程。”

陵墓修建在京郊麓山腳下,明日一早出殯,老夫人暗示齊候避開齊昭陽,在陵園多待些時日。

蕭朔抬手捏了捏額頭,遮住眼裏所思,“孩兒知道了。”

兩日後,世子府。

安親王蕭鉉去了封地後,王府便成了世子府。

蕭珞珩平時都留宿在世子府裏,甚少留宿齊國公府,蓋因要與舅父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避嫌。

府裏沒外人,蕭珞央久未見齊昭陽,埋在齊昭陽懷裏哭訴這段時日發生的事。

蕭珞央有心添油加醋,奈何蕭珞珩就坐在一旁,齊昭陽睿智,不好忽悠,為此,她隻略微貶低了一番江晨曦。

“那江氏真把自己當公主了,她一個外姓公主,太後百年一過——”

埋怨的話還未嘮叨完,齊昭陽便打斷了蕭珞央的話茬,“珞央,待年關一過,你便隨母妃回秦州,你父王想你了。”

回京第一日,齊昭陽不想打罵兩年未見的閨女,按捺脾氣和她交代。

蕭珞央一怔,一聽要隨齊昭陽返回三麵環海的秦州,當即起了反骨。

“母妃!央兒不願回封地,秦州不如京城好玩,若是父王想央兒,父王可以回來。”

“胡鬧!你父親是親王!親王沒有宣召不得私自回京!”

齊昭陽臉色一變,閨女留在京城是她做過的最差的決定,絲毫不長進,秉性脾氣皆不如蕭珞珩,留下來隻會犯蠢,讓人得了把柄。

蕭珞央最怕齊昭陽發火,安親王妃暴脾氣遠近聞名,即使父王在,也哄不住。

蕭珞央把目光投向作壁上觀的蕭珞珩,“兄長!你替央兒說幾句好話啊!”

蕭珞珩毫不猶豫出賣胞妹,“母妃所言極是,大哥也讚同母妃的提議,央央,你該和母妃回秦州,京城留我一人足夠。”

蕭珞央頓時慌了,母妃與兄長聯手針對她,她可招架不住,於是腳一跺,哭著跑了出去。

蕭珞珩一個眼神拋給身邊的侍衛,侍衛見狀立即跟了出去。

齊昭陽沒功夫去管小閨女,她眉頭緊皺,看向蕭珞珩,“珩兒,你是否也看出舅母之死過於蹊蹺?”

眼下書房裏沒旁人,母子倆關起門來說話,自然不用顧忌那麽多。

蕭珞珩其實早就想與齊昭陽談此事,一直耐心等舅母下了葬,現下齊昭陽主動提出,正中他下懷。

“母妃慧眼如炬,實不相瞞,兒早就察覺舅母這段時日心事重重、思慮過重。”

“舅母之死,兒要承擔一大部分責任,若不是當日光顧著向曦和公主道歉,說不定早就察覺偏院異常。”

曾夫人生辰宴上的事,齊候與老夫人都與齊昭陽說了一遍,蕭珞央也說過,三人各執一詞,但來龍去脈大差不差。

齊昭陽嫁給蕭鉉二十餘年,耳濡目染高門顯貴各種隱私勾當。

“珩兒無需過度自責,謀害你舅母之人,身份絕對不低,你舅母向來與人為善,她定是無意中目睹了什麽,才被人滅口。”

被人滅口。

“舅母平日裏出入的地方無非是相國寺與候府,再不然則是與之交好的張府……”

薛靈素早年虧了身子,無法懷有身孕,因此常年去相國寺進香求子。

相國寺香客眾多,一府主母出行,少不了一堆丫鬟嬤嬤,等閑撞不見生人。

須臾,母子倆對視一眼,皆從各自的眼裏窺見震驚。

枕邊人,舅父。

不是不可能。

齊騰飛不會親自殺人,但他可能會□□。

齊昭陽失神,暗忖她的猜測太過駭人聽聞,即便她對齊騰飛向來沒好眼色,但也不能無故栽贓。

半晌,齊昭陽幽幽出聲,“珩兒,茲事體大,你先不要和任何人說,待我回去,和你父王商量一番。”

蕭珞珩頷首,“母妃放心,兒知曉如何做。”

商量完正事,蕭珞珩提及胞妹回封地一事。

齊昭陽輕聲一歎,“你外祖母養廢了你舅父,母妃不能再讓央兒留下來受她禍害,小丫頭片子經不起別人的激,曦和公主大度,但凡與央兒計較,央兒便沒好果子吃,改明個我去一趟公主府,親自去向公主道歉。”

蕭珞珩很想表達曦和公主不是錙銖必較的人,又怕多舌惹來齊昭陽的疑心,遂,轉移話題。

“母妃,兒的婚事,您作何打算?”

提起蕭珞珩的婚事,齊昭陽精神一振,“我來前去了一封信給崔夫人,崔夫人與我乃兒時手帕交,崔家女郎名動京城,與你最為相配。”

蕭珞珩聞言一愣,來不及多慮,他當即婉拒,“不湊巧,要令母妃失望了,曦和公主的兄長有意於崔姑娘,崔姑娘又與公主交好,兒不願奪人所愛。”

還有這回事?!

齊昭陽一回來便忙得腳不沾地,又是發落齊騰飛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又送薛靈素下葬,忙了兩日還未得空去約崔夫人。

“既如此,強扭的瓜不甜,珩兒一表人才,不缺女郎婚配,母妃再幫你慢慢尋覓便是。”

“母妃深明大義,兒由衷欽佩。”

小年當日,太後回宮,江晨曦先回了一趟公主府,要處理一些雜事,晚一日再進宮。

她剛把府裏下人的年利發完,門房通報安慶王妃來訪。

江晨曦一驚,她約莫猜到安親王妃會來找她,大概得過完年,卻不想對方如此快。

貴客登門,江晨曦放下算盤,親自出苑相迎。

她上輩子隻與安親王妃隻見過一麵,還是孝敬皇後薨逝之時。

如今再見,安親王妃一如記憶裏的模樣,穿著紅色胡服棉襖,活得恣意瀟灑,模樣年輕,一點兒都不像年過四十的婦人。

江晨曦盈盈一拜,“曦和拜見安王妃,王妃安康。”

齊昭陽連忙握住江晨曦的手,微微一笑,“沒有外人,公主無需多禮,三年未見,公主出落得越發標誌動人。”

麵對齊昭陽的誇讚,江晨曦謙虛一笑,“曦和謝王妃誇讚,不知王妃今日登門,準備匆忙,略備茶水點心,還望王妃別嫌棄。”

江晨曦把人引進待客的花廳,又令蘭英等人送來熱茶與點心。

齊昭陽不疾不徐走在江晨曦身側,饒有興趣地打量周圍的環境,公主府陳設簡潔,沒有累贅的笨重物件,一切不失清雅,梅蘭竹菊四公子齊全。

齊昭陽落座到椅子上,開門見山,“若輪輩分,曦和該稱我一聲阿嫂。”

造化弄人,這丫頭與太子殿下和離,搖身一變成了公主,此等待遇大周第一人。

江晨曦年歲小,稱呼齊昭陽阿嫂不為過,奈何她叫不出口。

她親自替齊昭陽斟茶,“王妃今日過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寒冬臘月飲一杯補氣的黃芪參茶,暖胃又提神。

齊昭陽放下茶盞,“今日過來特地替不孝女、不孝子向公主道歉,子不教父之過,倆孩子父王不在京城,珞央對公主不敬,珞珩連累公主的名聲,昭陽很抱歉,再則昭陽阿嫂一事,又令公主無辜被牽連,昭陽委實過意不去。”

話音一落,齊昭陽拍了拍手,外間頓時傳來腳步聲,隻見兩名仆人抬來一個厚重的梨花木箱子。

齊昭陽起身走至箱子前,彎腰打開箱蓋,露出一箱子的綾羅綢緞,研麗奪目,皆是適合妙齡女郎的顏色。

“思來想去,公主不缺金銀珠寶,聽聞公主外祖家經營繡坊,不如送一箱子秦州帶來的綾羅綢緞,給公主添置幾身新衣裳。”

江晨曦眼厲,一眼瞧出箱子裏的綢緞乃是秦州最出名的桑絲製成,價值千金。

“王妃折煞曦和了,郡主與世子皆已向我道過歉,前塵往事既往不咎,再者齊候夫人一事,當時我在偏院裏,確實容易引起旁人的懷疑……”

江晨曦不願收下這一箱綢緞,奈何齊昭陽不容她婉拒,聲稱她若是不收,回頭便送到宮裏去。

最後不得已,江晨曦收了下來,要留齊昭陽用一頓晚膳。

齊昭陽擺手推辭,笑說她與人約好飯局,還說她明日進宮要去拜見太後,屆時會在宮裏小住幾日,不差今晚這一頓。

江晨曦見狀,也不再多加挽留,親自把人送出了府。

待返回花廳,她令蘭英與夏菊清點綢緞,“你們倆先挑一匹各自喜歡的,再挑出幾匹明日派人送至忠勇侯府、崔府,還有江晨玉,其餘登記造冊送入庫房。”

江如海為她一夜白了頭,小曹氏聒噪可恨,江晨玉還算有眼力見,且因著江晨玉的這一層關係,王延昌上回撰寫話本子,幫她對付盧柳,年關將至,送幾匹綢緞過去也算聊表心意。

蘭英與夏菊相視一笑,齊齊跪謝。

翌日,一大清早,江晨曦便乘坐馬車,經禦街入宮。

禦街兩側早已掛滿各式燈籠,還有的商戶在修葺,為正月元宵燈會提前做準備。

一路暢通無阻入了宮,年關將至,宮裏一片喜氣洋洋,江晨曦特地多帶了幾大袋碎銀,凡向她跪拜的宮人,她都提前給了賞賜。

一年到頭,宮人就盼著這幾日多得些主子們的賞賜,她自然不能吝嗇。

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

江晨曦想在宮裏順利過完除夕,大方點總沒錯。

她先去寶慈殿拜見太後,在太後那裏蹭了一頓午膳,提及安親王妃今日會進宮。

太後笑著頷首,“哀家也好些年沒見昭陽了,她若能留在宮裏小住幾日也好,人多熱鬧一些。”

左等右等,未等到蕭詢派人過來,江晨曦便向太後告辭,聲稱要回含元殿收拾。

太後揮手攆她離開,“去吧,原本想留你在暖閣住,得虧常嬤嬤提醒哀家,頭一年你得在含元殿守歲,如此才有意義。”

江晨曦悄悄朝常嬤嬤投去感激的一瞥,常嬤嬤笑而不語。

回了含元殿,江晨曦站在殿外,沒著急進屋,“夏菊、蘭英,你們仔細把犄角旮旯搜一搜,但凡有不順眼的物件,通通扔掉。”

半月未回含元殿,她得當心一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哦,對了,再去福寧殿找一下薑公公,請他送幾隻貓過來,含元殿久未住人,缺少生氣,若有旁人問起此事,你們隻說掃歲。”

蘭英與夏菊一點即通,各自擼起袖子幹活去了。

曦和公主回宮大方賞賜宮人一事不脛而走,不止後宮妃嬪收到了消息,遠在皇宮東南角的蕭詢也聽到了風聲。

他一伸手,食指上的鴿子便振翅欲飛,須臾,飛向了天空。

“走吧,那丫頭該等急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