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彈落地,茫茫白霧瞬間掩蓋諸人身形,溪崖倏然跪倒在地,脖頸上的鉗製驀地一鬆,他捂著脖子猛烈地咳嗽起來,不住幹嘔,嘔得涎水直流,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腦子昏沉腫脹,思緒被窒息攪得一團亂,但也知道周遭境況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抬頭時,隻覺腰間被碰了一下,有人掀開了他的衣角,他心悸地回頭雙手捂住,卻發現自己藏在衣服夾層裏的手槍被拿走了。
溪崖艱難地扶著牆壁站起來,緊接著又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他一個趔趄重新摔回地上,雙手被反剪至背後,後膝窩被狠狠一踹,再站不起來。
他想反抗,但後腦勺傳來被硬物抵住的阻滯感,是手槍。
蔓延開來的白煙阻隔視線,隻能依稀辨認一個個站立的身影隨槍聲倒下。
子爵怒極,朝霧中影子不斷開槍,子彈打在地板、牆壁、天花板,發出銳利刺耳的聲音。此處情況發生異動,埋伏在附近的親兵能夠第一時間趕來,通道狹長逼仄不方便逃脫,一旦煙霧彈的遮掩時間結束,銀將插翅難飛。
空氣中彌散的白色顆粒有散開的征兆,子爵剛要轉身,隻覺一記仿若帶著千斤重力道的踢腿從側麵襲來,撞在他腰間,將他整個人砸向牆麵。
煙霧中顯出謝敏的輪廓。
他急速逼近,M500的轉輪在激烈凶悍的碰撞中變得微不足道,子爵抬起槍去抵擋,然而板機都沒能扣下就被謝敏一槍炸斷槍膛。他一個膝頂砸向子爵的腰腹,如重錘砸進五髒六腑,迸發的力道隱隱透過血肉傳到脊椎。
子爵猛地吐出一口血,眼珠血絲爬上白眼球,他忍著劇痛一把鉗住謝敏的小腿,豈料謝敏一拳砸進他麵部,鼻梁受了重創,血從鼻腔飆出。
子爵隻覺眼前黑了一片,腦仁嗡嗡作響,隨著哢的一聲,有什麽冷冰冰的東西戴在了他的脖子上。而後鉗製著他的恐怖力道一鬆,謝敏重新融進煙霧的保護範圍裏,槍聲在遠處驟起,一連十幾槍,援兵的腳步聲也臨近。
煙霧徹底散去,狹長陰暗的走廊中,燭光將血液飛濺的痕跡無限拉長,如同前衛畫作中扭曲著的怪誕線條。地上橫豎躺倒著多具失去生息的屍體,黏濁的白色物質從堅硬的頭蓋骨中流出,意味著殺人者槍槍爆頭,果決狠辣,不留餘地。
謝敏身旁站著麵色灰白的郵差,微弱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成一條鋒利陰沉的豎線,直直電射來的目光陰鬱冷靜。他右手握槍抬平指向樓道盡頭徘徊不前的援兵,左手握著一個發動裝置,拇指抵在紅色的圓形按鈕上。
當看到謝敏手中類似定時炸彈的啟動裝置時,子爵的神經針紮似地一痛,他下意識去抓頸上的冰冷鐵環。
“別動。”冷如堅冰的話語不帶感情地穿過僵滯的空氣傳來。
子爵的手頓在空中,冷汗如瀑。
砰!
子彈在下一秒出膛,子爵甚至能感受到金屬旋轉貼著他臉頰擦過時帶起的陣風,隻聽噗一聲沒入他身後某人的軀體中,屍體軟倒。子爵垂眸一掃,一名親兵腦袋上洞開的血窟窿正衝著他,驚怖的眼珠瞪著,死不瞑目地攫攝著子爵的心神。
一排應激般的槍械聲在子爵背後響起,他就像架在兩片麵包中的芝士,無論謝敏還是他的親兵發動槍戰,都能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一個個永遠無法愈合的洞。
“都別動!”子爵怒吼一聲,猙獰的麵目暴起青筋,在薄薄的皮肉下突突直跳,眼梢吊起,死死盯著謝敏。
雙方均不敢再動,謝敏的視線從遠處親兵的臉上一個個掃過,最後落到子爵那刺眼的陰狠神情上。
“我想我們需要談談,銀,我們之間或許有誤會未能解決。”子爵說。
謝敏心算著路線,他們被卡在通向地下的入口,前方是子爵以及他的親兵,如果貿然突圍恐怕凶多吉少,但退回地下一層有可能被趕來的後續增援包夾。除非身處地下一層的陳石徐裏能帶人來接應,但依據先前的形勢推斷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是指試圖置我於死地的誤會,還是我們都心知肚明的現實?”謝敏道。
“我從未有過置你於死地的想法,隻是你的做法令我產生些許疑惑,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因誤會產生齟齬。”子爵慢聲道,背在背後的手卻做了一個射擊準備的手勢。
謝敏目光一凜,他看見親兵們的眼珠同時朝某處轉去,盡管幅度微小,但視線偏移使他先一步做出了決定。
噗——!
轉輪手槍輕震,子彈在眨眼間收割了一條生命,謝敏在眾人惶恐又憤怒的眼神中撥了一下轉輪,填上新的子彈,動作輕易的像在遊樂園的射擊台上瞄準一隻廉價粗糙的玩具熊。
子爵呆住,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歇斯底裏,肌肉因過**緒而**著。
“你脖子上的定時炸彈連在我的生命體征傳輸器上,一旦我死了,它會立刻爆炸,把你的腦袋從脖子上轟飛,你確定要向我開槍?”
被謝敏一句話兜頭灌了冷水,澆得子爵生生止住魚死網破的心思。
“你或許還沒弄清狀況,現在陷入包圍九死一生的是你,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喪失作戰能力並吊著一口氣……”子爵咬著牙道。
“要試試嗎?”謝敏將槍口移向子爵的頭顱,啟動裝置握在掌心。
子爵忙不迭向後倒退一步,色厲內荏的凶狠中露出一絲驚疑與猶豫。
“你大可以試試,將你炸死後我也無法成功逃脫,我們一命換一命,可你真的敢嗎,你有為理想殉道的高尚覺悟嗎?”謝敏平靜地陳述:“你沒有,你不會放棄辛苦斂聚的權力地位與我一同赴死,殉道者失去你將群龍無首自相傾軋,直至被新生的權力接管吞並。你不會看著你的心血付諸東流,所以你會答應我接下來的要求——清空你在地下一層的所有兵力部署,並讓他們將槍全部扔在地上,我給你三秒的時間。”
謝敏朝子爵背後的親兵抬了抬下巴,“三。”“二。”
“都把槍放下!”命令聲從子爵的牙縫裏擠了出來。
一排人猶豫地對視,最後均是彎下腰將槍全部擱在了地上,嘩啦啦的碰撞聲此起彼伏,謝敏的槍仍然抬著。
“我的人已經把槍放下了,你卻還指著我,未免不太公平吧?”子爵說。
“被你淩虐致死的人在死前或許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憑什麽你拿著槍,他們卻要躺在一堆血肉爛泥裏。”謝敏反咬一句。
子爵猙獰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住胸膛裏翻滾不息的殺意。
謝敏給身旁的溪崖示意了一個眼神,溪崖當即會意,他從身旁的屍體兜裏掏出一個通訊器,開到全員頻道,伸長手臂,隔空對著子爵。
“告訴他們從地下一層全部撤離。”謝敏偏頭指了指溪崖手中的通訊器。
“所有人迅速從地下一層撤離,退至地下二層待命,不得違背。”子爵照著說完,溪崖檢查著通訊器中的實時動態,人員撤退需要時間,他們隻能這麽僵持著。
子爵觀察著兩人的動作與交流,又看向謝敏:“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你拋棄滅門仇怨選擇站隊執政官,他究竟開出怎樣的條件讓你心甘情願為一個更為狡詐的政客賣命。”
“這與你有關係嗎?”謝敏挑眉。
“當然沒關係,我隻是擔心我的前同僚遇人不淑他日橫死,屍骨無存。”子爵關切道。
“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的生死吧。”謝敏冷冷剜了他一眼。
子爵閉嘴,不再說話,他垂下眼,眼珠不斷轉動,盤算著破局之法。
不知多久,在地下一層所有親兵即將撤離完成之際,地麵突然傳來連續幾聲爆破般的震動。謝敏心下一動,一股不妙之感擠進心頭。果不其然,幾乎同時,在場所有親兵的通訊器全部響起短促鈴聲,溪崖點開一看,臉色一沉。
【潛行軍全體通知:已搗毀中央公園入侵者偽裝據點,擒獲一名女性alpha指揮官。】
謝敏用餘光掃完,臉色一沉,他抬起頭,與子爵眼裏鮮明直白的幸災樂禍撞了個正著。
“女性alpha指揮官,該不會是你曾經的副官吧,銀?”
子爵笑了一聲,佯裝疑惑地問道。
徐裏摔在一片平坦冰冷的空地上,頭頂燈光透過薄薄眼皮刺著眼珠,他猛地睜眼,發覺自己在一個極大的操作室中,整體布置與零號的指揮中心差不多,簡潔明了。
遠處傳來槍聲,徐裏一驚,連忙看去。
巨大的機械台中央,大型運算終端屏幕上顯示數字加載到百分之二十,進度條如水般流動,泛著瑩瑩藍光。台下,陳石與郵差扭打在一起,拳拳到肉的悶響回**在空間裏。
郵差打不過陳石,擺出防禦姿勢連連後退,他退到機械台邊緣,借著衝勢向下一撲,右肩隨即被陳石手中的匕首貫穿。
沾血的刀鋒刺過護甲,郵差悶哼一聲,他咬著牙伸手拍在控製器上,操作室內登時閃過紅光,警報聲尖銳刺耳,海浪一般湧入徐裏的耳膜。
徐裏連忙爬起來,他在跳下來時沒帶狙擊槍,隻好從槍套裏拿出手槍。然而瞬間,他看到郵差抓起操作台上的一個焊槍類的工具向外發射,槍頭呼嘯著紮進陳石的肩頭,隻見陳石渾身一顫,過電了一般猛地跪在地上。
“陳石!”
徐裏驚呼出聲,看向郵差的眼神已然凶狠,拉動保險栓的手指因大力而發白,手指扣上扳機時,突然聽見哢噠一聲。
郵差一腳踩住半跪在地持續**的陳石肩頭,手中手槍抵著陳石的頭,發出一聲脆響。
徐裏霎時無法呼吸,五髒六腑跟著絞痛起來,眼眶欲裂。
“不想他死就放下槍。”郵差拿槍頂了頂陳石的頭,這個動作具有十足的威脅性。
徐裏緊緊咬著下頜,紛雜情緒被沸騰的血液包裹,他看了眼屏幕上已經進展到百分之五十的進度條,呼吸猛然急促,手指指尖發熱。
怎麽辦,該怎麽辦。
如果現在開槍能打死郵差,內網也不會被破譯,但陳石會死;可如果不開槍……
“徐裏,開槍!”
陳石厲喝如古鍾般洪亮有力,震得徐裏頭腦發熱,他眼眶漫上潮意,手臂不再顫抖,槍口指向郵差。然而就在他移動的瞬間,天花板上突然跳下一群人,皆是黑衣蒙麵,悍不畏死地朝徐裏撲去。
精準的連發槍響帶走了其中幾人的性命,然而徐裏兩拳難敵四手,他狠狠挨了一拳口吐鮮血,被踢到雙膝後頭壓在地上,後腦勺挨著一根冰涼的槍管。
“別殺他們。”郵差適時高聲道,阻止了手下下一步的行動。
“郵差,可他們是銀的下屬,留他們一命恐怕後患無窮。”正拿槍抵著徐裏的黑麵罩不滿地道。
郵差冷冷剜他一眼,一群人雖心有不甘但沒了後續動作,他們將陳石和徐裏分開押著,等待郵差接下來的指示。
徐裏後腦勺被先前摜在地上的動作震得嗡嗡作響,額頭上劃破的傷口流出血來,他隔著血流看向陳石,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匯,又一觸即分。
常年培養的默契使徐裏呼吸一窒,他能看得出陳石想用身上攜帶的爆破彈炸毀機械台。徐裏心跳如擂鼓,他被抓在身後的手掌緊緊攥著,出於為對方打掩護的目的,膝蓋剛一抬起,就被後腦勺的槍口狠狠一壓。
“郵差,這兩個人可不安分啊。”黑麵罩嘖了一聲。
屏幕上的進度條已漲至百分之八十,郵差十指在操作台的鍵盤上翻飛,破譯速度快到使係統界麵看起來像不斷翻騰的白紙,他敲完最後一個鍵,拿起操作台上的電槍。
“就算不安分也不能殺,我們需要用他們來與銀做交易。”郵差對上陳石視死如歸的眼睛,比了比手中的電槍:“我知道你想和我同歸於盡,但如果你敢動一下,我就讓你這輩子都起不來。”
“銀可能答應跟我們交換嗎?銀什麽時候在乎過自己的下屬。”黑麵罩諷刺地道。
郵差淡淡掃他一眼,沒接話,正巧屏幕上破譯的進度條滿了。係統內頁登時一換,展開一張線條明晰的地圖,一個紅點正不斷向外散發波紋狀弧線,下方標著‘中央公園’四個字。
“這就入侵成功了?傳說中的零號也不過如此。”黑麵罩冷笑一聲,看向屏幕的目光帶著點嘲諷和貪婪。
他沒看見自己槍下被迫跪著的徐裏目光一凝,透著蹊蹺與疑惑,不經意落到郵差身上。意外的是,郵差竟也同時朝他看去,但從眼神中看不出任何端倪,一如先前般無情緒。
徐裏再度看向屏幕上的界麵,終於找到了自己心中升騰起的違和感的原因。
這個界麵不屬於零號內網,又或者說,這是一個拷貝了零號內部部分位置信息的空殼平台。
這不屬於零號計劃範圍內的防禦措施,造成眼下局麵的可能性隻有一個——郵差動了手腳。
“立刻通知潛行軍,已拷貝中央公園入侵者信息中樞位置偽裝據點,行動開始。”郵差命令下去,末了倚靠在機械台上,用手指很輕地揩掉額頭的血跡。
血已經凝固了,黑褐色一團沾在指腹,撲簌簌往下掉。
“偽裝據點人員火力不明,但其中有一位名叫薑琪的女性alpha,務必活捉。”郵差道。
“是!”
中央公園。
“薑副官!內網外層防火牆被破,正在啟動緊急防禦係統!”
“攻擊來源NG2199-2號通訊器,疑是敵軍奪取我方通訊裝置後進行路徑入侵,正在請求封鎖權限!”
“索敵係統探查附近出現多名未經排查的目標,正快速向我方移動!”
“地圖掃描裝置被強製暫停,薑副官!”
“立刻啟動封鎖權限,關閉所有通路接口,全員按照演練運送終端,打開逃生通道,動作快!”薑琪當即喝道,震散了惶惶人心。
中央公園偽裝的獻血車內,短促又緊張的報告聲如死神敲下的警鍾般錘擊在所有人的腦袋上。人員跑動著,以最快速度收拾行囊,通往地下的逃生門被打開,一台台大型裝置被運送進去。
砰砰砰——!
密集子彈打在獻血車的改裝牆壁上,有幾枚無法阻攔的子彈擊中正在搬箱子的人,血水與組織液灑在儀器的防水層上。他的同伴來不及為他哀悼,隻能大呼著求助,有人接替了者的位置,在轟轟爆炸聲中將儀器抬進通道。
“全員躲到通道裏去!一分鍾後啟動自毀裝置!”
薑琪將桌麵上的圖紙粗暴地卷成筒塞進路過人搬運的箱子裏,她張望著大吼,手中緊緊攥著黑色的爆破按鈕,最後巡視四周。
她猛然想起主機上還插著一張備份卡,便四處躲閃地向主機撲去。又是一陣彈雨襲來,她勉強躲進縫隙,可主機箱被子彈開了一個大洞,剛好打在彈出按鈕上,自動程序發揮不了作用。
薑琪用手死死掰著那道儲存卡的縫隙,指甲刮在金屬表麵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有人在撞擊獻血車脆弱的大門,焊刀冒著呲呲火光將門板切開一道縫隙,一條細長光帶毫無阻礙地射在薑琪指節上,照亮她因用力被斷裂的指甲縫裏的血痕。
“薑副官!您快進來!”
有人聲嘶力竭地朝她喊著,一雙雙焦急又驚怖的眼睛如黑暗中的螢火。薑琪嘶吼一聲,在最後關頭終於強行掀開了那裝著備份卡的匣子,她將備份卡裝進衣袋,拚命向前跑。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焊刀切開搖搖欲墜的門板,陽光衝入著狼藉遍地的獻血車,幢幢人影魚貫而入。幾乎是刹那,連子彈掠過的尾聲都無法聽清,薑琪隻覺小腿一涼,劇痛瞬間淹沒了她的神誌。
腿部中彈,她猛地撲在一個倒塌的支撐架上,彎曲的掛鉤在她臉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
“薑副官!”
有人歇斯底裏地哭喊著,但薑琪頭皮像被抓起來撕開一樣刺著疼,她緊緊攥著手中的爆破按鈕,悲愴決然地看向遠處。
她的聲音在那一刻竟還是鎮定而尖銳的:“關門!立刻關門!”
轟——!
中央公園升起一朵烏黑的雲,飛濺的火光在一瞬迸裂,衝擊波令周圍的樹叢發出哭號般的沙沙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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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緩存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