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熙昭儀看她一眼道:“嫻嬪的袖子倒是很長。”
嫻嬪低頭一看,自己的袖子搭在了皇上跟前的酒杯裏頭了,濕了一大片。當場連忙請罪道:“妾沒瞧見,汙了皇上的酒杯。”臉上萬分地尷尬,當著這許多人的麵竟出了個醜。
皇帝哪會計較這種小事,笑笑讓她退下了,又繼續與皇後笑談。
嫻嬪狼狽地回席位,前頭坐著的淑妃卻是眯著冰冷的眼色朝熙昭儀看過來了。熙昭儀正抬頭去撞上了她的目光,竟是沒有移開,挑眉看了淑妃一眼才算。
趙寶音在底下看得心驚膽戰,她本在吃乳豬,因著皇上他們說起荷包才開始關注上頭的事,結果就看見嫻嬪被熙昭儀揭醜,淑妃動怒,熙昭儀毫不畏懼回敬淑妃的一幕。從前她和睿王妃鬥過,和吳氏鬥過,卻都沒有這一次眼睜睜看著來得直接刺激。
宮裏這些出身高貴的皇妃,都是知書達理的,常人若發現嫻嬪的袖子掉在酒杯裏,不是應該幫著遮掩過去麽?熙昭儀更是以好脾氣著稱,這次竟不客氣地挑明了說,給了嫻嬪一個下馬威。
趙寶音是想不起熙昭儀和嫻嬪兩個之間有什麽齟齬的。沒錯,嫻嬪真沒得罪熙昭儀。
熙昭儀對嫻嬪不善,嫻嬪背後的淑妃可看不下去了。其實吧,雖然嫻嬪和淑妃之間的關係沒有太密切——抱大腿而已還沒當姐妹被正式認可成忠心的心腹。然而淑妃身為一個尊貴的上位者,她的想法就是你不能動我的人。
動了不是打我臉、掃我威風嗎?打狗看主人不懂麽?
不過看熙昭儀的樣子,她就是來打淑妃的臉來了,她不是針對嫻嬪。
哎,貌似熙昭儀和淑妃之間……
趙寶音想起來了。李修最近鬧著要換老師,淑妃去求見了皇後,在皇後麵前說二皇子李仁對吳相很仰慕,四皇子左右與吳相合不來,倒不如讓吳相做李仁的師傅。
熙昭儀當時和淑妃絆了兩句嘴,總歸是爭師傅的事。
想到這兒,不免又想起幾個皇子。四皇子才五歲,卻一直頂著聰明懂事乖巧的光環。李純也時常有意無意地透露出,除太子之外的幾個男孩子裏,他更偏愛四皇子。
二皇子李仁倒也懂事,但念書沒有四皇子學得快,性格不機靈。三皇子李佑比四皇子大了幾個月,卻是不如四皇子懂事,貪玩、淘氣、不愛讀書。這倆孩子挺倒黴,其實李仁那平庸的功課很正常,有讀書好的孩子就肯定有不怎麽好的,他又沒有太差勁。李佑就更正常了,五歲的小孩你指望他多懂事?指望他不掏鳥蛋?
所以皇家啊,這麽多同父異母的兄弟們,“別人家孩子”頓時變成了“自己家孩子”,攻擊力直線上升,爹媽眼睜睜瞅著你比人家差多少。
為了孩子,淑妃沒少慪氣。這回又很起勁地去爭人家的師傅去了,就為著李仁能學得好一些。
吳相這人有爭議,卻是在後宮女人的眼裏成了一致的香餑餑。
趙寶音卻沒想到熙昭儀有這樣大的膽,敢明著和淑妃對上。算算自己早就遭到淑妃的厭惡,和熙昭儀素日還走得近。後宮大家族,想獨善其身是很難地,就比如方才嫻嬪被殃及池魚,自己也有被拖進去的可能。
不多時大家玩夠了吃飽了,皇帝起身離去。女人們又湊在一起說了些話,也各自散了。趙寶音順著牆邊往回走,她方向感極差,天黑妥妥迷路,好在身邊伺候的人很多。
正走到了啟祥宮前頭的老柏樹處,東邊一群人支著儀仗,呼啦啦地往這兒過來了。葡萄夜裏頭看不清,墊著腳瞧了道:“不知是哪位娘娘的鸞轎,瞧著卻是很大的陣仗,多半是位高位呢。”
寶音亦睜大眼睛瞧去,片刻人家走到近處,寶音卻是唬了一跳,那前頭掌燈的兩個內監可不是禦前的人麽!當下連忙拉著葡萄一眾都跪下。
來人果然是皇帝,李純喝了酒,有些微醺,下轎子將寶音扶起來了。寶音道:“這樣晚了,皇上不是先回建章宮了麽?”
李純道:“就是為著醒酒才出來走走的。”嘴裏彌漫著酒氣。
不錯,啟祥宮離建章宮挺近的,散步散到這兒來是常事。寶音低頭想了一下子,想那些皇妃的本分和服侍人該做什麽,最後抬頭和皇上道:“妾給皇上泡醒酒湯吧?”
皇上看著她吊起的胳膊笑說:“好啊,過來伺候吧。”拉著她那隻好的手上了轎子。寶音卻是嚇著了,連連推辭:“妾讀漢書,知道班恬有卻輦之德,龍駕是萬不敢坐的。”
皇帝道:“今日出來不過是個青底的轎子,可不是龍駕。”寶音定睛一看果真,輦上形貌雖闊,卻不是雕龍扶手,隻是尋常的轎子罷了。這才由皇帝拉著放心坐下。轎子邊上的龐大人掃一眼寶音身後隨行的那一大群侍女醫女,揮手道:“都先回啟祥宮候著吧,這麽些人擠一處,皇上悶。”
這樣一說,不論是葡萄幾個貼身的,還是有身份的醫女,都不敢猶豫領命退下了。趙寶音對這種絕對的王權略有不爽,那些人都是她的下人,倒是要聽龐常侍,也就是皇上的吩咐了。又想龐大人這個宦官之首的位置,的確權柄大,可實則怕是很難做吧。皇上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你就得準確地反應過來,甚至大多時候皇上沒有任何表示,單靠你揣摩他的心思,做錯一丁點還要糟,做得太過、猜得太透皇上又不喜歡了。
這寶音被皇帝塞進轎中,心裏相當無語,她說去泡醒酒湯就跟皇帝和吳相說要拜師傅一樣,客套話聽不出來啊!她還吊著胳膊呢,自理能力都沒有,能伺候個啥?
瞧著皇上這樣卻是真有些醉了,硬拉自己上來,身形還有些不穩當。好吧,那真得伺候了,寶音用單手竭力頂著皇帝的臂彎扶他,讓他不至於從轎子裏摔出去,倆人極不匹配的體型襯地寶音活像受虐小媳婦。李純卻更不爭氣,身子竟死命靠在寶音身上,直將她抵在轎壁上。
“皇上,皇上您醉了(你真難伺候!)。”
李純身子不穩,好在說話還算順,扶著額頭道:“沒什麽事,過會子就好了。”說著從袖口翻出了荷包,用兩顆薄荷搓了在鼻尖底下聞。寶音瞧著那個荷包,眼睛不由就忍不住往上頭瞄了。
“這一個上的竹葉比不上你的靈動,然針腳繡工倒比你身邊的繡娘高上一籌。”李純笑看著她:“音音,你不光耳朵生得好看,眼睛也很漂亮。”
趙寶音咕咚咽了口吐沫,果然不是自己的那一個,真正是熙昭儀繡的。李純勉強坐穩身子,給她騰出點空間來,道:“音音,你該知道宮裏不比別處,做天子,看著全天下都是自己的,其實自己什麽都沒有。看著能輕易決定任何人的性命,其實太多時候不能隨心所欲。”說著握緊了寶音的手:“你的那個我隻好收進後殿裏去了,拿出來戴,不小心被人看到,又是禍事了。可要再等幾年,等你封了高位、有子嗣依仗,我好每日戴你的東西,那時她們也不敢對你如何了。”
趙寶音愣愣地瞧著他。
“還覺得害怕麽?”李純說話時就從嘴裏呼出酒氣,真不是什麽好形象:“音音,求求你一定要記住今天我說的話,你在我心裏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你別怕,一切有我在。前頭的父皇、祖父都沒能護住自己心愛的女人,我卻是打退過匈奴的天子,想是比他們強,你說是不是?”
這一夜兩人卻沒停留太久。李純很快吩咐下人送趙婕妤回宮,自己在四周晃了兩圈,也回了。
按著規矩今日可不是輪到趙婕妤侍寢,當然沒有整晚呆著的道理。
一晃眼挨到第二日,太陽早早地升起來了,看著是個暖冬日子。趙寶音昨晚上回宮後輾轉反側,腦子裏全是李純的話,半宿沒睡好,白天起來趕到甘泉宮時便晚了。好在皇後不怪罪,道:“十四歲還是孩子,十五六歲剛及笄的身體卻長得快,愛睡些是好事。”
下頭人閑坐品茶,並沒將這小事放在心上。卻有一女輕笑道:“如此看著金禦女太守規矩了。”
一句輕飄飄的話,趙寶音回頭一瞧,說話的人卻早低著頭隱在人堆裏了。敢說不敢認,必定是個位分低的,隻是在場的姐妹都麵上似有神情地看向自己,自己不免尷尬。此時靜嬪看看四周,才和寶音解釋道:“金禦女昨晚伺候皇上了,今早第一個來的。”
趙寶音頓了片刻,起身跪下了道:“姐妹們說得是,皇後娘娘不怪罪是娘娘寬厚,我的錯卻是不能抹的,求娘娘按著宮規,罰我兩個月的份例吧。”心裏沉沉地下墜,想著後宮中最不喜自己的是哪一位呢?
還不是那位淑妃。旁的德妃、熙昭儀等是絕不會動不動和自己起爭端的。位分在婕妤之下的那些個,與自己作對是絕無好處的,定是有人指使。
趙寶音想著昨晚上的事,心裏本就亂。原先以為自己不過是皇上的眾多妾室之一,皇上待自己的好,是出於對病弱者的憐惜。卻不知昨晚上來了那麽一出……從前還厭惡淑妃對自己的針對,今日看來淑妃怕不是個可惡的人,而是個可憐的人。
為什麽隻有淑妃對自己不善呢?因為隻有她,將太多的心思花在了李純身上,也就隻有她能看出來,李純對自己一個小小婕妤的態度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