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非謀反, 亦差不離。”
無情聲音不徐不疾,然話中蘊藏的冷意任誰都能聽出來。
薛衣人巋然不懼:“後生好大口氣,一來就扣這麽大罪名, 薛某當擔不起。”
陸小鳳搶在無情開口前說道:“薛莊主, 你還是請薛二爺出來罷,今日人證物證都齊全,跑不掉的。”
“我弟弟素來膽子小,有什麽與我說也一樣。”薛衣人淡淡道, “我倒想知道你們今日這麽大陣仗, 是要給我弟弟定什麽罪。”
不見棺材不落淚。
無情道:“貴莊薛笑人涉及福威鏢局一案, 甚至插手朝廷要事, 莊主定要假作不知?”
全場靜默之中, 薛衣人忽然笑了,且越笑越大聲, 最後到了猖狂大笑的地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
“朝廷想要對四方武林卸磨殺驢,拿我東武林開刀,何必要按頭這些莫須有的罪名?”薛笑人眼神瞥見弟弟被楚留香帶了出來,眼神一變,轉瞬將弟弟從對方手中搶了過來。
無情眉頭動了動,冷然道:“朝廷隻會對作奸犯科之人動手,薛莊主大可不必偷換概念,東武林尚無幾人大罪及得上貴莊薛笑人。”
正好把薛笑人提出來的楚留香身形一頓, 好家夥,薛笑人還幹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他對上陸小鳳的視線,莞爾一笑:“陸小鳳。”
陸小鳳亦笑道:“楚留香。”
二者相視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隻是陸小鳳心裏直呼了不得, 無情念出來的這些自然是查到了證據, 他自己稍稍看了一下都覺得離譜,薛衣人是覺得,連那種插手朝堂之事都可以替薛笑人扛下來嗎?
“好啊,楚留香,原來你跟他們是一夥的。”薛衣人不理會無情的話,看到之後激動起來,“我視你為友,卻不曾想你和陸小鳳一樣,都成了朝廷鷹犬!”
被點名的陸小鳳無辜臉:“薛莊主,話不能亂說,楚留香可是在朝廷通緝令上的。”
好家夥,才反應過來楚留香也在天策府上掛過號的。
頭一回直麵朝廷大軍的“盜聖”不自在摸了摸鼻子:“薛莊主這話好沒道理,分明你心知肚明。”
薛衣人明明知道楚留香在查薛笑人,在當**探薛笑人住處是阻攔他的不就是薛衣人嗎?他不想讓楚留香把消息傳出去,這些日子可是親自盯著楚留香。
“嗬,空口白牙就要帶走我的弟弟?”薛衣人伸手去探薛笑人的脈,見他脈象平穩,應當隻是昏過去了方才放下心,“既然你說有證據,人證何在?物證又何在?”
“無情敢言薛笑人大罪,自有證據。”無情停頓一下,“林公子。”
薛衣人眉頭一跳。
隻見陸小鳳身邊那個不知麵目的人向前走了幾步,伸手拿下蓋住全身的幕帷。黑綢掀開,裏麵的年輕公子出現在眾人麵前。
玄衫皂衣,眉目俊俏,正是林平之,他朗聲道:“在下福威鏢局林平之,薛莊主可還記得?”
一語落下,眾人嘩然。林平之這個名字這幾個月在江湖上可謂聲名甚廣,《辟邪劍譜》、福威鏢局、青城派等等等等都圍繞著這個遺孤。
但其實他們心裏隱隱也有了預料,當青城派等武林門派被朝廷派軍走過一輪後,林平之出現在這裏似乎並不是什麽難以理解的事實。
薛衣人道:“小小鏢局,不足我得知其名。”
林平之道:“小小鏢局,卻能讓您弟弟痛下殺手。”
他話風一轉,語氣冷厲:“薛笑人,你還要偷聽到什麽時候?”
得益於那份契約,林平之的感知能力提升了一大截,自然看出薛衣人身後那穿著古怪的男人是在假裝昏迷。
長手長腳半躺在地上的薛笑人顫動一下,下一刻化作一道紅影飛速朝林平之越過去。
與此同時,那一直肅立在無情身後的軍士終於動了。
陸小鳳和楚留香擋在林平之麵前的同時,銀甲小將軍自馬上飛掠而下,一槍挑飛薛笑人手中袖劍。
“當著本將的麵傷人證?”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挽了個漂亮的槍花冷笑一聲,“罪加一等。”
薛笑人滾在地上笑道:“他好弱小,要姑娘保護,哈哈哈哈好好笑啊,寶寶都不要姑娘保護。”
陸小鳳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你再做出這副模樣,又有誰會信?”
剛剛薛笑人的身法可不是一個自稱“薛寶寶”的腦障之人能使得出來的,他分明想要殺了林平之。這樣,不是就更確定他有問題了嗎。
楚留香道:“他曾經想嫁禍我,想利用薛莊主的劍殺了我,被我揭穿後也是這副模樣。”
後來薛衣人就衝進來了,那慘白的臉色讓楚留香幾乎猜出他下一刻會說什麽,念及陸小鳳傳遞的消息,這才假作蓋過此事。
當著無情和諸位武林同道的麵,楚留香將他這些日子查到的事情緩緩道來,陸小鳳時不時補充,最後以林平之咬定追殺之人就是薛家莊出來的結尾。
待他們一言一語前因後果補充完整,無情推著輪椅上前,聲音仿佛浸了寒冰:“貴莊薛笑人秘密訓練殺手集團,涉嫌謀害良民百姓三百餘人,派殺手追殺福威鏢局遺孤欲斬草除根,此其罪一。於江湖四處散布謠言挑起四方武林爭端,有礙江湖秩序,此其罪二。暗殺朝廷派遣四海普及民間武學的教官,插手朝廷重大決策,此其罪三。
......盜取皇室至寶,此其罪九。禦前總捕無情攜天策諸將,奉命將貴莊重犯薛笑人,緝拿歸案!”
無情語畢,抬手舉起平亂玦,眉目冰冷得可怕。
見平亂玦,如見天子。
銀甲將軍橫槍在手欲要縛罪人,忽聞臉色難看至極的薛衣人道:“等一下。”
“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隻是我的擋箭牌。”
薛笑人渾身一震:“你在說什麽?!”
“爹!”
一直呆滯著看著這場鬧劇的薛斌不可置信,“您有沒有考慮過我?”
薛衣人要是認了下來,自己作為他兒子就真的完了。
果然如此。
楚留香搖搖頭,四大名捕之首親自處理此事,朝廷連天策府都出動了,薛衣人想要保住他的弟弟是不可能的,更有甚者,他作為庇佑薛笑人的人,恐怕也逃不了朝廷審判。
果然,無情隻是搖了搖頭:“一並帶走。”
但,薛衣人和薛笑人會甘心束手就擒嗎?
答:自然不會。
隻見薛笑人從地上爬起來慘然一笑,拍著手道:“寶寶知道了,寶寶知道了,你們都想要寶寶找到的畫,嘻嘻那畫上可有個好厲害的美人,寶寶死了你們都找不到畫像在哪裏~”
“《辟邪劍譜》算什麽,那畫像可是——”
在薛笑人仰天大笑著要將什麽秘密說出口的那一刹那,一柄繡春刀精準割開他的喉嚨,讓他恰好維持在一個既永遠不能開口,又不會馬上死去的地步。
“二弟!”
薛衣人悲鳴一聲,上前抱住自己弟弟,顫抖著手要去止血,可隻見得弟弟不住“嗬—嗬嗬”喘著粗氣,痛苦極了。
他赤紅著眼望著那柄回轉過去的繡春刀,隻見一隻白玉無瑕的手。
那隻手纖長,色澤如白玉,輕輕巧巧握住滑落血珠的刀柄。
刀的主人另一隻手握著一卷畫軸,從薛家莊內緩緩走了出來,露出一個柔和至極的笑容:“莊內已探查完畢,證據已移交皇城,諸位同僚怎還未收尾?”
薛衣人眼見弟弟慘狀方寸大亂,低吼道:“你竟然直接搜查我薛家莊。”
“嗯?這便是奇了。”那女子雍容麵上恰好到處劃過一絲疑惑,“錦衣衛辦事,何時需要你準許?”
及至此時,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甚至比起之前麵對天策府還要懼怕。
無他,來人穿了一身大紅飛魚服,其上繡著蟒的紋樣。
來者是錦衣衛高層。
楚留香眼神示意陸小鳳:你沒說錦衣衛也在。
陸小鳳無辜回應:這我還真不知道。
無情推著輪椅上前道:“賈大人方才那話,無情並不讚同。”
銀甲小將軍亦道:“若無我等在此將罪行公布天下,賈大人未嚐得空前去取證。”
賈元春笑言:“那便是本官失禮。”
她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所有對上她眼神的人都不自覺低下頭來。
薛衣人咬牙:“錦衣衛大人如此囂張,可敢把你所謂證據放出來?譬如你懷中那張畫卷。”
目光在滿心都是薛笑人的薛衣人身上停留片刻,賈元春心知定是薛笑人給了薛衣人提示,微微搖了搖頭,揚聲道:“證據早已抄送皇城,至於這畫卷,不過隻是展開給薛莊主一瞧,本官倒也可做得了這個決定。”
她站在離薛衣人不遠也不近的地方,保證對方能夠看到後,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徐徐展開畫卷半幅。
那畫中繪著一片蒼翠竹林,有一年輕公子持竹枝立於林間起手作拔劍之姿。
竹林似風吹搖曳如青浪奔湧,林間公子著輕衣白衫,黑發高束,眼若桃花,未語笑先出。
是獨一份的清爽疏朗。
作畫之人顯然功底頗深,且裝備齊全,色彩鮮明,將畫中人神姿仙態展露得淋漓盡致。
“此畫乃和澤女帝為懷帝師所作,自是皇室至寶。”賈元春特意將畫送到薛衣人眼前令他看了一眼,竟也不怕對方發狂會毀畫。
薛衣人察覺到懷中薛笑人注視著那畫的狂熱眼神,忍不住抬頭望去。
正望進一雙仿佛蘊藏著西湖千萬水色的琥珀明眸。
薛衣人看到一柄劍。
一柄猶如一泓秋水的劍,隻輕輕一揮,萬山阻不及,江海傾天盡。
賈元春小心翼翼收好畫卷,除卻她自己,無人可知她瞧著頹然倒於地麵的薛衣人悄悄鬆了一口氣。
幸好在無情拖時間時她先把畫找回來了,否則以薛衣人的武功,再狠心一點丟下薛家莊所有人帶著薛笑人跑,她還真沒有把握攔得住。
她收畫卷的時候,站在邊上恰好將畫卷內容盡數收於眼底的林平之微微蹙眉,不是說丟失的是劍法心得麽,怎得隻是一副人像?
再有,這畫中人風流眉目,好生眼熟。