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聞安推開門,林蔚然猛地一顫,他束手束腳地坐在桌邊,驚惶抬眼,確認是傅聞安後,才長舒一口氣,坐回原位。
“他嚇到你了?”執政官瞥了眼桌上隻動了一口的咖啡,尚有餘溫。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的下屬會這麽對待你的合夥人。”林蔚然悻悻出聲,手哆嗦地捧著杯子,顯然心有餘悸。
“他是我的同僚,不是下屬。”傅聞安略顯無奈。“他知道什麽了?”
“洛特航道地質維護項目的文件和測繪地圖,但其他的,我沒告訴他。”林蔚然道。
“是【沒來得及告訴他】,如果不是我,他能刨根問底到你家芙蓉樹一共活了多少天。”傅聞安一哂。
“一共一千三百四十三天……”林蔚然條件反射地回答,然後從窗向外瞟。
葡萄架下,謝敏坐在石凳上,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一截草杆,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幾乎下一秒,屋外的謝敏立刻察覺,兩人目光不經意相觸,謝敏朝林蔚然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
唰——
林蔚然猛地揪窗簾,躲在後麵,戰戰兢兢對傅聞安道:“你沒有想知道的了吧?快把他領走。”
“行,你繼續你的研究吧。”傅聞安的神色柔和不少。
“我需要重新考慮與你的合作,這份工作實在太危險了,他剛才可是掐著我的脖子!”林蔚然咽了下,突然想起自己遭受過的非人待遇。“好在我機智,不然他遲早會察覺樓上的那個……”
“我保證,他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但……”傅聞安攏了下衣服,側過身,目光複雜難辨。“他恐怕已經察覺到了。”
屋裏那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Omega在研究炸彈,還是爆破力極強的炸彈,航道地質勘探,大概率是反掃描水雷吧?
唇間的草杆被牙齒輕輕碾過,擠出草木味濃鬱的汁水,泛著少許苦味。謝敏閉目養神,梳理著此行收獲。
一個獨身在此居住的警惕的Omega,在謝敏踏上小路的第一時間就從窗簾遮掩的窗台角落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開門時竭力隱藏的戒備與謹慎,屋內被掩蓋的刺激性氣味,倉促磨好的咖啡,溫度過高的滾水,這一切都證明房間內有不能被聞到的東西——特製水雷的炸藥成分。
門口柵欄外的焦土,是實驗微型火藥爆破力的證明;門口的水鞋,則是去山坡後湖泊實驗後回來脫下的。
一樓的環境一覽無餘,但林蔚然的走動路線始終避開旋梯,是為了不引起謝敏的注意。
對話時因心虛而減少直視,在謝敏拉開背包時確認內容物,假借通話向外求救,就連看向地質儀的眼神,都是保護證物而進行的故意引誘。
隻為了讓謝敏確信,自己得到的所有信息絕對真實可靠。
他給謝敏的文件是真的,洛特航道地質維護的項目是真的,但測繪地圖的類型與勘探深度是假的——簡單的航道維護與清淤,不需要用上如此繁瑣的地圖。
這印證了謝敏從“零號”內部得到的消息,以及他自己的判斷——傅聞安很大可能在洛特航道埋了爆破水雷。
另一方麵,封控區與礦頭山在洛特航道的走私活動,謝敏略知一二。
傅聞安這是忍不住,想挑起事端了。
一陣風吹來,攜著麥子味道的氣流拂過謝敏的臉頰,屋子的門打開,有人走來,步伐穩健。對方站在謝敏麵前,陰影投下,過了一會,他微微俯下身。
硝煙信息素侵襲著謝敏的感官,受到引動,後頸微微一痛,謝敏被迫睜眼。
傅聞安正垂眸,淡然視線從細長的眸子裏投來,藏著壓迫感。
“你的信息素真煩人。”謝敏撇了撇嘴,側身,把被銬住的手露出來。
“我沒有釋放信息素。”傅聞安彎腰,握住謝敏的手腕,把手銬打開。“我以為你會自己解開。”
“你這人,說瞎話的本事真不錯,另外,有人上趕著獻殷勤,我沒必要自己幹活吧?”謝敏眨了下眼,他站起身,朝屋內看了一眼:“你的合夥人不出來歡送我?”
“你們很熟?”傅聞安冷著臉。
“還行,相約去看**娘秀的程度。”謝敏信口開河,遠處小樓的門發出被猛擊的咚咚聲,似乎在抗議他的評價。
謝敏意猶未盡地試圖把裏頭那個教授拽出來,還沒等行動,就聽傅聞安嘲諷道:“你的品味始終徘徊在標準線以下。”
“你敢說你年輕時候不向往舞池裏衣著火爆的小妞?嫵媚性感,充滿活力,簡直是人間尤物……”謝敏評價道,他眯起眼,語氣裏滿是懷念,以至於自己隨著傅聞安的步調向外走都沒能發覺。
山坡與田野的交界處翻湧著一片片麥浪,植被蔥蘢,陽光透過稀疏的雲,籠罩在大地上。
“你心儀那種?”身邊人的語調略微壓抑。
“隻是對美的欣賞,我不心儀那種。”謝敏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喜好。
“那你心儀什麽樣的?”執政官不經意地問。
“怎麽,打探我的喜好,你要和我聯姻?你有妹妹或者弟弟什麽的嗎?”謝敏歪頭,滿是輕佻。
“我是獨生子。”對方道。
“那你說什麽。”謝敏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有個弟弟妹妹,再和你長得像點,說不定我就娶了。”
“拿來要挾我?”傅聞安瞥了他一眼。
“不愧是執政官,洞察事理,算無遺策。”謝敏真情實感地誇獎著傅聞安。
“恬不知恥。”
“執政官,你沒考慮過和我聯姻嗎?”
“我拿什麽聯?”
“拿你聯?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能。”
“萬事皆有可能,別急著否定。”
“我不希望隻是結婚第二天就被新婚妻子惦記共有財產,對方還會在家裏各個地方藏槍,隨時準備繼承我的遺產。”
“啊,你對我的了解程度已經到了讓我惡心的地步,順帶一提,我或許會坐上你現在的位子。”
“所以,不可能。”傅聞安斬釘截鐵道。
“是啊,畢竟弑親的名聲可不好聽。”謝敏感慨道。
他們已經走出很遠,路旁一棵高大的闊葉樹下,停著一輛嶄新的商務車。
“上校,會開車嗎?”
傅聞安雖然這麽問,但卻自顧自走到了副駕駛的位子,開門,坐進去,點火,在謝敏驚訝的表情中按了下喇叭。
綿長的一聲滴——
砰——
駕駛座的車門被氣急敗壞的上校拉開又關上,氣流一掀,讓車裏淺淡的香薰味道散了個幹幹淨淨。
“你知道雇我當司機要付出什麽代價嗎?”謝敏拉好安全帶,朝傅聞安瞥了一眼。
對方好整以暇地瞧著自己的新晉司機:“我不記得吩咐保鏢開車還需要代價。”
“保鏢、保鏢。”謝敏磨了磨牙:“真希望這次任務就能來個神射手狙爆你的頭。”
“或許這次你能如願。”傅聞安幽幽道。
汽車平穩運行,傅聞安拿出地圖,指向礦頭山即將開放檢查的海港。按原計劃,他需要參加提前的踩點檢查,刻不容緩。
車內氣氛一冷,謝敏的表情有些嚴峻:“我可沒接到通知,說這裏有強到能要你命的敵人。”
“線人來報,封控區內多方勢力蠢蠢欲動,其中占據主導地位的“殉道者”,據說出動了三眾臣中的一位——最會刺殺的那個。”傅聞安把手搭在搖下的車窗上,向外望風景。
“你的情報部隊真的準嗎?”謝敏撇了撇嘴。
準個屁,三眾臣裏最會刺殺的那個,眼下正在給某個alpha開車呢。
“至少他們能知道你在這裏。”傅聞安勾了下唇,略帶嘲諷。
謝敏嘴角一抽。
某種意義上說,確實還是有點準的。
“你該不會覺得他能要了你的命吧?”謝敏又問。
“你覺得呢?”傅聞安突然轉頭,直白地凝視著謝敏,他的目光滿是深意。
“我覺得能,又或者說,我希望他能。”謝敏笑了一下。
傅聞安一挑眉。
“這樣我就不用給你開車了。”謝敏眨了眨眼。“我可不願意拿一份錢打兩份工。”
“可惜美好的事總是留不住,所以上校,現在可以跟我聊聊你為什麽要來這裏嗎?”傅聞安話鋒一轉。
“我們能回到剛才的話題嗎?我是說,我覺得三眾臣也沒那麽……”
“不行,那個話題已經過了。”
“或者**娘?我可以向你闡述我精致的擇偶標準……”
“我現在沒興趣知道你談戀愛的標準,上校。”
“再或者……”
哢——
一把槍抵在了謝敏的腦袋上,不知道傅聞安藏在哪裏,何時拿了出來,隻是等謝敏察覺,它就已經在傅聞安手上了。
槍口抵著謝敏的太陽穴,如它主人的話術一樣冷酷無情。
“上校,現在主動權在我。”
“我現在懷疑,你說的在家裏各個地方藏槍的人,其實是你不是我。至少我不會在現在,對著一個全神貫注開車的人動真格的。”謝敏歎息一聲,他把著方向盤,看起來很無奈。
“那前年,在我開潛水艇時拿著電擊槍威脅我,要我去漁業區投雷炸魚的是誰?”傅聞安不為所動。
“拜托,就算你當時暈倒了也沒關係!而且那魚炸完不是分你一半了嗎?”謝敏敲了敲方向盤:“現在,你的命可是在我手裏,你不怕開進溝裏?”
“請你明白,非法在休漁期捕魚的罰款清單是郵寄到執政官城堡,我全額付款。另外,我也可以在你腦袋開花後一秒內搶回方向盤的控製權。”
傅聞安把槍懟了懟,謝敏果然服軟。
“這件事難道你沒有寫進你愛民如子慷慨大方的十佳執政官競選詞裏嗎?唯利是圖的小人!”謝敏瞪大眼睛。
“回到正軌,上校,回答我的問題。”傅聞安察覺到話題跑偏,生拉硬拽地扭回來。
“不是說好給彼此台階嗎?”謝敏道。
“我反悔了。”傅聞安大大方方。
“有必要說得這麽理直氣壯嗎?”謝敏一頓。
“上校。”執政官又把槍抵了抵,意在催促,謝敏不耐地瞥過去,發現這人居然沒係安全帶。
怪不得動作這麽迅速,謝敏腹誹。
“我說過,我發現執政官去了我不清楚的地方,身為同僚,我好奇而已。”
“你很清楚那個地方,你的偽裝身份過於齊全,連林蔚然的科研關係都摸得一清二楚。你的證件、關係情報太完善了,我不記得零號的手曾伸到這裏。”
“執政官,或許你聽過一個詞,叫地下黑市的信息買賣——隻要有錢,什麽都能買到。情報搜集,是特工的必修課。”
“上校,你沒去過地下黑市。”
“這麽篤定,你是想承認,你一直在看著我?”
“我一直在看著你,上校。”
“看出什麽了?”謝敏眯起眼,他的語氣終於出現幾縷危險意味。
傅聞安冷冷地看著他,下一秒,哢噠一聲,手槍上了膛。
“你居然才上膛?之前騙我說了這麽多。”謝敏嘖了一聲。
“謝敏,我對你的忠誠抱有嚴重疑問。”傅聞安的話語同樣鋒銳。
“現在不叫我上校了?”謝敏一哂。
“你該與這個職位剝離開,令我懷疑的已經不是零號的長官了。”傅聞安手中的槍慢慢下移,移到了謝敏的側頸。
“傅聞安,話一旦說開了,故事就結束了。”
“我可以理解為,你默認了嗎?”
“擅自選取閱讀理解的段落,你的語文老師一定有過被你氣到七竅生煙的時候吧?”
“我是好學生。”
“的確,好學生隻知道拿著槍威脅別人告訴他,卻連扣下扳機的意思都沒有。但,親愛的好學生,你知道怎樣才能逼出自己想要的情報嗎?”
傅聞安抬起視線,他發現車速慢了下來,前方道路有過路檢查的卡口。
穿著橘黃色馬甲的交警走過來,不耐地站在駕駛座的門外,彎腰敲車窗。
如謝敏所言,傅聞安其實沒打算開槍的。
也正是這一瞬間的動搖,一直處於被脅迫地位的謝敏徒然轉勢,他抬手打掉手槍,槍滑進後排座。
隨著槍落下的哢噠聲,安全帶被拉開,特工一手拽著執政官的手腕,一手按著對方的肩膀,俯身過去。
曖昧的陰影剝奪了傅聞安的視線,他愣了一下,以至於沒能推開謝敏。
alpha富有侵略性的信息素在鼻息間縈繞,對方遊刃有餘的挑逗與執政官木訥的回應形成鮮明對比。
謝敏低垂的睫毛鴉羽般斂下,藏住眼裏的愚弄,他甚至偏過頭,欣賞著執政官逐漸紊亂的呼吸。
原來傅聞安也會因為一個吻而動情。
但可惜,越來越激烈的敲車窗聲打斷了他的侵略計劃。
他隻好退離,手指摩挲著對方的下頜,垂頭,一個看似親昵的姿勢,令他的發絲搭在傅聞安肩上,話語落到對方耳畔。
“你得把對方踩在腳下、抽筋斷骨、肆意踐踏,讓他臣服,逼他求饒。他會像奴隸一樣祈求你的施舍,他把你奉如神明,到時候,你想要的就都能得到。”
“多學著點,好學生。”謝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