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這裏錯了一個音。”蘇太傅的聲音響起,毫不留情的指出清歡的錯誤。

“老頭,我已經練了一個早晨了。”清歡難得孩子氣的抱怨。

水雲間後藏書樓向東北延伸有一個小小的軒閣,軒閣後麵臨水,一個小小的池塘,種滿了白色的荷花,隻有寥寥數朵是微微的粉。夏夜有蛙鳴,與蟬鳴相和,一長一短。倒也有幾分野趣。正麵犁了地兩方田地,並未種花,而是種了兩籠不知名的綠色植物,從來沒有下人過來收拾,隻清歡一人,犁地,下種,剪枝,除蟲,摘葉……曾經有個姿色不錯,名曰杏桃還是粉桃的丫鬟想討好小姐,自作主張的去幫小姐剪了枝,被打了三十棍攆出了府,那以後還真沒有人敢過來,沒人看守,清歡也樂得清閑。

軒閣四周漸漸長滿了粉色紫色的薔薇花,深粉淺粉,深紫淺紫,層層疊疊,到了花開的季節倒是像霞光一樣美得惑人心神。有風過,花瓣便會輕飄飄的**落下來,鋪滿深色的土地。總是讓人聯想到這世界上最美的東西,比如柔情,比如夢境。

軒閣上並沒有懸掛匾牌,隻在入口的小徑處插了一個木製的牌子,上寫“花木蔥蘢”。時間長了,眾人都以此為名。

此是清歡正和當朝文壇泰鬥蘇太傅在閣中習琴。焚香淨手,換了幹淨的衣衫。素手一掠,淩汀之音就流淌了出來。

太傅糾正了幾個音,清歡就抱怨著停了手。倒也不是真的抱怨,隻是今天的蘇太傅有些心神不安。

“老頭,你怎麽啦。”清歡緩步走到蘇太傅跟前坐下。

軒閣內布置簡單,隻一臥榻,一書桌,一琴架。窗下一竹桌,放著兩把手工藤椅。

竹桌上放一壺茶,幾隻茶盞。茶水淺黃,味道清新。是荷葉。

清歡正坐在其一藤椅長,手執了清茶,笑問眼前眉眼間略有憂愁的青衣老人。老人發絲銀白,麵色紅潤,雙目細長,眼角有清晰紋路,大概是常笑的緣故。鼻子略挺。唇很薄,唇色有些淡。身材偏瘦,但是一身青衣不顯伶仃,偏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此人正是清歡的老師,蘇南山蘇太傅。

“你這丫頭。唉……”蘇太傅,嘴角一個無奈的笑容,長歎一聲,“我怕是陪不了你多久了。”

“哎?為什麽?”清歡終於正了神色,放下茶盞,急聲詢問。

“你三師父……”蘇太傅語音艱難,“你大師父說,你三師父的身體怕是撐不了多久。不出三年……”蘇太傅眼角含淚,聲音哽咽,“我總要去陪陪他。”

清歡手一抖,茶盞嘩啦一聲被翻在地上,摔成碎片。衣衫上都染了茶色。

“三師父是……是黑衣修羅?”

“是。”

清歡怔怔的坐在那裏,幾乎不能思考。三師父,那個素未蒙麵的三師父,一生苦戀一個求之不得的女子,心神俱傷,已經整整十五年沒有出過幽穀。隻因為對老友的信任,就送了親手鍛造的銀虹刃給自己。

清歡上一世所得太少

,以至於這一世愈加懂得珍惜。點滴之情都銘記於心,況且是這般純粹的慈愛之心。那四個老人,大概是把自己當成了己出的後輩,一心愛惜扶持。

三師父……連見都未見過的三師父,這樣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麽?

“二師父,沒有辦法繼續給三師父續命了麽?”清歡詢問。沒錯,這蘇太傅便是幽穀四老行二的青衣書生。

“你三師父是心病毀神,一心求死啊。”

清歡手掌緊握,恨恨地咬著唇。

此時,百裏徹正在徹樺宮內練字。

“十三,你說是因為李家的那個小姐歡兒才心情不好的?”百裏徹懸筆站在書案前。眼前站著回話的,正是百裏徹給了清歡,又被清歡改了名字的清日。

“回殿下,前幾日將軍一家出行,正巧救了李家的那個指給將軍的李明燕。小姐看起來不是很開心,還說,”清日神情有些好笑,“還說這個愚蠢的女人。”

在旁的銀九跟銀十聽清日喚百裏徹殿下,微微的皺了皺眉頭。百裏徹卻渾不在意,放下筆甚是感興趣的問:“為什麽說她愚蠢?”

“小姐說,李明燕一個人上街又走到僻靜之處是愚蠢,那麽長時間都沒發現有人跟隨是很愚蠢,自曝家門顯赫,堅定了那兩個流氓的歹心是非常愚蠢。”清日忍不住彎了嘴角,一個七歲的小娃娃一副成熟的樣子,還做出鄙夷的神情批評別人,真的是非常好笑的場景。縱使那個人是天縱奇才的小姐。

百裏徹也忍不住笑了笑,這個小丫頭,這都一個多月了,信使都在她後麵住著了,都沒給自己寫一封信。隨即又皺了鄒眉:“這個李明燕,”沉吟了一下,皇祖母都張嘴肯定的親事,還真不好解決,“那天的情況,依你看來,會是她故意設的局麽?”

清日也嚴肅起來,想了想搖頭:“應該不是,那天將軍一家出門是小姐想吃清雲樓的淩霄蟹黃包,臨時起意要去的。那個李明燕應該沒有那麽大的神通。況且,那……也不是什麽長臉的事,傳出去,隻對她自己有影響。”

“十三,哦,不。清日,”百裏徹本想說,清日啊,你的想法還是不夠狠絕。人若夠狠,首先一個,就是要對自己狠。但是想了想還是什麽都沒說,清日現在已經是清歡的人了,斷沒有代她教人的道理,遂隻關心的問,“歡兒喜歡清雲樓的點心麽?”

“是,有幾樣味道清淡的,小姐看起來是有些喜歡的。”

“等會兒你回去的時候順路給她帶幾樣吧。”百裏徹吩咐,也是讓他退下的意思。

“是,清日告退。”清日轉身出去。還順路,哪能順路啊,還得多跑一趟。那是一南一北啊。

“主子。”銀九張嘴,他對銀十三的換主事件很不能理解,當初不是還不清不願的麽,怎麽才一個月的光景就讓個小丫頭收服了?

“九。不用說了。十三去納蘭小姐身邊是我的注意,以後他便是清日,你們的兄弟情義不變。讓銀衣穀再送一個人過來替補

十三的位置吧。”

“是。”銀九領命而下。

百裏徹重新提起筆來,上書“花木蔥蘢”四個字。古意盎然,很是有幾分雅致。

“來人。”百裏徹清喝。

“殿下。”一宮女應聲進來。

“把這個拿去做成匾額懸在我的‘臥雲閣’”百裏徹吩咐。那宮女手腳伶俐,端了字就出去了。一旁未動的銀十卻是有些傻眼,這臥雲閣不是主子最喜歡的去處麽,那臥雲閣的匾額還是先帝的帝師封筆的題字,主子一向喜歡,怎麽就換了呢。還換了個這麽……呃,婉約的名字。哎,這個名字很熟悉啊。對,剛剛十三,哦,不,是清日說過。那是納蘭小姐最喜歡的軒閣。

主子啊,你怎麽還沒兒女情長就開始英雄氣短了呢。而且,而且還是個女娃娃。銀十黑臉更黑,滿心的擔憂與憂愁。主子的遠大誌向呢?雄心壯誌呢?果斷狠絕呢?啊……銀十越想越覺得憂傷,太憂傷了。這不剛中午麽?怎麽有一種天都黑了的感覺呢。

清日回到水雲間的時候,清歡正坐在花木蔥蘢內發呆。

“主子,這是殿下吩咐我去清雲樓帶給你的。”清日一口氣說完要說的話,麵上有些糾結,怎麽像繞口令一樣。

清歡撲哧一笑:“清日,你在說什麽?”

“我去見了殿下。”清日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清歡。

“嗯。我知道,今早我同意你去的,忘了嗎?”

哦,對啊。清日露出放心的笑容:“殿下知道主子喜歡吃清雲樓的點心,吩咐我帶一點給主子。”

清歡笑了出來。他若是知道清雲樓是自己的,不知道會怎麽想呢。

“那,買點心的銀兩是誰掏的?”清歡戲謔的問。

“啊。”清日撓頭,愣愣的,“是我。”

“你的殿下有沒有說要給你銀兩啊?”

“沒有。”某人已經在石化中。

“那不就是清日請我吃點心了麽?”清歡咯咯的笑了出來。相處長了才知道,清日的性子真是太寶了。耿直又有點迷糊。真可愛呢。

“好了,謝謝清日。你先去休息吧。我叫荷枝給你送飯去。以後用銀兩可以去清雲樓支。”

“清雲樓?”清日又迷糊起來。

“對。”清歡佯裝不在意的喝了口茶,“我是清雲樓的債主。”

“哦。”毫無疑義,某人乖乖的應了。

清歡又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清日啊,單純的像隻小白兔。

清日走了,清歡便打開了食盒,百裏徹吩咐清日送來的點心是清雲樓最貴的那幾種,味道有些淡卻很綿長。清歡心裏甜蜜,臉上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剛剛放鬆的心情漸漸退去。笑容僵硬起來。

三師父……

對於三師父的情傷,清歡聽蘇南山提及過。那是一段江湖俠客與深閨千金的故事。他們不是沒爭取過……

清歡默默的想,這世間一切,果真都不是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