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慶德十年春.前路

“你罵的沒錯,我本就是一個虛偽自私的人!明明已經……卻還要裝作道貌岸然的樣子!”話到此處,錢浦心中不禁湧出一陣悲戚低聲嗚咽道:“我自小便為了一個爭字而活,可爭到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十年的功底磨成筆下之氣,我自蒙學之始每日勤於練字……寒冬酷暑不曾懈怠,然則一時之災便毀於業成!我們總以為心中懷著的抱負如何遠大,卻不知生命脆弱不堪……萬事還有個天意二字。沐堂姐雖然逃過婚事如今卻落發出家清苦一生,如何能真的了結?”

李貞聽得錢浦這般辯白之言也甚是辛酸,讀書之人一旦高中榜首自然是風格無限,可又有誰知這其中的艱苦,辛酸,想那雙鬢斑白的老童生亦是一生奔波隻為功名二字。兩人此時都心中悲戚,不禁抱在一起痛哭一場。

錢浦是個死性子的人,除了對李貞尚能言語些心事便是這兩年的煎熬一直默默不語。心中的憋悶更是不會對旁人言語一句,即便是一直關係親近的養母錢氏勸解亦讓她不能開解一二。

“靜之自幼國曆啟蒙,自然對昌宗當年刺字被貶疆北城這段史話有些印象吧!若昌宗也如靜之這般甘於順應天意,如何能有北晉開國這數百年的繁華之景!靜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卻何嚐不是上天對你的考驗?”李貞這番話,比起旁人的勸慰之言在錢浦心中自是有幾分深意。

錢浦不禁望著李貞關切的目光歎氣道:“毀了啊!毀了……官府有令,應考的學生必是四體健全之人。我這手便是永遠的傷了,如何能通過檢查的官吏!便是混進殿試,這終有一日會被人拆穿到時候可就是欺君殺頭的罪名,如何能累積家人和兄長……”

其實錢浦在手廢之後放棄科舉之心,雖然讓錢氏和一向栽培自己的師傅甚是失望。可她何嚐沒有自己的苦衷,若是書院求學因著李貞平日的愛好還好。她那時年紀尚小還能隱藏身份,可如今她快十八歲若不是用裹胸遮攔。她早已顯露女子的身形,尤其是來月事的幾日更是讓她膽戰心驚深怕被細心的錢氏看出倪端。在家尚且如此,若是真的考中科舉日後混在男人堆裏為官便更是不方便。為了不連累家人和師傅,她自然借著手廢之事想回頭,尋別的路走走。

李貞卻道:“若是因為這檢查之事,你師兄本就是這裏監管的官員。看在胡師兄的麵子上,他們也未必敢除了你的名。若是京中,我自有辦法照應。隻要你有心科舉之事,我自然會幫襯靜之師弟的前途!”

錢浦望著一臉真摯的李貞心中卻是一陣愧疚。李貞的叔父乃當朝第一首輔李耀宗若是讓自己蒙混過關這樣的小事,對於李貞而言並非難事。隻是,日後自己的身份被發現李貞豈不是也要受自己連累。若是以前,錢浦自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甘願給自己搭橋的人。可想到這四年了李貞對自己的照顧與開解,錢浦不免有些猶豫便推辭道:“既是敏之師兄若是肯幫我,自然是感激不盡。隻是我怕到時候閑言碎語,落上巴結富貴之名卻連累了師兄這番心意。倒不如任我在這錢府放縱一生的好!”

李貞知錢浦自有一番顧慮,如今兩人一個為官一個為民便無法像當初求學時一般坦**。更知錢浦雖然年紀小卻也是極好臉麵之人,便勸解道:“這事你自然放心,到時候隻要沒人知道我們相識自然不會有人多想。那些打點的人,口風自然送不了?”

錢浦聽到李貞這番見解卻微微皺起眉頭道:“還是……還是不要為難敏之師兄了。”錢浦心中卻歎,李貞對自己尚能如此,自己卻一直欺瞞應付。錢浦你實在是一個虛偽之極的人啊!

李貞望著一臉頹廢之態的錢浦,心中自是惋惜她的才學無處施展便舉手發誓道:“為兄發誓,若非適當的場合你我絕不相認!便是……便是青霄兄將來問起來,我也覺不泄露你的身份!蒼天在上,若我李貞違背了今日的誓言必當天打雷劈,不得善終……”

錢浦聽到李貞的話,心中更是愧疚紅了眼哭求道:“敏之師兄,我自然知道你的這番心意。我自然是信你的……”

兩人正在爭辯之際,卻聽見墨兒隔著簾子喊道:“少爺,今個有人給小姐說親事。夫人囑咐了您和客人在屋中用膳不必過去了!”

錢浦不禁發愣,錢沐已經出家難道又起還俗之心?便莫名的問道:“小姐?府上的哪位小姐?”

墨兒被錢浦的話問得莫名奇妙趕忙道:“現在府上自然隻有一位小姐,便是您的親妹子四小姐啊!”

慈兒的親事?!錢浦不禁一愣,心徒然間像被貓抓了一把。想到錢沐婚事前前後後,釀成的悲劇自然心中湧起擔憂之意。趕忙問道:“慈兒不是才九歲嗎?那麽小的年紀,怎麽就有人說親來了!”

“小的也不知,好像是當年老爺在任上的舊識……您師娘也來作陪,對方好像還是京中官家。”墨兒隔著簾子含含糊糊的答道。

李貞見錢浦麵色緊張,幾分好奇的問道:“京中的官家,不知姓何名何,祖籍何處?怎麽大老遠的跑到南邊來求親?”

墨兒一時間有些糊塗追憶了半晌才道:“好像是姓……姓韓!少爺若想知道,小的這就去打聽!”

兩人聽墨兒的腳步走遠了,李貞卻皺著眉頭道:“靜之……你我本就是親近勝似血親,有一句話為兄必是要直言,還請你不要見怪!”

錢浦點點頭,李貞便道:“若這韓家是安溪臨南的韓家,這門親事還請你勸阻錢夫人萬萬不能應下……他們家如今唯一能婚配的隻有一個害了癆病的庶子,此番大老遠的求親怕不是來找令妹衝喜的……哪裏是真的天配良緣!”

聽到這話錢浦不禁一愣,趕忙起身整理了衣裝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不禁回頭望著李貞道:“多謝兄長這番告誡……慈兒是我的親妹子我自當不能讓她落入這般不幸之地。”

李貞卻道:“隻是你尚未主管家事,韓家畢竟是京中的大家。便是你母親為難也不敢推辭,又有嚴師母做和,你又如何能得罪得起!”

錢浦微微一笑道:“師兄放心,我母親會急著為慈兒說親是因為對我沒了指望。若我重提科舉之事,她自然會知孰重孰輕。慈兒的婚事便是不到秋後是定不下來的……”

“這麽說?你是要?”李貞有些激動的起身拍著錢浦的肩膀高興的道。

錢浦雖然麵帶微笑,心中卻甚是苦澀。自己若不能支撐起家業,錢氏慈兒都隻會淪落為官宦女眷中的弱勢任人欺淩。

兩件事情聚到一起,讓錢浦心中一歎道:走吧,走吧。她總是要沿著這條不歸之路走下去的。不知日後如何,至少此時她要保護慈兒未來的幸福。哪怕,被打入進地獄的人終究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