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布朗達顫抖著跪下,有人拿出劉誌遠的書信,韓禮讓人送來劉誌遠的口供。

一切都擺在眾人麵前,這次沒有人再反駁一句。

皇帝當場怒道:“身為朝廷命官,竟然作出此等喪心病款之事,傳朕命令,傷朕萬千子民,朕滅他九族上下,雞犬不留。”

宛若一道驚雷重重在所有人心中砸下。

帝王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多謝皇上為民除害。”卞士傑猶自不解氣,話鋒一轉又道:“可是劉誌遠隻是禍害之一。”

皇帝麵色陰沉,儼然將這富麗堂皇,尊貴喜慶的碧霄殿當成了知府衙門。

猛地一拍桌子:“講。”

“微臣身為懷慶縣丞,災難爆發之時第一時間安撫百姓,原本懷慶受水災並不嚴重,隻是稍有波及,然而,不到半月,所有糧食皆被蝗蟲吞噬殆盡,而朝廷分撥下來的賑災糧,卻需要我等湊錢去買。”

眾人凝眉,大為驚奇。

卞士傑渾濁的眼睛微微發紅,淚水氤氳著滿腹委屈:“皇上啊,一個多月,莫炳郡發給微臣的救災糧皆是以高出平常糧價的數倍賣給微臣,若是微臣不湊錢,百姓便沒有糧食可吃,隻能活活餓死。”

說到這裏,卞士傑老淚縱橫,被欺壓的時候他沒有哭,被怒弄的時候他沒有哭,而在皇上麵前,在滿殿富貴之中,他卻陡然壓抑不住多日的委屈與壓抑,哭了出來。

“你,那你怎麽不反抗呢,你為什麽不將他的惡行揭發出來呢。”從來沒有存在感的五皇子實在見不得如此悲哭,便問道。

他想,總會有辦法解決的,為什麽一定要屈服惡人。

卞士傑說到此處,早已豁出去了,他眸光陡然戾氣彌漫,也不管是誰,直接反駁:“怎麽揭發?所有的驛站要道都有莫炳郡的人,就連督府兵也聽從他的命令,我若不反抗,還能苟延殘喘的保護百姓,我若反抗,迎接我和百姓的,隻有死亡。”

年輕的皇子哪裏知道這些,被這麽一懟,頓時啞然。

皇帝看了一眼五皇子,見兒子想不通,也隻感慨兒子未經世事,不知關竅。

“後來,微臣日日領著百姓去挖山裏的菜根,跟蝗蟲搶吃食,直到欽差大人微服而來,送來了糧食,微臣這才得以保全晚節,如若不然,微臣隻能投靠莫炳郡,欺壓百姓來換取糧食。”

眾人心下悲涼,看著義憤填膺的老人,話中的蒼涼與悲慘,幾乎可以想象,他經曆過多少煎熬與掙紮。

卻仍在煎熬中堅持本心。

實屬不易。

東方辭一旁安靜的站著,她本想親自訴說河南府百官的艱難和百姓的苦厄,然而,卻發現,卞士傑一開口,她竟插不上話。

心中感懷莫名。

她知道卞士傑的心思,他想維護自己,保住自己的前程,所以寧願舍了一張老臉在皇帝麵前訴苦陳情,宛若罵街潑婦。

卞士傑在為她樹立忠臣棟梁的形象。

思索間,卻聽卞士傑又道:“欽差大人帶百姓搶劫賑災糧的事微臣也知道,微臣親眼看著他手持天子劍,指揮商都鐵甲部與莫炳郡的手下爭奪糧食,初時微臣也覺得這樣做不好,可當微臣看到麵黃肌瘦的百姓,熱淚盈眶喝著白粥時的幸福表情,微臣覺得,一切都值得。”

“那本就是應該分給百姓的,可卻被莫炳郡當作自己的東西來買賣,我們劫了又如何,難不成讓微臣看著百姓餓死嗎?”

一直沉默的太子點點頭,聲音沉重道:“做的對。”

眾人心情難以言喻,跟著附和。

朱老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卞士傑的肩膀,朝皇帝行禮道:“皇上,若不是狀元公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百姓餓殍,或許您根本看不到中正耿直,一心為民的忠臣了,微臣覺得,東方辭搶劫賑災糧一事,事出有因,不該懲罰,反而應該獎賞。”

“多謝閣老。”東方辭感謝。

“下官所做的隻是一些皮毛,方才聽聞卞大人年輕的時候率百姓守城,而就在半個月前,這樣的事,又發生了一次。”

卞士傑擦了擦眼淚,聲音有些哽咽:“皇上,便是因為欽差大人搶了救濟糧免費分給百姓,莫炳郡便聯合督府軍,出兵七萬,攻打懷慶,揚言屠城。”

“什麽?”皇帝一愣。

在場的人也都坐不住了。

屠城,三十年前唯一一場屠城,是異族入侵,屠殺北疆無數城池的百姓,也正是因為這樣,大盛才有了現在的三十多萬大軍戍邊,抵禦異族,便是為了避免再次發生屠城這樣慘不忍睹的事。

而如今,大盛的百姓沒有死在異族手中,卻要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這……如此膽大包天的事,竟是一個小小縣丞做出來的。

“若不是欽差大人與千軍萬馬中闖入敵軍,控製督府軍先鋒大將,懷慶百姓將會無一生還。”

卞士傑用蒼老沉悶卻激昂的聲音訴說著,短短一句話,卻令在場所有人熱血沸騰。

他們看著東方辭那纖細的胳膊,瘦弱的身姿,難以想象她是如何千軍萬馬中逆風而行的。

鐵血肅殺,烽火狼煙,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何等魄力。

所有人都被自己想象的畫麵感動了。

“是他,不顧生命保護黎民百姓。”

“是他,舍棄似錦前程甘心為盜,活萬千生命。”

“是他,麵對無數詆毀與謾罵,嘲諷和不屑,一言不發,頂風而行,為河南府數十萬百姓撐起希望與盼望,將所有一切壓在心底,隻為我們默默付出,我們為什麽不感激。”

卞士傑指著東方辭,淚水再次落下,雙眼通紅,灰白的頭發與胡子齊齊顫抖。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那表情堅毅的仿佛要告訴所有人,他所指之人,是多麽的好,多麽的令他驕傲。

東方辭眼睛紅了紅。

說心中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隻是她沒想到,卞士傑竟然說出如此中二的話,卻讓她敢動又羞愧。

她做了很多,可終究還是有私心的,不是全然為公。

所有人的目光熱切的看著東方辭,眼中的欣賞與崇敬,一點點攀升。

像是仰望著冉冉升起的黎明之光。

卞士傑說罷,他低頭看向地上已經完全展開的白綢,上麵密密麻麻的寫的都是字,前麵還算工整,字體也甚是美觀,越到後來越淩亂,有名字,有圓圈,還有手印,指印。

“皇上,微臣所說皆已寫在此萬民請願書上,這裏有河南府百官的簽名,還有數萬百姓的簽字,微臣代表河南府黎民百姓,請皇上念東方辭一心為民,赦免他在河南府所犯的一切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