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即是三月,北地三月乍暖還寒。愛美的小姑娘早早的換了春衫,鵝黃淺綠,櫻粉淡藍。不幾日,瀾花小築的生意就好得不行,感冒湯都是幾包幾包的往外賣。都是早早貪了春光的少女們,一個個皺著鼻子,打噴嚏流鼻水。紅著臉可憐兮兮的,狼狽也帶著稚嫩的惹人憐愛。
清秀俊俏的少年郎,鮮衣怒馬,仗劍街頭。打跑了收保護費的小混混,秀麗的姑娘家攜了花送他。
這又是另一段春閨夢裏的盼望。
“小姐這幾日都懨懨的,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
“可不是嘛,就從沒見過小姐這個樣子,魂不守舍的。”
“大約是因為蘇太傅告老還鄉了吧。”
“蘇太傅今年才過五十,怎麽這麽早就辭官還鄉了?要是他教導過的哪個皇子當了皇帝,那他可就是帝師了。你說他虧不虧啊。”
“噓。這話可不好胡說的。”
“怕什麽啊,咱們小姐你還不知道。那是一讀書就變成木頭人。嗬嗬……”
“哎呦,你快別說了。”
窗子外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說著話,清歡坐在窗子這邊安靜的看書。那兩個大概是這藏書樓的打掃婢女吧。清歡氣定神閑,也不理睬。荷枝欲言又止,想去收拾那兩個丫頭,奈何小姐都沒有發話,隻好安靜的站著。荷蔓卻是個幹火柴性子,一點就著。神色很是忿忿,這兩個死丫頭,敢編排起主子來了。
清歡抬頭本想換本書來繼續看,卻見兩個大丫頭神色不安,眼圈都紅了。心下好笑,這兩個丫頭,涵養功夫還是不到家,這剛是個什麽光景就受不住了?清歡無奈搖頭,素手輕抬,撫了撫額角。
“你們這兩個死丫頭,又躲在這裏嚼舌頭根子。蘭虎蘭駿把他們給我關到柴房裏去,兩天不許給吃的。”薛嬤嬤的大嗓門響了起來。就聽兩個沉悶的應聲,那兩個丫頭惶恐的哼了幾聲,顯然是無力反抗被生生綁了下去。
荷枝荷蔓神色輕鬆,很是高興。看了看小姐卻是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不禁心下佩服,小姐好像什麽都知道呢。清歡看了丫頭的神色便知他們在想什麽,也不說破,隻心裏好笑。傻丫頭,每次隻要自己在藏書樓讀書,薛嬤嬤不都會過來看望的麽。那兩個丫頭說自己是非,自己顯然不好出麵,薛嬤嬤就要來,必然會狠狠收拾他們。無規矩不成方圓,清歡從不認為自己在這個社會還能跟所有人講人權講平等。該罰的時候,即使為了殺雞儆猴也絕對不能手軟。
不一會兒,薛嬤嬤就走了進來:“小姐,夫人叫我送了蓮子百合羹過來。”薛嬤嬤此時看著清歡,神色溫柔慈愛,哪有半分平日裏教訓奴才的狠厲模樣。
“嬤嬤怎麽又自己送過來了,叫兩個丫鬟送過來不就好了麽。”清歡站起身迎過去,雖說是下人,但是確實從小就全心照顧自己的,自然就多了幾分親厚。
“我怕哪些丫頭笨手笨腳的做不好,也想看看小姐啊。”薛嬤嬤就著清歡的手坐了,笑容滿麵。
“嗬。我也想嬤嬤了呢。”清歡膩在薛嬤嬤身邊笑,一副小女兒家的模樣。看的薛嬤嬤的心喜不已。薛嬤嬤身上有好溫的皂角味兒,跟娘親身上的香薰味道不同。但是更生活,更家常,也更加的親切。
“小姐今天都讀了什麽書啊?”想了想,小姐說了自己不也不知道麽,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姐莫說了,說了老奴也聽不懂。”
“嬤嬤自稱什麽?”細細的丹鳳眼挑了起來,很有幾分質問的意味。
薛嬤嬤忙笑:“錯了錯了。老,我這不是習慣了麽。我就是怕小姐總是看書,把眼睛看壞了。”
“嗯。嬤嬤放心吧。我就是在白日看看書。晚了便休息了。”清歡很是乖順,她知道這個老婦人是真的在關心自己。平日待她也很是有幾分耐心,“哥哥這幾日可好?”
薛嬤嬤最喜歡說的便是小姐怎樣,少爺怎樣。是真真的將一顆心都放在了兩小身上。清歡便起了話頭,便於薛嬤嬤說話,省的拘謹。
“少爺好,挺好的。昨日黑鷹少爺也在府裏用的餐。直誇府裏的膳食好吃。飯後兩個人又一起讀了一會書呢。”薛嬤嬤滿眼慈愛之色。
這個黑鷹跟哥哥倒是一日比一日的好。清歡笑:“哦。嬤嬤,最近可有我的信件麽?”
“呦。可不有一封麽,今早剛到的。是眠花小館的小廝送過來的。”薛嬤嬤從衣襟裏拿出一張淡紫的信件,邊角上描了一朵三瓣的櫻花。
清歡伸手不慌不急的拿過來,實際上心裏確實有幾分好奇的。這眠花小館是煙花三月的分館,主要負責情報的收集整理的發放。用了手帕友的借口以最光明正大的法子將情報送到清歡手裏。有幾個花瓣就是代表問題有幾分棘手。三瓣,很少見呢。
又寒暄幾句,才送走了薛嬤嬤,摒退了下人。清歡抽出信件。素白的紙上隻有一行字:戶部尚書李捷建正妻劉氏,亡。原因不明,正在調查。
劉氏,是李明燕的母親。那是個身處淤泥依然有純淨柔雅氣質的女子啊。她的哀傷與難過,幾乎是這個時代女子的不幸。隻來源於丈夫與兒女。唯獨沒有自己。
清歡手指輕叩桌麵,此時已近黃昏,天邊的雲燒的層層浸染。夕日的光緩慢的斜進窗子,暖融融的灑滿地麵。清歡已經坐在桌邊一個下午,怎樣推想都想不到究竟是誰殺了劉氏。那個女子一向懦弱溫柔,不可能是得罪了人。那麽,就是礙了誰的路?
劉氏啊。清歡眼前浮現了一個柔和美麗的臉孔,眉眼間卻愁苦慎重。淚水連連,灑滿衣襟。不知道的還以為會自尋短見……等等。自尋短見。
是呢,會不會是她自己尋了死路呢?清歡輕撫額角。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外婆。那個唯一給過她些許溫情早早過世的女人。等了一
個男人一生,最後喝下了安眠藥。安詳離去。蘇清寧說,她其實早就得了那個男人的消息,有妻有子有家有業。外婆不過是一個夜晚的消遣。絕望的等待,最後選擇放棄。連自己都在內。
清歡忽然覺得內心充滿了悲涼的感覺。哀其所哀,傷其所傷。
清歡走到書案前,提起筆來輕輕在素白的花箋上落下一行清秀的簪花小字:“速查戶部尚書夫人劉氏死因。不排除自盡的可能。”想了想有繼續寫,“調查劉氏生平,事無巨細。”
“小姐,晚膳的時間到了,是在水雲間用還是去靖華園?”荷蔓走進來輕聲詢問。不知道怎麽回事,小姐周身都是悲傷的氣氛,揮之不散。跟薛嬤嬤來之前的開朗模樣大不相同,自己都有些不敢大聲說話。
清歡往常大多喜歡獨自用餐,今天卻是想沾些熱鬧的氣氛:“去靖華園吧。爹爹和哥哥都回來了麽?”
“將軍今日和幾位大人去了清雲樓。是慶張溥張大人升遷。少爺已經回來了,正在風雨樓收拾,說是就去。”
“恩。我們也過去吧。”清歡抬步,“對了,把這封信箋送到眠花小館。”
“是。”荷蔓小心的收起信。
同樣的暖色夕陽下,李尚書府卻是哭聲一片,平平的在料峭的春寒裏加了一抹冷厲的血色。
“司徒姐姐。你說是不是李捷建對劉妹妹不好她才自尋了短見。你別拉我,我要去問問他,當初是誰立在雪地裏三天三夜求國公府將劉妹妹嫁給他。那時他還是個寒門小子啊,又是誰在冰水裏給他洗衣服,在暑天裏給他送吃食……“泣聲哽咽,到後來已經不成聲音。
李氏倒在詹王妃司徒氏的懷裏,淚水漣漣,不停的流下來。司徒氏也是不停地哭,貝齒輕咬,幾乎見血。一雙眼睛像是千年的寒冰潭水冒著寒氣,霧氣蒙蒙。淚水流下來也不哭出聲音。幾乎是半輩子的姐妹了,自家姐妹還爭寵爭勢,隻有劉氏李氏兩個妹妹真心相待。
恨呐。恨天為何要叫劉妹妹認識了李捷建,那是一匹冷著心的狼啊。你掏心挖肺的喂都喂不熟他。恨呐,恨李明燕,小小年紀就學那花街女子眼巴巴的自己去求不屬於自己的姻緣,不體貼娘親,反而討好那不曾疼過她的爹。恨呐,恨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有看出來這李捷建的真麵目,添妝添奩的把妹妹嫁出去。
滔天的恨,都燃燒了眼睛裏的寒氣。
“司徒姐姐。姐姐,你怎麽啦。”李氏抬頭看向詹王妃,滿是驚懼神色。
“李妹妹,你放心。李捷建會有報應的。”詹王妃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恨意翻海,寒徹九天。李氏一怔,忽然記起,二十年前的司徒嘉琳是何等強橫何等耀眼的女子。
她們身處停棺正廳的副廳內,聽著外麵的哭聲。那裏究竟有幾分是真正傷心的淚水。
劉妹妹。你走好,你的愁苦,姐姐替你記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