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入宮, 到了福寧殿已是醜時末,蕭錦儀與貼身侍女春香被分開看管。

春香目露驚恐,她知此一分開, 她必遭殃,司禮監多的是殺人不見血的審問手法, 且不一定能苟活下來。

春香不想就這麽稀裏糊塗死了, 她忙不迭跪下來抱著蕭錦儀的腿,“公主!春香不能與您分開!您身子不便,春香要留在你身邊伺候啊!”

這節骨眼上, 蕭錦儀的孕肚藏不住, 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 相反還能借著有孕爭一線活命的機會。

春香的心思一眼看透, 四麵楚歌,蕭錦儀也怕宮人端來的茶水有毒,她緊緊抓住春香的手臂,攔在司禮監派來的人麵前。

“爾等放肆,且不說本宮被栽贓嫁禍,皇上還未到,本宮清白有待證明, 憑什麽帶走本宮的侍女?!”

為首的太監也是宮裏的老人, 王公公甩了甩手裏的拂塵, 不陰不陽一笑,“大長公主, 奴才也是奉命辦事,您何苦為難我等下人。”

言外之意, 有本事擱這鬧騰, 不如跑到皇上麵前訴苦去。

蕭錦儀說不過魏炎, 因為懼怕魏炎手裏的刀,眼前區區一個狗奴才,一副尖酸刻薄相,竟敢如此譏笑她。

奇恥大辱!

蕭錦儀倏地拔下發上的金釵,抵著喉嚨,厲聲道:“你們休想帶走春香,除非踏過本宮的屍體!本宮倒要看看,皇上是想留本宮活口還是更願見到本宮的屍體!”

王公公被蕭錦儀撒潑的架勢唬住,生怕搶人時誤傷了蕭錦儀,屆時皇上怪罪下來,他承擔不起。

一時半會兒拿她沒轍。

還是薑德一聞訊趕了過來,二話不說令禁軍強行擄走春香,順勢奪了蕭錦儀手裏的釵子。

“大長公主得罪了。”

“公主——”

春香哭嚎著被拖走了。

“爾等放肆!”

任憑蕭錦儀如何威脅恐嚇,都無人理睬她。

一盞茶後,蕭錦儀聲嘶力竭,氣得腹部鈍痛,她心裏一慌,愣在原地不敢亂動,也不敢再發瘋,須臾,她捂著腹部癱坐在地上。

大殿內沒有熟稔的宮人,隻有威嚴的禁軍。

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誰也不敢上前來攙扶她一把。

蕭錦儀環顧四周,隻覺得富麗堂皇的福寧殿,落在她眼裏盡是滿殿淒涼。

她何曾被人如此對待過。

薑德一內心一歎,做人不能太猖狂,更不能做缺德事,老天爺都記著賬呢,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他冷著臉,“大長公主,皇上天亮才會過來,你且稍等片刻,若有不適,會有人領醫女過來。”

薑德一撂下這句話就甩袖出了大殿。

蕭錦儀耷拉著雙肩,眉間褶皺能夾死幾隻蒼蠅,她枯坐半晌,之後慢吞吞爬起來,理了理亂發,隨後落座到就近的椅子上。

她切不能自亂陣腳,她不能輸,前半輩子,她栽在薛邵身上,輸給了曾玉瑤,她輸得徹徹底底。

後半輩子與蕭朔重逢,在他那裏得到了疼寵,讓她感受到了人間煙火氣,時至今日,為了她腹中孩兒,她一定要沉住氣,她相信朔哥哥一定會回來救她!

福寧殿內沒有伺候的宮女,蕭錦儀嗓子幹,想喝杯水都要不到,她強撐精神,硬生生熬了一個時辰。

期間,她反複思索哪裏露出了馬腳,卻始終想不通。

若是春香扛不住壓力供出她與蕭朔的密謀,最壞的打算不過是魚死網破,倘若蕭詢趕盡殺絕,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

隻是可憐了她的腹中孩兒……

不,她不能就此認命,她死了可以,她的孩子一定要留下!

卯時三刻,天光大亮,蕭詢與大理寺卿曾少雲、刑部尚書趙策、禦史中丞曹升一起踏入福寧殿。

蕭承翊未跟進來,蕭詢令他藏在隔壁聽審,蕭承翊不解父皇用意,不過父皇令他這樣做,他不敢不從。

殿門大敞,晨間的涼風竄入殿內,蕭錦儀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蕭詢朝蕭錦儀投去涼薄的一瞥,一宿而已,蕭錦儀猶如落地的鳳凰,被人拔了羽毛,與野雞無異,她麵色蒼白,神情疲憊頹唐,雙手緊緊捂住腹部。

曾少雲等人的視線也跟著落在蕭錦儀隆起的腹部上,三人表情微妙。

曾少雲暗忖傳言果然不假,蕭錦儀真夠瘋的。

蕭錦儀壓根沒心情在意曾少雲等三人的想法,她昂首挺胸,直視蕭詢,先發製人,“皇上,魏統領聲稱得了你的旨意奉命捉拿我進宮,敢問皇上,錦儀何罪之有?”

蕭錦儀與蕭詢乃平輩,蕭詢該尊稱她一聲皇姐,就因為她與他不是嫡親的姐弟,蕭詢便能隨意欺辱她。

蕭詢端坐到龍椅上,他未理會蕭錦儀,示意刑部尚書趙策先說。

趙策與蕭錦儀本就有舊,當著眾人的麵,他不能堂而皇之偏幫蕭錦儀。

趙策上前幾步,“大長公主,敢問您肚子裏的孩子可是齊侯的?”

趙策冷不丁的一問,令蕭錦儀愣住,她摸不透蕭詢的所思所想,順著趙策的話回道。

“本宮腹中孩兒的確是齊騰飛的子嗣。”

她既然承認是齊騰飛的子嗣,等於她不會殺害齊騰飛。

趙策臉色一僵,繼續追問,“大長公主,您與齊侯私下苟且,被齊侯夫人薛靈素撞破,因此你二人生了殺心,命歹人殺害薛靈素,還企圖栽贓當時的曦和公主,是也不是?!”

曾少雲眼皮子一顫,曹升搖了搖頭,隔壁聽審的蕭承翊瞬間睜大了雙眼,蕭錦儀與齊騰飛聯手害了齊候夫人?!

蕭詢眼也不眨地盯著大殿中央的蕭錦儀,不錯過她一絲一毫的麵部表情。

頂著眾人的眼神壓力,蕭錦儀心思急轉,她的公主府鐵定被人翻了底朝天,得虧前幾日她放了地牢裏的人出了京城。

既然蕭詢他們已經戳破一半真相,她不如幹脆應了,真真假假迷惑對方,說不定能僥幸過關。

思及此,她微微垂首,“本宮與齊侯在某次宴席相談甚歡,多飲了幾杯酒,犯下了糊塗事,本宮年歲漸長,且無子嗣,如今意外懷有身孕,舍不得落胎……”

忽而話鋒一轉,她麵向趙策,“趙大人,本宮貴為長公主,與薛靈素無冤無仇,怎會□□?嫁禍曦和公主更是無稽之談!還請趙大人明察!”

蕭詢冷笑,右手輕點桌麵,死鴨子嘴硬,不見棺材不掉淚。

趙策掃向曾少雲,曾少雲接過話茬,“大長公主,黑甲衛在齊國公府找到齊侯已經幹癟的屍體,大理寺仵作已經驗過屍,確認無誤,齊侯死了近一年半!”

“你說說看,與你私下苟且的那人真實身份到底是誰?若你如實交代,皇上說不定會網開一麵,把罪名全部推到假扮齊侯的那人身上,能保你腹中胎兒順利產下。”

“若你不從,便奪了你大長公主的封號,貶為平民,且還要治你的罪,屆時不僅僅是流放千裏了。”

曾少雲的這番話無疑狠狠拿捏住了蕭錦儀的命門,她心裏翻江倒海,蕭朔怎麽敢把齊騰飛的屍體帶回京城?!

她一直以為他把齊騰飛秘密處理了,挖了坑埋起來,再不然燒掉!

曾少雲信誓坦坦的質問,哪怕是忽悠她的,他們也能拿出證明,且屆時齊國公府不會善罷甘休,安王妃齊昭陽更不是省油的燈。

一旦鬧起來,便能鬧得她名聲喪盡!

這一刻,蕭錦儀怕了。

她才意識到蕭詢的可怕,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中,他悄無聲息捏住了她與蕭朔的翅膀,令他們飛不出他的手掌心。

此時若再狡辯便顯得蒼白無力。

蕭錦儀幹脆往地上一癱,佯裝不可置信,“怎麽會?!齊騰飛怎麽會是假的?!本宮也被騙了麽!”

她低垂著雙睫,掩蓋住眼裏的一切。

對不住了,朔哥哥,眼下她要自保,你自求多福。

曾少雲三人麵麵相覷,蕭承翊若有所思,他似乎忽略了什麽事,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

氣氛焦灼僵持之際,蕭詢終於出聲,“既然皇姐也不知曉假扮齊騰飛的人是誰,那此事好辦,三司會審定案,殺害齊候夫人的罪魁禍首乃假扮齊候之人,再昭告天下,懸賞萬兩白銀捉拿此人,活捉!”

蕭錦儀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回去,然而下一瞬,蕭詢拋下一句令她血液逆流的話。

“皇姐腹中孩子不能留,此人心腸歹毒,假扮齊候在先,其次殺害齊候夫人,最後還假借醉酒欺負了皇姐,此等歹人的孩子怎可留在世上?”

“朕網開一麵,待皇姐生下這孩子再賜死罪。”

蕭錦儀驚慌失措,疾步上前,“皇上,孩子是無辜的,看在太後吃齋念佛的份上,待錦儀生下孩子,您大可送這孩子去民間,也好過賜——”

蕭詢冷笑,截住蕭錦儀的話茬,“蕭錦儀,原來你也知曉孩子無辜,大人的錯不該牽連至孩子,那朕問你,你為何屢屢暗中造謠孝敬皇後所生的太子不是朕親生的?為何抹黑孝敬皇後與大駙馬薛紹暗生情愫?!”

“你眼裏可有朕?!你眼裏可有大周黎明百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