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看向東方辭的眼神驚詫無比。

他們並不是驚訝東方辭的到來,而是震驚東方辭的裝扮,連皇帝都不例外的站起身來,目光漸漸癡迷。

幾位皇子一桌,幾位大臣一桌,無人穿朝服,祭月放鬆。

皇帝讓他們放鬆,他們雖然座位稀疏散漫,卻仍不減局促。

而這些鐫刻靈魂的規矩,在看到東方辭的時候,都忘記了。

威國公那劍芒吞吐的目光陡然柔和,深邃的目光裏夾雜著溫和的暖流,似夢似幻,似真似癲:“筱筱,我的筱筱。”

老人聲音粗糲,像是頓頓的鐵器摩擦過青石,悲傷又爭鳴。

方才還豪氣雲天,老當益壯的威國公,眼中淚水點點,竟然有些紅潤,他往前走了兩步。

李玉瑾和李玉淵兄弟二人連忙攙扶著父親,也是同樣夢幻地看著東方辭。

紅著眼,李玉瑾道:“父親,那是東方辭。”

老父親當年對妹妹與人私奔生氣,恨不得斷絕父女之情,多年在人前維持著冷硬的心,可又有誰知道,當年將妹妹寵成混世魔王的人,還是他。

這麽多年,他怎會不想,怎會不念。

想及此,兄弟二人同時心酸。

久久等不來皇帝一句平身,東方辭擠眉弄眼的偷偷抬起頭,瞧見滿屋子人都站著,大部分竟都是她認識的,她有些微怔。

“見過太子,諸位皇子,威國公,張大人,王大人……”

她朝認識的人行禮。

這一行禮,便將最初對皇帝的禮給帶了過去,沒等皇帝說平身,她自己給自己平身了。

不過本來,她也沒跪。

這麽好的衣服,這麽好的料子,她才舍不得弄髒呢。

威國公抽了抽鼻子,神情恍惚,喃喃道:“原來是阿辭。”

被眾人注視,東方辭有些莫名,問:“大家這是怎麽了?難不成見鬼了?”

她言語玩笑,眾人卻心中一淩。

剛剛他們還真以為是見鬼了。

方才那一幕,疑似故人歸。

皇帝終於從無窮幻影中醒過神來,方才那一眼宛若回到二十年前,他被這二十年的記憶衝刷,身體疲憊的微微顫抖。

高瑜扶著皇帝坐下。

靜默中,皇帝問:“為何隻束半發?”

東方辭下意識的捋了捋飄**在鬢邊的兩縷長發,讓它們規規矩矩的垂墜身前,溫文爾雅的笑道:“皇上,微臣還未及成童之年,更未及弱冠,按理是不能頂冠的,然賢妃娘娘一番心意,微臣便隻能著半冠。”

她平日都是隻用木釵的,戴冠今日是此生頭一遭。

不過這些古代男子束發,冠禮什麽的,她也不甚在意,畢竟她從出生起,父母便沒在意這個。

如若不然,男子弱冠才能取表字,她卻是出生便有的表字。

子期。

很好的字,她用到今日,無人發現她在這方麵的隨意。

眾人聽了她的話,再次愣怔。

什麽?成童之年都不到?

點點震驚猶如寒冰凝成的巨石,砸在溫泉湖心,令人震驚無比,泛起驚濤駭浪。

東方辭此人,身材弱小幹癟,臉小卻不稚嫩,她總是淺笑著,目光仿佛一汪深潭,令人一眼望不到底,兩眼看不穿,三眼也看不明白,深邃沉重的像是永遠都解不開的謎。

因此,越發顯得此人穩重老成,這老成與孔立的不同,孔立是知書達禮,世俗通達的懂事。

東方辭卻是那種眸子裏的睿智和沉穩,處處透著中老年人才會有的定力。

更像是蘊藏岩漿在胸懷的火山,外表平靜,內裏乾坤,無人能勘破。

給人的印象不像是孩子,倒像是三四十歲般。

因此,所有人都忽略了她身上這點與眾不同。

眾人注視下,東方辭似乎有些羞澀,露出少年人才有的羞赧,“嘿嘿”道:“馬上就到我的成童束發禮了,也不知道我爹能不能趕上為我慶賀。”

說這話的時候,她有些孺慕,有些期待,然而目光卻有些悵然若失的劃過在場中人,緩緩搖頭。

那樣子像是對親爹長年遊曆在外不歸家的失望。

而當她目光劃過皇帝麵龐的時候,頓了一頓,見皇帝眼底那一抹陰鷙蔓延。

她的笑容更加燦然。

然而那陰鷙似乎一閃而過,皇帝笑罵道:“季先生心懷天下,若來不及趕回,朕替你主持公道。”

東方辭連忙拱手:“謝皇上。”

心懷天下從皇帝口中說出,諷刺無比,閣中無形中刮過一股冷厲的陰風。

皇帝:“過來朕身邊。”

他笑著招手,親切慈愛的看著東方辭這個後輩。

東方辭乖順的走過去。

瞅了瞅皇帝,又瞅了瞅在場所有人道:“為什麽屋裏所有人都戴花,隻有高公公不戴?”

她指了指自己的士子冠,孩子氣道:“微臣也沒有。”

眾目睽睽之下,高公公的臉色有些僵硬。

皇帝不知怎麽了,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這孩子是吃醋嗎?

太子溫潤解釋:“東方卿,男子簪花品酒鬥詩性,這是中秋才有的習俗,今日父皇賜花,高公公乃是宦官,不曾參與鬥詩,因此無需戴花。”

二皇子道:“太子殿下說的太委婉了,您看狀元公都沒聽明白,這中秋戴花的必須是男人,高公公不是男人,自然不用簪花。”

言下之意諷刺東方辭沒戴花,也不是男人。

他為自己能挖苦到東方辭而興奮,便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他的幾個同胞兄弟也笑了。

而在場其他人,則是臉黑如鍋底。

當著高公公的麵得罪他是要鬧哪樣啊,二皇子是嫌關的不夠久,還是得罪的人太少?

東方辭的臉也黑如鍋底,她不忿的朝皇帝伸出手來,杏眼圓睜,看著皇帝:“皇上,微臣也要鬥詩,請皇上賜花。”

皇帝沒有說話,似乎對於東方辭這麽不客氣且張牙舞爪的伸手問他要花很是喜歡。

有心想看東方辭作詩,皇帝道:“你來的遲了,花已賜完,沒了。”

高公公幸災樂禍的笑出聲來道:“如此便委屈駙馬爺與奴婢同流類聚了。”

他也不嫌棄自己被人冷嘲熱諷了,仿佛能拉著東方辭下水,很是愉悅。

東方辭瞪他,然後咬牙切齒道:“不就是花嗎,微臣自己去買。”

她使小性子。

皇帝卻樂的開懷道:“莫急,何不作詩一首,讓大家品評高低,若你的詩才大家認可,朕允許你選一人的花拿走,當然,那人若作出比你還好的詩,你便注定無花可戴了。”

言下之意,要憑才學,賺麵子。

男人的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