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差僵直在原地。

昔日戰友的麵龐逐漸模糊,血的腥氣從不遠處傳來,侵吞五感。腦中緊繃的弦終於斷開,抖落一地積久的灰塵,脹痛感從顱頂湧向四肢,時間停滯,槍口閃著晦暗冷冽的光芒。

郵差無法移動。

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無形引力拖拽著他的軀體下墜,他怔然凝望,臉上隻剩一片空白。

咚!

突然,拖著焰尾的火箭彈從側方發射,目標直指子爵所在的平台,本就岌岌可危的承重結構被猝然擊中,盡數垮塌,轟地從半空中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叮。

混著塵土的氣流撲麵而來,郵差抬手擋臉,眸子垂落,看見了腳邊突然出現的一個彈孔。它斜著嵌入地麵,不難想象曾經受了多大爆發力的推動,隻差一點,它就要穿透一具用血肉堆疊成的軀體。

子彈在他鞋尖前停住,微微左右滾動,光滑表麵反射著光弧。

郵差咬緊牙,先前所有的震驚與恍惚被彈孔消蝕,複而湧上無盡的悲涼憤怒。

他抬眼一掃,便見火箭彈的來處。

右側高空空中走廊的玻璃幕牆被炸開一個大洞,身形魁梧的男人扔掉火箭炮筒,向下方奔去,一團影子貼在玻璃上,飛速掠過。

是銀的手下。

叫什麽來著?

陳石?

郵差後退一步,附近傳來跑動聲,左右兩側均有人往來,過於誇張的交戰規模吸引了雙方注意,很難判斷下一秒來的是友軍還是敵人。

友軍?還有誰會是他的友軍呢?

想置他於死地的分明是他曾為之殫精竭慮的友軍!

郵差隻任即將崩潰的情緒發散一秒便將其牢牢收攏,他狂奔到銀身邊,背著對方轉移到藏身的角落。將其放平,對方腹中的血液流了他滿手,腥甜黏膩,深深洇進掌紋裏。

銀仰麵望著上方橫縱交錯的空間,遊離的思緒逐漸放空,這不是個好兆頭,他呼吸微弱,肌肉在衣服下艱難地**著。

光被轉角高高的集裝箱遮擋,黑白兩色涇渭分明,被一線隔開,他們在黑暗裏,使得血跡看起來濃稠如墨。

郵差抽出腿側匕首,割下衣角當作止血布,從槍套裏拿出一袋止血粉撒上去,一手用力按壓在對方出血部位,另一手從銀身上翻找,不時便拿出通訊器。

他對任何通訊設施的構造都足夠熟悉,隻看一秒就了解,手指一動便調好頻道。

滋滋——。

通訊器發出聯絡時的噪音,很快寂靜一瞬,有人的呼吸聲傳來,深重壓抑,起伏不定,混在周圍人奔跑的腳步聲中顯得那樣沉悶苦澀。

銀擱在地上的手指微微一動,他臉上無悲無喜,隻帶著重傷的蒼白,漆黑眼珠移過來,明是極其虛弱的情態,卻看得人後背發涼。

“執政官,銀中槍了,他需要急救!”郵差急迫道。

“我立刻過去。”對方嗓音低沉,帶著捉摸不定的寒意,又在隱隱顫動。

“子爵會從南側煉製爐群靠近消防栓的窄門離開,窄門位於牆體後,沒有生物密碼隻能啟用爆破裝置將牆炸開。窄門是通向地麵、唯一安全的逃生通道,務必在他進入窄門前進行攔截。”

“好,他現在怎麽樣?”

郵差一頓:“他身上沒有致命傷,並且拿走了我的手槍,平台下方原設補給點和深層爆破裝置,他應該有充足的作戰力,你的人務必……”

“我問謝敏。”

聽出對方話語裏隱隱壓抑的暴怒與憂慮,郵差視線下意識落到銀的臉上。

“銀……謝敏腹部中槍,我無法判斷是否傷及內髒,但出血嚴重,且他在先前的爆炸中被彈片劃傷手臂和大腿,左臂斷裂……”正說著,郵差突然噤聲。

銀原先蒼白灰敗的臉上浮現微微潮紅,頸處血管在薄薄的皮肉下鼓鼓跳動,眼尾飛著殷紅。他眼珠浮著一層水光,腮邊肌肉卻繃緊堅硬,正忍受著莫大的煎熬。

郵差掌下的布片被血浸透,手指觸到對方因掀起衣服而裸/露在外的腰際,入手竟一片滾燙。

不對,謝敏已經開始發燒了,不該燒這麽快的!

“郵差!他怎麽了!”耳邊淩厲的喝聲將郵差從遍體生寒的境地中拽了回來。

他眼睛一顫,摸了下謝敏的額頭,突然回頭盯向遠處靜靜躺在地上的那枚子彈。

“是子彈,我的槍。”郵差低頭喃喃自語,肩膀不住顫抖,呼吸倏然急促。

“什麽子彈,什麽槍,他到底怎麽了!”對方朝他吼出聲,透過通訊器與嘈雜背景音仍能被其中的壓迫力和憤怒所震懾。

郵差心思急轉如電,他想起在進入地下二層後子爵曾召集過所有親兵,親自巡視彈藥補給的情況。

當時他命令一群人抬著一倉庫的箱子挨個分發,但郵差並未注意這點異常,而他手裏的那把槍也是在當時補給時換上的。

他本以為那隻是正常的戰前準備。

“是破壞素!擊中謝敏的子彈被破壞素塗抹過,馴養員曾開發過適於槍械的藥物塗層,子爵已經掌握了那項技術,在場所有殉道者使用的槍械中可能都塗有破壞素。”

郵差用力按壓謝敏的腹部,血流得比先前要快,對方的信息素已經開始溢散,濃鬱的甜香帶著令人作嘔的壓迫感襲上郵差,令他幾近窒息。

“破壞素令他的血流加快,我沒有更多藥品用來止血了,他在發燒,腺體正在不受控製地釋放信息素,他需要抑製劑!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到。”

最後一字落下,連串腳步聲突然響起,陰影在郵差臉上一晃,他警惕地仰頭,手指剛摸到匕首便凝住。

傅聞安突破明暗交界線,如墨般的陰影在他線條淩厲的臉上留下一道刀刻般的痕跡。

他眸中壓抑著過分複雜濃鬱的感情,如有實質的恐慌和無措在眼底翻湧,在落到謝敏臉上時轉化為全然的痛苦和心傷。

郵差在那一刹似乎聽見了山嶽發出的悲鳴,無聲地繚繞在麵前男人的周身,在幾近窒息的氛圍裏隆隆作響。

陰影攀上傅聞安精壯拔直的身軀,壓得他在謝敏身邊跪下。

醫療人員井然有序地開始急救,郵差讓出位置給專業人員,荷槍實彈的私軍守在外圍,以最猛烈的重火力在戰場中開辟出一隅安地。

郵差拾起那枚落在地上的子彈,私軍對他保持警惕,眼神帶著令人不適的戒備與審視,但他並不在意。

他回頭望去,越過重重人影,見謝敏靠在執政官懷裏,頭顱無力地垂在對方肩頭。

耳畔槍炮聲轟鳴不休,不知誰人的血淚尚未幹涸,他們旁若無人地依偎,坦**磊落地親吻。

真是不知廉恥的行徑。

明明無數雙眼睛有意無意朝這邊窺視,卻還能如此鎮定地吻過來,傅聞安這幅八風不動的樣子實在正經,做足了執政官的派頭,隻是……

“親都親了,別臉紅。”

謝敏暈乎乎地道,他嗅著對方刻意釋放出的信息素,汲取熟悉的苦澀氣息,以撫慰被藥物激起的負麵症狀。

出口的話輕到模糊,他在對方頸間蹭了蹭,把血液和自己的信息素盡數沾染上去。

他們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硝煙中充滿甜腥氣。

“沒臉紅。”傅聞安低聲道,他的身軀一如山嶽般堅實寬闊,足夠謝敏托付所有重量,但對方箍緊他的手臂微微顫抖,連同聲音一起,不複往日鎮定從容。

謝敏眼前是模糊的,他費力地眨了眨,無法看清對方臉龐的細節,隻能在團團虛影中窺見一丁點粉色。

他閉上眼,伸手想去摸傅聞安的耳垂,但左手手臂斷裂,使不上力,右手紮著血袋,不方便移動,兩相為難。

察覺到他的意圖,傅聞安輕輕用額頭貼著對方的臉頰,很輕地啄了一下謝敏的耳廓。

“長官,謝長官體內的藥物殘留濃度過高,沒有針對性抑製劑進行壓製,可能會反複高燒。”

“針對性抑製劑?”

“是……九研……專用抑製劑……信息素……”

“……重新考慮……實地采取……”

“……體液中的信息素……標記……”

謝敏頭疼到極致,聽覺短暫衰退,嗡鳴聲穿透腦袋,隻能聽見耳邊時輕時重的字眼。

沒過一會,有人湊了上來,灼熱呼吸撲打在他臉上,帶著熟悉的安撫與親昵。

對方沒有說任何一個字,但謝敏知道他想做什麽。

特工乖順地歪過頭,找了個相對舒服的位置繼續閉目,領口的紐扣被修長手指勾開,間或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喉結。

後頸被濕潤的口腔含吮,對方的唇瓣很熱,帶著前所未有的憐愛與小心。

標記落在謝敏的後頸之上。

絕處逢生,脈脈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